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来自首的,麻烦通传一下。”景末说。
时间法庭门前,景末和洛基并排站着,等待法庭守卫开门。
“认罪之后的流程是什么?”景末问。
“按照这里的说法,在那之后会被裁剪,彻底脱离时间之外。”洛基答。
“也就是死?”景末苦笑,“既然无法离开TVA,倒不如一了百了。”
“洛基,”她抬起头看他,“你想过死之后是什么样吗?”
“没有。神域人的寿命都很长,我从来没有工夫想过这些。况且,我不觉得被裁剪就一定意味着死亡——”
“洛基!”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只见一个银白色头发、西装革履的男子朝两人小跑而来。
“莫比乌斯?”洛基叫他。
“洛基,别进去,你知道伦斯莱尔的处事作风,她会把你直接裁剪的。”叫莫比乌斯的男子说。
洛基扬眉:“难道我还有其他选择?”
莫比乌斯:“听着,我给不了你救赎,但我能给你更好的。一名在逃时间犯一直在杀害我们的时间警察——”
“所以呢?你们需要我来协助你们?”
“没错。”
“可为什么是我?”
莫比乌斯:“因为我们要追捕的时间犯是你,是你在平行宇宙中的另一个变体!”
只一瞬间,洛基的瞳孔如同死灰里重新燃起火焰。
他扭头看向景末,“嘿,你听见了吗?我们又有机会了!”
“不过,莫比乌斯,我有一个额外条件,她必须跟我一起入伙。”
和洛基设想中的却不同,景末站得远远的,一脸狐疑地看向莫比乌斯。
莫比乌斯也凝视着她。“你是那个新的时间犯,时间犯L1131?”
景末:“没错。你叫……莫比乌斯?”
莫比乌斯点点头,冲她伸出一只准备握掌的手,“我是TVA特殊任务组的负责人。”
不料,景末却十分生硬地避开了橄榄枝。
“抱歉,我对抓捕时间犯不感兴趣。”
与此同时,时间法庭的门打开了。
法庭守卫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通传:“时间犯L1131,你可以进去了。”
“上哪去?”洛基立马伸出胳膊,拦住她的去路,语气里添了点怒意,“难道你没听见莫比乌斯刚才说的吗?有了抓捕时间犯的职责在身,我们就可以离开TVA——”
“可在那之后呢?”景末抬起眼看他,目光像块寒铁,“他有向你保证过将功赎罪吗?抓到那名时间犯之后呢?你我就是自由之身了吗?”
莫比乌斯心虚地低下头:“我确实无权决定这个,不过,我会尽力争取……”
“我不信你说的话。”景末盯着莫比乌斯,“你的名字也让我不舒服,莫比乌斯,永远无始无终的闭环的意思,像个噩兆。”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洛基使劲握住她的肩膀,“MJ,只要能离开TVA,我们就可以找机会离开!可如果你现在进法庭,等待你的就只有死,你明白吗?”
景末:“你刚才还说,被裁剪不一定意味着死亡。”
“可看看你现在的状态!”洛基叫出声来,握她肩膀的力道不断加大,“你那么想走进去,不就是想早点解脱吗?我都能从你身上闻到死人味儿了!”
“既然你都闻到了,那就别拦着我!”景末挣开他的手,“就算能够回到我原本的时间线上,你以为我面对的会是什么?漫长的生命,无尽的时间,荒凉的沙漠,而我一个人坐在那个王座上直到活腻了,每天祈求谁能为我赐死!既然如此,还不如我现在就去死!”
“MJ,算我求你。”洛基的声音近乎恳求,“不要死。”
“我和你不一样,洛基。”景末跨进时间法庭大门,在时间法庭那片无尽深邃的黑暗里,冲他摇头,“你从来没设想过死亡,可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想过了,我有心理准备。”
“……什么时候?”
