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又涵捏着耳机没了动作, 听筒泄露出歌声,听着有一种失真感。
他一张脸面无表情,冷静地拆穿:“那边有位子。”
叶开理所当然地说:“但我想和你坐一起。”
他穿着白色polo衫, 一条未及膝的运动短裤,白色中长球袜没过纤脚踝和小腿, 脚上是阿迪的barricade网球鞋。陈又涵一瞥之后即收回目光, 耳机也被塞回耳朵。他双臂抱胸,穿着黑色运动裤的长腿在前后座椅间看着有点儿挤, 但一脚踩上横杠的姿势硬生生加深了几分迫人的气场。
叶开的目光落在陈又涵英挺的侧脸上,对方已经阖上了眼睛,用不重的音量淡漠道:“随你。”
从天翼校区到集训地有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车厢内由嘈杂到安静也不过十几分钟的事情,刚开始还兴奋得各种聊天, 后来都睡了。
叶开戳陈又涵的胳膊。
陈又涵保持姿势不动, “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但太冷傲了,连眼睛都没睁开。
隐约听到叶开说了句什么。
他终于睁开眼睛, 靠在椅背上的脸微侧,懒得张口, 只用眼神警告他有话快说没话闭嘴。
下一秒, 他神情微怔, 被叶开摘走他耳机的动作弄得措手不及。
叶开手里捏着黑色的左耳听筒:“借我听一下?”
陈又涵张了张唇, 没来得及说话, 叶开便把那半边塞进了自己耳朵。
“suede。”他抿起半边唇角, 不看陈又涵有什么反应,自顾自也学他抱臂闭目养神。
陈又涵心里闪过一句脏话,看着叶开纤长垂下的眼睫时硬生生忍了下来。
在it seems some times were lost in TV的反复旋律中, 叶开打起了瞌睡。等醒过来时,是被雷声惊醒。
大巴车划破雨幕,噼里啪啦的雨滴和夏日滚雷一同闷在潮湿的空气中。
脑袋枕着的显然不是椅背。叶开在困顿中反应了会儿,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耳鼻间的气息是他所熟悉的。他下意识地抬臂圈住陈又涵,咕哝了一句模糊的“又涵哥哥”,然后在对方僵硬的身体反应中用嘴唇亲了亲他的下颌。
雷声感觉就炸在耳边,引起车里一阵骚动,争相攀到窗边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叶开混沌的意识忽然一个激灵,慢慢地松开了手。
陈又涵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醒了还不滚开。”
叶开低语了一声:“对不起。”
宁市是省会,说是市集训,用的其实是省队训练中心。下了车,雨势未停,本就空旷的大厅更是被瓢泼的雨声打得嗡嗡回响。网球社和篮球队分开集合,带队老师不得不扯着嗓子安排房间训话。宿舍是省队匀出来的双人间,都在一栋楼里。
解散后各自修整,两人在五楼走廊口分道扬镳,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叶开想,这是梦,他想见陈又涵就注定能见到——午休后便果然在体育馆一楼的运动专营店碰到了陈又涵。
陈又涵已经换上了队服,应该马上就要开始训练。手里握了一双AJ,黑白红的配色。他身边没人,想必导购是被他打发走了。
叶开靠近他身边时脚步没什么声音,但陈又涵知道是他。
“买鞋?”又低头看了眼陈又涵脚上的球鞋。
是同款。
“杜唐生日。”
叶开一愣,不是滋味地微眯眼看他:“送情侣鞋?他答应你了吗?”
陈又涵把这双放回陈列架,又取了另一款,淡漠回道:“不需要,我知道他喜欢什么。”
叶开在他这句话里堵得慌,问:“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陈又涵这才把注意力从鞋上移开,很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后又收回目光,“没兴趣。”
一声雷鸣,叶开从床上睁开眼睛,带着香氛的冷气与体育馆里的闷热潮湿形成鲜明对比。
……操,直接给气醒了!
陈又涵在呼吸不畅中醒过来,睁眼就看到叶开压在他身上,昏暗的光线中唯有一双眼睛很亮。
面无表情,但气鼓鼓的。
陈又涵抬手把他抱进怀里,呼吸着清醒了一下才问:“做噩梦了?”
叶开从他怀里挣脱,支着双肘居高临下神情认真地问:“你送给杜唐什么生日礼物了?”
陈又涵被他问懵:“几岁?”
叶开:“……”瞳眸冰冷,但反而乖巧说:“记得的都说。”
陈又涵终于缓缓抬眸,最后一丝倦意从他眼里消失,他与叶开在黑暗中对视,“不记得了。”
是真的不记得了。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谁有空记高中生才关心的东西!
叶开微微一笑,“是吗。”
陈又涵无辜地看着他:“真的。”
扣着他后脑的小臂微用力,叶开被按着埋进颈窝,感到陈又涵亲了亲他的头发和耳朵:“睡觉了好不好?”
那当然不好!讲话的热气喷薄在陈又涵的肩膀,他冷冷地问:“我十七岁什么礼物?”
陈又涵不明就里,但依然回答:“滑板。”
“十八岁呢?”
陈又涵吻了下他的耳尖:“蓝宝石。”
回过神来,他失笑:“宝宝,讲点道理好不好?十几年前的事情和三四年前的怎么比?”
叶开又问:“那十岁生日你送我什么了?”
陈又涵不能违心说不记得,毕竟真不记得可能又是一个送命回答。他叹了口气:“乐高千年隼。”
叶开气死了:“你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陈又涵笑得无奈,一边半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不记得……”想了想,试探地问:“球鞋?”
叶开终于爆发:“你记得他的生日记得他喜欢的球鞋款式和配色!给他亲自挑礼物!却说对我喜欢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
陈又涵彻彻底底地失忆:“……什么时候?在哪里?”
