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早餐时间,众人围坐在餐桌旁,眼巴巴望着厨房里系着围裙忙碌的景末的背影。
白瓷锅里的皮蛋瘦肉粥咕嘟嘟冒泡了,女孩小心翼翼掀起锅盖,仔细尝了口咸淡后,又均匀地撒上一勺食用盐。一旁的蒸笼也在此时香气四溢,她灵巧地将几层饱含汤汁的小笼包按照荤素分别端上餐桌。
趁着变种人学员们争先恐后地用不太熟练的筷法将白嫩的小包子夹进自己的餐盘的工夫,景末又转身进厨房为他们分别成了一碗粥,还顺便将醋倒进几个小碟里一并端上来。
“哧溜。”
“烫,但是好吃!”
“那个牛肉馅的帮我夹一个。”
“我觉得蟹黄馅的更好吃哎。”
“那青椒馅的都归我!”
“你想的倒挺美!!”
……
看着一群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热热闹闹围了一大桌,景末只觉得自己心情也变好了,那些关于自己原本的时空的阴霾短暂地被眼前的一张张笑脸驱散,哪怕未来等待着她的是满目疮痍,至少她无比珍视当下的风和日丽。
“在想什么呢?”坐在身边的瑞雯边忙着把包子送到口中,边含糊不清地问她。
“噢,”景末回过神,“没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如果我是MJ,肯定会想念她的家人朋友们啊。”坐在对面的小淘气插了话,景末发现她绝对是这里心思最细腻的女孩了。
“话说,MJ来到这里的任务是修正历史拯救未来,而你们却让她做饭?”琴边打抱不平边往嘴里送了口粥。
众人:……有本事你别吃啊?
景末憋着笑挠了挠头,凤凰女跟她想象里的个性实在大相径庭,认识她越久越能感知到她性格里那份可爱。
“没关系的,反正我现在也没取得什么实质性进展,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白白浪费时间。”景末解释道,“况且,我还没感激你们愿意收留我呢,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做这些饭就算作我的报答吧。”
“拜托,我们怎么可能嫌弃啊?”
“明明这么好吃!”
“我愿意每周少放一天假来换天天吃到这样的饭……”
餐厅里顿时一阵七嘴八舌,融洽的气氛扩散开来。
泽维尔学院是她见过最包罗万象的地方,景末想。
与自己生活过十七年的时空斩断联系、独自漂泊在十年前,若是落脚在除了这儿的任意一个地方都会让她深感不安、无时无刻不想要尖叫——幸好这里愿意给她一个庇护所,愿意品尝她做的饭,愿意听她倾吐烦恼。
又如何没想过要回去呢?
过去那个时空的一切总如影随形地牵动她的神念,如果可以,她巴不得立马穿越回去,看看大家究竟怎样了——可是,她身上毕竟肩负着任务,而且,以她现在的实力,那个愿望显得如同泡影。
而查尔斯的郁郁不振也是她的心结之一。两天前大家知道关于他使用药剂的事之后,一致建议他把药停掉,虽说查尔斯自己也有此意,可失去药物麻痹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忍受太多痛苦——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有的时候,景末会在夜深人静时听到他房间里传来痛苦的喘息,那声音让她不止一次揪心。
他被自己最好的朋友背叛,那个他曾经最信任的人,既剥夺了他像常人一样行走的能力,又伤透了他的心。
“教授还没起床吧?”汉克问。
“嗯,他昨天很晚才睡着……”每晚负责监护他的瑞雯欲言又止。
空气中充满尴尬的寂静。
景末忙转移话题:“别担心,我另留了一份早餐,等会儿给他端过去。对了,你们明早想吃什么啊?”
“黑芝麻汤圆!”
“香菇小馄炖!”
“沙嗲牛肉面!”
……
一行人你追我赶地报菜名。
景末抬头,正好对上汉克一脸感激的表情。
*
早餐过后,景末收拾了碗筷,端着单独留出来的那份早餐挪到查尔斯卧室门前。
其实送早饭这种事她完全不情愿去做,毕竟,她很清楚现在的查尔斯对她有很强烈的厌恶情绪。可这点小事就麻烦瑞雯也实在不好意思,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过来了。
她的动作很慢,在他门前踌躇一会儿之后,才小声敲了敲他的门。
没有人应。
景末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他的门把手。
房间里漆黑一片,厚重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而查尔斯正躺在床上熟睡。
小心地蹲下,把早餐放到他床头,本打算就此离开房间,却无意中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景末皱了皱眉,将脸稍微凑近了些,这才发觉他的呼吸正带着病态的灼热,而身子虽然有被子盖着,却一直止不住颤抖。
景末缓缓将手靠近他的额头,滚烫的热度让她马上缩回手。
他发烧了!
“查尔斯,你还好吗?”
大脑一片混沌的教授睁开眼,在看到面前的景末后立即作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谁让你进来的?”