“2012年,在帝国大厦楼顶的时候。”
洛基的视线骤然变得茫然,喉头一哽。
景末毅然决然地转身,走进时间法庭那片黑暗里。
咚,大门合上。
*
与刚才来时间法庭时不同,这回,这里竟空无一人。
没有人,没有光,没有生机。这座死物一样的空间伫立在时空边缘,似乎吸收了一切生机与光线,通向无尽的之中。
景末一步步朝前走去,感到空气里是无量的沉闷。
路的正前方有道站立不动的黑色人影,景末走近了看,才发觉那是伦斯莱尔法官。
伦斯莱尔还是那套纤尘不染一丝不苟的衣服,此刻,她在黑暗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景末,昂着那颗饱满高傲的头颅。
“我承认我所犯下的罪过。”景末看着她,说。
对此,伦斯莱尔只轻蔑地冷哼一声,将眼眉肆意挑起:“时间犯L1131,你很走运。他想见你。”
“他?”景末没明白她的意思,“是谁?”
伦斯莱尔对她的疑惑却再也充耳不闻。她擦过景末的肩,踩着高跟鞋径直走出了法庭。
而当她不再挡在景末身前时,景末才终于看见了坐在审判席上睥睨着她的人。
心头猛然一惊。
“康斋月?”
在目睹那张熟悉的脸的瞬间,景末只觉得发生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楼的幻梦。
他还没死?为什么,是月咒没能杀死他的缘故吗?……不,按照TVA的那套说辞,难道他本不该由月咒结束生命,所以也变成了时间异体被困在这个地方?从一个监牢挪移到另一个监牢,这才不是他的本意。可笑,他们所作的那么多付出自由付出时间付出生命的代价如今看上去简直像个笑话——
“我不是康斋月,或者天启,或者恩.沙巴.努尔。”在景末的大脑尚未产生更多想法时,“康斋月”率先开口了,“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是他,但我跟你认识的那个康斋月并不是同一个人。”
是啊,在无数条平行时空里,哪怕同一个人也会产生无数个变体。景末,你怎么就那么笨。
况且,瞧瞧他的装束——一袭紫色宽大的披风里是一套精巧的流线形护甲,而不是什么沙漠中行进才穿的古朴白袍。更何况,此刻他正目光炯炯地打量她的全身上下,眼睛不可谓不明亮,上面更没有什么白翳。
在TVA,能够凌驾于时间法庭之上、让伦斯莱尔法官唯命是从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你就是遗留之人。”景末看着他的眼睛,说。
“真是聪明,”他看着她,好似真心实意地笑了,“瞧瞧你……怪不得康斋月花了数千年的时间,去选择你。”
“那你呢,你和他一样,也叫康斋月吗?”
遗留之人沉默了片刻,这期间眼神却并未从景末身上挪开,相反,他托着腮,看着女孩的脸微笑。
“很多人给过我很多名字,像统治者,征服者,遗留之人,混蛋,之类的。而你嘛……就叫我的本名,康,就好。”
“康斋月给你讲了他的故事,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怎么样?”
亿万年前,在TVA创办之前,我的一个变体生活在31世纪的地球上。他是一个科学家,他发现,宇宙是层层叠叠的,他将它们命名为“平行宇宙”。同时,我们的其他版本也发现了这个奥秘。
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地尝试并取得了联系,开始互相交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和平共处,互相恭维,分享科技和知识,用自己宇宙里最好的东西来改善其他宇宙,使每个宇宙都变得更加美好。
但是,不是所有的我的变体都那么心思纯良。对有的“我”来说,新世界只意味着一件事,就是有新的土地可以去征服。因此,现实之间的和平被某些好战的我的变体们破坏了,由此爆发了一场混战。
在混战中,每个时间变体都在拼力保护自己的宇宙,同时,去毁灭其他宇宙,老天,你能想象到那场面吗,可真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
“后来,你出现了,拯救了一切?”景末问。
“哈哈哈,别把我想象成什么无私的伟人,甜心。”康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后来找到了一个法子,可以吞噬时间和空间,经过实验之后,我把这个法子武器化,最后终结了多元宇宙战争。”
“噢,甜心,瞧你渴求的眼神。不,我不会把这个法子告诉你的,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总之,在我终结了多元宇宙战争以后,我将那些混乱的时间线分离出来,并且好好地梳理了时间流,防止上面出现新的分支——是的,看你的眼神,你明白了是不是?”
