一直到七月份之前, 叶开的时间都被备考占满了。zuowenbolan他报名了新加坡考点五月份的SAT考试,校庆之后便请了假,在家教的指导下度过了一个月的全封闭训练时间。SAT结束后, 又在各科老师“友善”的目光下开始狂补作业进度。必胜客生怕他期末不能保住年纪第一的宝座,明里暗里找他本人和其他任教老师旁敲侧击了多遍。
叶开虽然提前修完了课程,但长期不刷题的确会生疏, 已经连续熬了两周的夜。施译起夜, 发现叶开的小台灯还亮着,课桌上堆满了各种很难的名师拓展练习卷。“你好拼啊。”他困倦地扶着栏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叶开瘦削挺拔的背影, 他竟然觉得有些孤独。
叶开摘下眼镜闭眼揉了揉眉心, “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施译忙摆手, “我就是觉得你好累啊,要竞赛, 要SAT,要托福,还要期末和高考。”他给叶开倒了杯水,“你这是在用一个普通高中生的时间长度去挑战中美两国的高考制度,还一定要考到最好?”
叶开接过水杯, 小声说了声“谢谢”, 笑了笑, “我要上清华。”
“我靠,”施译彻底跪服, “请问您是不是还得申哈佛?”
“不申了。”叶开看了施译一眼,连续熬夜的疲倦双眼清亮澄澈,翘了翘嘴角, “不要告诉别人。”
“你的意思是……你留国内上大学?”施译彻底精神,拖过椅子在叶开身边坐下,“你疯啦?你家里不会同意吧!”
叶开沉默了几秒,中性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个圈:“所以我必须考上清华。”
G省是高考大省,竞争极其激烈,外省名校对其划分的分数线高得离谱。自主招生、保送、竞赛录取名额倒是给得爽快,叶开拼这其中任何一个捷径都够格,但他不可以。再不然,高考移民,钻空子。对于叶开的身份出身来说,这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依然不可以。
前方远山雪巅闪耀,山风泠冽。
他注定要孤身直面,一往无前。
施译直接问:“是为了你男朋友?”
啪。笔端敲上桌面,叶开抬眸,似笑非笑:“你知道了?”
“……半猜半看出来的,如果不是我道歉。”施译心虚地垂下眼睛,“好吧上周末自习室里你被他按在墙角我看到了。”
气氛一时间十分尴尬
陈又涵本以为叶开考完SAT后会匀出一个周末陪他,谁知道叶开又是连续两周周末不回家,全天不是泡在图书馆就是自习室,他不得不亲自跑到天翼去堵人。
周末留校的人少,整个四楼的走廊安安静静,穿过紧锁的年级组办公室,空无一人的一班,只有两三个人的二班,停在三班教室侧前方。视线穿过狭窄的缝隙,叶开坐在教室正中,正埋首写着什么。
来不及打理的刘海已经过长,他用一个小文件夹把它们在头上夹成一撮。蒂芙尼蓝的颜色,夹起的头发很可爱地往后垂落。
陈又涵没忍住勾起唇角,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叶开以为是哪个班来串门的同学,抬头一看,陈又涵架着腿半坐在前桌的课桌上,双手抱臂,正带了一丝笑垂眸看他。
“你怎么来了?”
陈又涵没回答,抬手拨了下他那撮竖起的刘海:“这位同学,你这样有点可爱”
叶开一愣,手忙脚乱地扯下夹子。因为太过惊慌,发丝卡在缝隙里被猛得拉断,疼得他轻轻地“啊”了一声,尚捏着夹子的手诚实地捂了上去,看向陈又涵的眼神又委屈又埋怨。
陈又涵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哄小孩儿似的揉了揉,问:“谈了三个月是厌了还是淡了,要躲我躲到连家都不回?”
“每天都跟你打电话……”叶开心虚又嘴硬,微信聊天记录暧昧得他都不敢回看,每次聊完都臊得想赶紧毁尸灭迹,又舍不得,东收藏一条西收藏一条,偶尔截个图,热恋的痕迹忠实暴露在了收藏夹。
“打电话就够了?”陈又涵欺身迫近,“你小看谁呢?嗯?”
“又涵哥哥!”叶开紧张地豁然起身,“我、我带你在学校里逛逛吧!”
陈又涵帮他把刘海拨好,笑着说了声“好”。
高中生活对于陈又涵来说是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他两手插在裤兜,懒洋洋地跟在叶开身后,听他说:“这是答疑室,这是高二理科教研组大办公室,这是高一的走廊,今年扩招,一共十八个班,施译刚好就在十八班。”讲到施译时他停了下来,看着陈又涵。
“怎么了?”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他成绩不错,英语特别好,很聪明也很活泼——”
陈又涵打断他:“跳过。”
“哦。他的同桌也很厉害,是今年中考全市第一……”
“乔亦初吗?”
叶开猛地抬头:“你认识?”