“你发烧了,这里有热水。”
景末也无心去解释那么多,她将马克杯递到查尔斯手边,不料被他直接推开,水撒了一地不说,还直接烫到她的胳膊。
“嘶——”景末吃痛地咬住牙,可看到病怏怏的查尔斯,又实在没什么**再跟他理论一番,“教授,你发烧了需要吃药,我再去给你倒一杯热水吧。”
“你别装出一副好心肠的样子,我还轮不到你来照顾。瑞雯呢?”查尔斯语气一冷。
“她在上课。”
“好,那就麻烦你离开我的房间。”
“可是——”
“景末小姐,麻烦你搞清楚,你认识未来的我,并不代表着现在的我就必须喜欢你。”
“……”
黑暗中,景末看不清查尔斯的表情,可她感觉眼泪在自己眼眶里打转。
“不管其他人对你怎么有好感,反正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一声招呼就不打就扰乱我的生活,还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查尔斯一字一句,气息虽微弱,可话像刀子,几乎要把她的心刺出窟窿。
“所以,你还不赶紧离开吗?”
“对不起。”景末扔下最后一句话,连忙跑出了房间。
*
迅速合上查尔斯卧室的门,景末站在他门口,背对过去抹眼泪。
“……你还好吗?”
景末连忙抬头,发现汉克不知何时起已经站在她对面。
“没有,”她急忙把眼泪憋回去,“我没事。”
“我又不是傻子……教授他是不是又对你说很过分的话了?”
景末沉默了一秒,想到此刻查尔斯的身体状态,还是回避了话题:“他发烧得很厉害,所以可能情绪不稳定,汉克,麻烦你给他送点药可以吗?”
斯文内敛的汉克博士看着面前佯装镇定的女孩,眉头难得皱起来,最后又缓缓叹了口气,“好吧,我去给他拿药。”
景末感激地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
“MJ……”汉克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而又叫住她。
景末回过头。
“谢谢你,谢谢你能理解他,谢谢你愿意来帮助我们大家。”
女孩吸了口气,将眼泪忍住,随即舒展开一个微笑。汉克像是被这种正能量感染了似的,也冲她笑着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了。
汉克走后,景末暗自握紧拳头,在心中为自己打气。
当初,在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拥有控制时间的能力时,心中的恐惧远远大于惊讶,生怕被别人当作异类,是查尔斯在那个关键点拉了她一把。
后来至尊圣殿那夜,就连她一度最信任的奇异博士也对她起了杀心,王、小红、娜塔莎,都选择对她这个累赘视而不见,唯独他,也只有他,到世界末日那一刻都没肯放弃她。
而如今,他如坠深渊,她也必须要拉他一把。
景末恍悟过来为何查尔斯与琴会产生矛盾了。因为琴太聪明,一直以来都是最为理智的那个,只有琴会站在一个高处不胜寒的上帝视角,清醒得近乎咄咄逼人地告诉查尔斯究竟该做什么——而这些,正是低谷期的他最排斥听到的。
那么如今,既然她来了,就让她来做琴该做的事吧。
让他把所有的愤怒、不满都转移到她身上,景末想,反正她又不是什么欧米迦级别的变种人,不存在黑化,更不会造成什么毁灭性的威胁。
这样一来,琴就能活下来,十年后也就有人可以对抗天启了。
*
接下来的几天,景末还是照旧给变种人学员们做中国美食,大家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了。
查尔斯的高烧在瑞雯和汉克的精心照料下很快退掉,慢慢地,那种因为停用药物而产生的疼痛感也有所减少,景末已经很少能在午夜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了。
每次饭后,她还是会偷偷把多留的一份餐放在他的房间,不过幸好,每次她进去的时候,查尔斯都在熟睡,这也就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冷嘲热讽。
不过,总有意外的时候。
这天早晨,景末按照惯例将早餐放在他的床头。
不得不说,自从经历过上次不愉快之后,她的心里已经产生了不小的阴影,每次她进房间的时候动作轻得像只猫不说,还刻意耷拉着脑袋,努力把眼神避开,仿佛光是看他一眼他就会立马醒来一样。
她低着头,刚准备离开,身旁的黑暗里冷不丁响起声音。
“今天早上吃什么?”
景末毫无防备的心被吓得差点飞出胸口。
“艇,艇仔粥……”
她转过身,立在他床前,可黑暗中的查尔斯依旧一声不吭。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怕我吗?”
“怕。”
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查尔斯又开口了。
“艾瑞克曾说过很多让我心寒的话,后来他甚至直接伤害了我。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恨他入骨……”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可景末,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在他用弹片打穿我脊椎的那一刻,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当时已经原谅他了。”
“你没恨过他?”
漆黑的房间里,景末清晰地看到查尔斯摇了摇头。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景末答应了,她走出卧室,轻轻带上门。
就在那一瞬间,脑海里弹出查尔斯的声音,突兀到让她感觉八成是幻觉。
【对不起。】
哦,没事儿。
……等等?!
这肯定是幻觉。
不过让景末感到最邪门的并不是这个,她一直在回忆查尔斯刚才对自己说的深奥的话——
在青年残疾、事业受创、心态抑郁这么严重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是选择原谅艾瑞克?不对,他的意思好像是说,他从未恨过他??刚刚难道是她幻听了吗???
这绝壁是真爱了好伐!
要不你们俩直接去结婚得了,景末小声嘀咕着,摇摇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