“TVA的建立,就是为了剪掉你所说的那些新的分支。”
“说得没错,但别那么唯唯诺诺的,继续说!”
“在特定的时间点上要做特定的事情,否则便违反了时序,成为时间异体。可什么叫特定的事情,究竟以何为依据……”景末只觉得浑身无力,目光涣散,只能强迫自己直视康的眼睛,“依据就是你,但凡会影响到你的变体的,都被判为时序违规,从而被裁剪。”
最后一句话说完,景末脚底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可她没摔在地上。身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扶手椅,她稳稳地摔进椅子里。
“亲爱的,你觉得我是恶人吗?”康跳下审判台,走近她,弯下腰来看着她问,“是我阻止了多元宇宙战争,如果没有我,就没有你原本风平浪静、如今一直渴望着回去的生活。没有我,就没有查尔斯.泽维尔,没有马克西莫夫姐妹,没有你的家。”
“等你见过我的其他变体都是何等凶残,你就明白了,你不是已经见过其中之一了吗?康斋月,一朝一夕之间就把你的生活烧得粉碎的家伙,你就不怕他、不恨他吗?”
啪嗒。一颗眼泪顺着景末的下颌滑落,砸在她衣襟上。
“既然如此,既然他做了如此不可饶恕之事,你为什么不把他抓来TVA,不把他裁剪掉?”
“看啊,亲爱的,你还是没完全明白。”康掏出帕子来替她擦去眼泪,“因为康斋月没有威胁到其他宇宙,就算他想也无计可施,《日月之书》限制了他的自由,他永远出不了那片沙漠。”
“是你设计他寻找到《日月之书》?”景末不由得一惊。
“没错。”康抽走了帕子,转过身,目光变得阴冷,“他对你怎么说的?说他能够自由穿梭于时光于不同平行宇宙之间,却从未使用这份能力?你知道吗,凭他的野心与才能,他早晚会觊觎到我的权力,统治神圣时间线都算少的,如果是他坐上我的位置,他势必要发动多元宇宙战争!”
“……可他毕竟没那么做,不是吗?他说,他忌惮他那份能力——”
“你懂什么!”康回过身,突然掐住景末的脖子,“难道要等到他把我杀了,我才开始反击吗!”
“我、我没有那么说——”
景末的脸憋得通红,她双手抓住康的手,试图将那双大掌推开,为自己赢得多一些空气。
可康许久都没有松手。
景末的意识渐渐模糊不清,视界也开始泛白。
眼前,康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渐渐与康斋月那蒙了层白翳的双眼重叠。
她不同情康斋月,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可眼前的遗留者康显然比康斋月可恨千倍、万倍。
如果康斋月的万年孤寂都是眼前的遗留者康一手铺就的,那造成他回到古埃及时代的契机,那场31世纪的大流行病,基本可以坐实是遗留者康一手设计而出的。只因为遗留者康那多疑敏感的忌惮之心,无数生灵都因此而送葬,多么阴毒!
随即,她又想,是啊,无数时间分支上的自由意志可都是活生生的人,那么多时间犯,都被无情地抓来TVA,裁剪,死掉。能这么无视生命的人,又怎么会区区在乎一场大流行病?
良久,就当景末以为自己会缺氧而死的时候,康终于松开了手。
她软绵绵地滑倒在地上。
“你这副模样,倒让我想起你父亲。那么多平行宇宙里,你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康说,“你是他的宝贝,我又怎么舍得杀你?”
景末抬起头,只见康嘴唇翕张,大脑却嗡嗡作响,耳鸣眼花,“……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康蹲在她面前,双手伸出来,按住她的耳朵。
景末闭上眼,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得真切。
“我说,我要送你回到原本的生活里去,回到2017年。”
黑暗里,她听见康说道。
什么。
景末努力把他说的每一个字母都抓住,此刻,他的话在她脑中变得像难以理解的第二语言,她生怕自己理解错误,生怕自己空欢喜一场——
“但条件是,从今往后,你不可以再使用你的天赋,不可以擅自控制时间。否则,我会立即重新让你回到TVA。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我希望你珍惜它,怎么样,你还不答应吗?”