叶开委屈又凶神恶煞地凶道:“——梦里!”
说完这句话也并没有如愿听到陈又涵的解释。
他都笑疯了!
陈又涵把叶开按在怀里亲,一双大手把人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一边笑得不行一边哄:“好好好,不睡了,梦里的陈又涵太差劲了是不是?”
什么哄小孩子的鬼语气!
叶开想挣脱,陈又涵按得死死的,笑得胸腔都震动,“别跟高中生计较,他懂什么?见了你这么多回还没喜欢上你,不是瞎的就是脑子不太好,照顾一下残障人士好不好?”
叶开还气着,但也被他哄得翘起了嘴角。陈又涵捧起他的脸,捕捉到他抿不住的笑意,忍不住握着他温热的颈侧与他接吻。
吻完后叶开终于气消,趴在他身上戳他心口,微妙的嫉妒语气:“你竟然这么喜欢杜唐。”
陈又涵捉住他修长的手指,拉至唇边吻了吻,说:“一,没有‘那么’;二,”他看着叶开,声音低柔下去:“是没碰到你。”
叶开被他看得心里轻,心跳便有些失控,同时心里想,骗人,梦里的陈又涵根本不喜欢我。
·
愣在球场——尤其是比赛途中,并不是一个好看的场面。
裁判吹哨唤回了叶开的神智。他看了眼计分牌,是赛末点。
不大的网球场的周围或蹲或立了许多人,围得很近,加油声和起哄声此起彼伏,叶开便推断,这应该不是一场正规赛。
他握紧了球拍,手指插入拢了拢紧绷的网格——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随即重心压低摆好姿势。
对方的发球攻势凌厉,他却分神注意到了陈又涵站在对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赛场——或许是盯着叶开,因为当叶开零点零一秒地与他视线交错时,他移开了目光。叶开唇角半扬,将这一记球抽了回去。
球与球拍击打发出了很动听的声音,只是瞬间过后,人群骚动——球以非常刁钻的角度落在了白线境内。裁判愣了一下才吹哨。
叶开举起手示意,随即走近网线,与对方击了下掌。
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难怪有人喜欢作弊——这种快感的确不道德且强烈。
打了这么多年球,球商、技巧、神经意识和对肌肉的控制度都不是高中时代能比的,他一球结束战斗,集训教练看他的眼神都要放光。
叶开没忍住低头笑了笑,走出场外。他的队友们纷纷跳过来勾他脖子揉他脑袋,一边骂骂咧咧地骂他前半场梦游赛末发神经。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陈又涵坐在看台上玩手机。
全键盘手机,能玩的除了俄罗斯方块就是贪吃蛇。
人渐渐走空,只剩下他一人,一道影子被下午五点的夕阳拉得很长。
这里没有女队员,但陈又涵不免想到叶开在学校上体育课时,总能听到结伴而过的女生在讨论他。
篮球虽然很酷,但网球显然更优雅小众。他看过几分钟,不得不承认叶开握着球拍的样子的确瞩目得像是会发光,以至于每次都假装顺路经过随便看看,却一次比一次驻足的时间更长——直到今天,终于一秒不落地看完了整场球。
“我球打得还可以吧。”叶开在他身边坐下。
“走开。”
陈又涵头也不抬。
“你好凶啊。”叶开打开运动水壶的翻盖,仰头喝了口水。
液晶屏上显示“game over”的字样,陈又涵收起手机,眸色认真:“你玩够了没有?”
叶开不明就里:“玩什么?”
“如果你是因为我的性取向而故意来撩我——”
“我喜欢你,我以为这件事不需要我再重复了。”叶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谁撩你了?撩你用得着亲你吗?”
陈又涵被他一记直球打得猝不及防,只能仓促地别过脸,但把过热的耳尖暴露给了对手。
叶开上半身往他身边靠近,撞了他一下:“杜唐没我好看吧。”
陈又涵攥着手机,冷硬地说:“肤浅。”
从叶开的角度看,他的下颌线紧绷。
肤浅?肤浅什么意思?不是因为长相而喜欢杜唐,所以你比杜唐好看也没用——是这么个意思吧?叶开笑了一声,悠悠道:“谢谢夸奖。”
陈又涵单手把他推开,嫌弃又不耐烦地耍酷:“你能不能矜持点?”
叶开在梦里肆无忌惮了,手托着下巴,眼神很亮带着笑意说:“在喜欢这件事上,矜持有什么好处吗?”
陈又涵想反驳,一扭头落进他的眼神中,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忘掉,只有喉结意味不明地滚了一下。
叶开用膝盖撞他曲起的长腿,“对吧。”
陈又涵没来得及说话,叶开再度说:“我喜欢你,知道你喜欢喝威士忌,钟爱麦卡伦,虽然说出来很丢人但你真的不会骑自行车,没坐过公共交通,唯一一次是你爸爸抱着你体验宁市地铁一号线,你身高一米八七,鞋子穿44码,虽然也玩机车但内心觉得其实这种装酷很无聊,物理卷子四十分是你考得最好的一次,小腿出柜时被陈伯伯踹了一脚骨裂,不知道为什么还挺喜欢会画画的男孩子——虽然我和杜唐都不会。”
他一连串说得又轻又快,陈又涵没反应过来,手掌被收拢握紧,随即腕上一松,再一看,黑色护腕已经被叶开摘下。
叶开半举起示意:“虽然很生气,不过你记不住我喜欢什么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个就可以——因为你只要知道,所有东西里,我最喜欢你。”
他说完就站起了身,在陈又涵怔愣又震惊、无措又偏要佯装淡定的神情中转身,迎着落日的方向。
嘴角分明是乱翘的。
……天呐,陈又涵当初这一招也太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