“乔楚的儿子。”陈又涵笑着摇了摇头,“亲子关系一团糟糕。”
断断续续地闲聊,穿过高一的走廊,穿过露天花园阶梯,通过相连的甬道进入第一教学楼:“这边是高三和大影音阶梯教室、画室和音乐室、舞蹈房。”
一教年头更久,是天翼建校初的教学楼,二教则是七八年前新盖的。一走进一教,建筑物内上了年头的陈旧味道唤醒了陈又涵的记忆,他仰头看了看大厅上掉了漆的标语:“我上学那会儿,这里写的是‘笃学尚行’。”
现在换成了“天道酬勤”,旁边是一个倒计时电子幕,高考已经结束,叶开看到这个公告牌蓦地就有点紧张。
“就是在这里,那天自由活动课打球回来,叶瑾找到我,说,”陈又涵牵起叶开的手,“明天我弟弟周岁宴,你千万不要迟到。”
那只是他生命中非常普通的第一个周五午后,他和隔壁班男生打了半场酣畅淋漓的球赛,路上经过小卖部,买了一瓶冰过的运动饮料。四点多的阳光从高大的门厅斜穿进来,与身后的走廊亮光交织成温暖的一片。一个他不感兴趣的女孩,一则与他无关的消息,一场乏味的宴会邀请——如果他知道未来他会牵着叶开的手把他放在生命中最郑重的地方,他一定会更努力地记住那天下午的光线、气味和温度,记住那场球赛他的得分,记住那瓶已经退了市的饮料的名字与入口那一瞬间的味道。
“又涵哥哥。”叶开握紧了他的手。
相差十六年的高中记忆因为爱情而产生了奇妙的交叉。久远沉淀下的画面开始鲜活。
“出柜后在这里跟同学打架,从一楼到五楼的中庭走廊全部围满了人,教导主任过来拉架,被我一脚误伤,胃出血,因为这个我差点没被陈飞一打死。”陈又涵牵着他的手慢慢地逛。他不是个怀旧的人,要不是因为公务和叶开,他几乎不会再踏足校园。
高三生已经搬离,所有教室都空了,被保洁从里到外打扫过一遍。有些教室的黑板报没擦,教室前的黑板上写着“高考加油”,教室后的则写着“后会有期”,上面龙飞凤舞地签着几十个签名。一间间穿行,到了走廊尽头最后一间,陈又涵停了下来,“我高一时候的教室。”
已经成了自习答疑室了。
只是习惯性地抬手轻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竟然没锁。和班级教室不同,这里只拼了几张大课桌,各科老师晚自习时会在这里值班,学生有功课请教就来这边。黑板上还留了两道数学题没擦,重要题干下划了两道重而有力的下划线,仿佛可以看到老师拍着黑板说“今年必考!”的样子。陈又涵在课桌上轻轻抹过,薄薄的一层灰。
“惭愧,”陈又涵没忍住勾了勾唇角,“一进来想到的都是打架、上课看闲书、把垃圾桶当篮筐扔瓶子、被班主任叫起来罚站,还有四十分的物理卷。”
“四十分?”叶开震惊,“我还没见过四十分的卷子。”
他们班都是尖子生,低于八十分就羞愧得要面壁了,四十分?见到毕胜得跪着走。
“都是黑历史,我跟你说这干吗。”陈又涵自嘲,“学也没好好上,但也没谈过恋爱,学生时代连个能怀念的对象都没有。”
叶开一听他起这个头就有点不妙。果然陈又涵接着说:“别人什么晚自习下课牵着手逛操场,把女朋友抱在窗台上亲,走廊迎面碰到能被同学起哄,上体育课偷溜出去约会,我——”话戛然而止,他弯腰欺身迫近,把他腰压得后折,慢条斯理地借故欺负人:“弥补下我的遗憾?”
叶开还未回答,便被他逼进墙角。
陈又涵一手撑着墙,将他禁锢在身体和墙的逼仄空间内——
“同学,我想亲你。”
叶开紧张地吞咽。
“会被老师看到。”他半真半假地回答,是戏,是现实,是十六年前,是现在。
陈又涵低声笑了一下,俯身靠近他:“但我忍不住。”
叶开诚实地圈住他的脖颈,闭上眼,踮起脚尖。
灌木丛上开着奇怪的花。六月份的宁市,什么花都会盛开,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气喘吁吁地分开,叶开迷离地眨了眨眼,说,“学长,早恋可以,四十分不行,不然将来上清华的我你高攀不起,”
陈又涵闷笑出声,掐他后腰:“忘记说了,学长家里有一千二百亿的矿要继承。”
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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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施译挠了挠脸,“不是故意看到的。”
“你去一教干什么?”
“……实不相瞒,那天我刚好陪杜唐一起重温校园。”
叶开:“……杜老师也在?”
“……在。”施译说完,看到叶开惨不忍睹地扶住了额。
杜唐基本没有情绪波动,只是走得好好地突然停在了教室窗户外面,看背影有点僵。施译从他身后探出头看了一眼,刚想说话,便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眼睛。
“叶——”刚蹦出半个音节,又被冷漠地一把捂住了嘴。
“杜老师他……”叶开问不出口。
施译很懂,善解人意地回答说,“没怎么看清,杜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拍了拍叶开的肩,“你男朋友看上去吻技不错。”
啪!笔帽的夹子被硬生生掰断。
施译见好就收,忙溜去洗手间。等出来时,叶开已经收了卷子准备上床休息,他还是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值得吗?你的压力我简直不敢想象。”
叶开动作一顿,“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我只知道他和我一样,他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