直到听见这句话,景末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这并非悲伤的颤抖,而是心灵深处最喜悦的颤栗。
景末的手不自觉覆在心口,仿佛要捕捉住这瞬间的欢愉。
“我答应,”景末仰起头,感激地看他,“谢谢你……”
“记住我今天对你说过的话。”
康平静地说道,右手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响指。
景末满足地闭上眼,消失在黑暗的法庭里。
*
哗啦。
时间法庭的大门拉开,一束光线从外界射进来。
康抬起头,望着那光线的尽头站着的人影。
“你都听见了?是对我的做法不满?”他说。
伦斯莱尔摇摇头,踩着高跟鞋恭谦地走近他,“只是,您是否对她过于宽容?康斋月原本已是死棋,如今这条平行宇宙被她接手,便等同于再次存有威胁。万一哪天,她——”
“她不会那么做的。”康皮笑肉不笑地说,“康斋月以为,换她来掌管这个宇宙线就可以扳倒我,可他威逼她接位的手段正是她最大的弱点——她把她周围的那些人看得太重,为了不失去他们,她会自愿舍弃自己掌控时间的能力,画地为牢。我只需要对她略施恩惠,她便不会产生来对抗我的想法。”
听到这里,伦斯莱尔挑眉,微笑起来,“您永远都是那么明智。”
“最重要的是,我已为她设下结界。只要她不使用时空操纵术,封印在《日月之书》中的亡灵便无法寻找到她的下落,不能为她所用。”
“的确,那些亡灵想要束缚的只有康斋月,并不会束缚她,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了。”
*
人为什么要往前走?因为不到最后,你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也不会知道未来是不是会有个好结果。
景末一直往前走,此时此刻,她好像在暗无天日的太空中行进,对抗着一股难以挣开的阻力,皮肤好像要被那阻力千刀万缕地刮裂开,可正前方有一处光点,正是那唯一明亮的光源支撑起她不断前进的决心。
光点变大,变大,越来越近……
直到她终于抵达那束光源时,顷刻间换了天地,视野里黑的变成白的,如同天堂般纯洁宁静。
景末讶然发觉,她的面前站了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影。
“你来了。”那个人影微笑着开口了,连音色都与她别无二致。
景末看着她嘴角的弧度,那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知是快乐还是酸涩。
“你……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你是谁?”景末问。
“难道你早就把我忘了吗?”另一个她轻喃了声,“可我一直从未忘记你。还记得十年前你对我说的话吗?”
景末双瞳睁大:“你是——”
“没错,十年前你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变得比你更加优秀。”她笑起来,眼里却闪着泪花,“因此十年来的每一天,我都因你的这句话而努力生活……景末,你觉得我做到了吗?”
“当然,当然!”景末迫不及待地上前握住她的双手,目光在她身上片刻不离,“瞧瞧你,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你永远都是我的骄傲,知道吗?”
景末的掌心正好搭在她的手腕上,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硌了她一下。景末低下头,发现竟是那条栓了银币的蛇骨链。
世界上另一个她将手链取下来,递到景末掌中:“这东西,我如约替你保存了十年,如今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
景末只顾着欣喜,并没瞧到对方看那枚手链的眼神到底有多心痛。她正忙着将蛇骨链套回腕上,却猛然闻到眼泪潮湿的味道,再一抬头,只见对面的自己已泣不成声。
“你……”剩下的话被景末吞进肚子里,因为,只一瞬间,她就全都明白了。
“替我照顾好他,好不好?”
在像大雨一样密密麻麻的眼泪中,她只留下这样一句话。
景末亲眼看着她消失,化成尘埃散落不见。恍惚了仿佛一万年之久,却觉得只有一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