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门,克劳克就看见艾萨克盘腿坐在礼堂的大厅中央,满屋子食物腐烂的酸臭令他双眉收紧,不由得佩服起艾萨克的忍耐力。
克劳克叫他一声,他却充耳不闻,低头不停翻弄手上的书本,或愁眉苦脸、或捉耳挠腮,时不时还会发出见鬼般的怪叫。
多伦靠在窗边透气,层层叠叠的餐巾被绑在鼻子上,看来哪怕是他也受不了这股气味。克劳克上前,用手肘轻轻碰他:“那家伙怎么了?”
“不知道,艾萨克先生只是把整座礼堂粗略看了一遍,突然大吼大叫,坐在那不停翻案件记录。我怕他是出了什么问题,就联络赤铜先生,但是赤铜先生说很正常,让我看好他就行……”
克劳克咂咂嘴,看来艾萨克这副模样在相处了半年的矮人们眼中不算多稀奇,就是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既然赤铜说没问题,应该不用太担心。正好趁这个时候去趟约拿的死亡现场,试试心脏会不会再起反应。
他麻烦多伦继续守在这,自己快步上了楼。龙人目送克劳克消失在阶梯尽头,眼光落回礼堂中央的“疯子”身上,心中担忧越来越深,想上前帮忙,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最后只能倒杯水,想着等他清醒了再送过去。
“啊啊啊!找不到!”
约十分钟后,艾萨克惨叫一声,头发揉得比鸟窝还乱,嘀嘀咕咕骂着脏话,一个打挺跳起来,略过想上前关心的多伦,将刚倒好的水喝干,牙齿用力摩擦杯壁。
“呃……先生,你没事么?”多伦没想到艾萨克会性情大变,唯唯诺诺的小声试探道。
“没事?我能出什么事!该死的垃圾案子!垃圾凶手!干他娘的,我xxxx(一连串夹带方言且没法过审的脏话。)”
龙人被那一连串污言秽语吓成了鹌鹑,一句话不敢回。此时的艾萨克像极了炸药桶,眼底血丝感觉都要爬上皮肤,多伦背过手,偷偷用通讯水晶问赤铜,艾萨克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得到的回复却是一切正常。
哪里正常了!要是克劳克在的话,说不定会有办法。多伦望眼二楼,忧心忡忡的后退两步。然而,他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艾萨克的感知,一个闪身就到了他面前。
“你去哪?”
“没……没去哪?”
“站住!”
多伦吓得立定,小心翼翼道:“没关系的,艾萨克先生,想不出来可以等克劳克回来再一起想,先别着急?”
“想不出来?我?想不出来!”艾萨克像是遭受了什么天大的侮辱,愤愤一跺脚,“哈,什么笑话!这种案子,不过是个小问题……妈的,你瞧好了!”
他从怀里掏出颗约拳头大的钢珠,随手扔在地上。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看似坚硬的实心球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就变成水银般的流体。艾萨克拍掌两声,流体开始嗡鸣,紧接着隆起、重组、构筑,不过十秒钟,那滩液体就化作了礼堂的等比模型。
“向你介绍一下,天才的究极之作,炼金术与魔导技艺的完美结合,我给他取名为‘可变塑造体’,能够精准根据操作者的记忆与思考发生形变,用于还原案发现场的不二之选!”
“诶,哦,好厉害。”多伦不懂,但是多伦捧场。
“先从约拿被害案开始。”艾萨克手腕转动,礼堂模型像多层饭盒般铺开,一只只没有脸的小人代替当天的客人们,在一层无序游走。
“案发时,至少百分之九十的客人都集中在礼堂一楼。由于从大厅通往二楼的楼梯被当做舞台的一部分,没有人能够在众目睽睽下去到二楼。而紧急楼梯那边,准备室的工作人员们在开幕式期间,只看到女仆长与受害者上过楼。根据现场痕迹来看,没有前往三楼的第三种方式。”
“提问,凶手是用什么办法前往三楼的?”
多伦没想到会被问,正慌张着,艾萨克却自顾自往下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想不明白。答案是紧急楼梯。”
“可是,他们不是说没看到除了女仆长和约拿先生外的其他人吗?”
“当然不可能看到!因为凶手藏了起来。”艾萨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想想看,女仆长当天可不是只身上楼的,她还带着东西不是么?”
“你指的是……推车?”多伦想起来,女仆长之所以要上楼,就是因为要去收拾其他房间脏掉的布制品,为此,她当时正推着储物间里的推车!
“没错。矮人没有雇佣仆人的习惯,所以当日,所有女仆和男仆都是临时找来的,而王子这位不速之客的驾临让这些不专业的仆从们慌了手脚。这样一来,本来由多名女仆共同担任的工作,才会由女仆长独自完成。犯人只要躲在推车的布堆下,就能够借由推车与女仆长之手上到三楼。”
“那……女仆长是共犯?”
“不排除这一可能性。但我更倾向于她是清白的,原因我们之后再说。”
“矮人的身高让她不方便仔细检查推车内部,同时,凶手能藏身其中不被发现,意味着凶手大概率是个瘦子,因为重量如果增加太多,再怎么粗心的人也会怀疑。”
“凶手通过女仆长的推车,就能瞒过大众耳目,轻松上楼。我刚刚已经去储物室确认过了,那辆推车并不小,除了要储存大件物品而被扩宽的储物室门外,没办法被轻松推进其他房间。所以,女仆长进屋收拾时,推车只能放在走廊。等到二楼后,凶手就可以趁女仆长收拾房间的功夫,离开推车行凶。再等女仆长将推车推到三楼时,躲回推车内,最后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被送回一楼储物间。”
艾萨克手指轻点虚空,可变塑造体搭建的模型内,两个没有脸的小人随着主人的讲述,复现了这一手法。多伦在一旁微微张嘴,大脑运转很久,才弄明白艾萨克的逻辑思路。
“那……为什么女仆长不是帮凶呢?”
艾萨克翻翻白眼,让他跟在自己后头,前往卫浴一楼左侧走廊最深处的储物间,亲自示范给他看,只见他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借来的钥匙打开储物间的门,又合上:“你打开试试,不要用太大力。”
多伦一头雾水地转动把手,却发现握把纹丝不动。
“如你所见,这座礼堂门锁的款式相当落后,一但合上就会自动上锁。也就是说,如果凶手被连带推车一起送回储藏室,就会变成瓮中鳖,根本出不来。”
“可是,这不更说明女仆长是帮凶么?凶手想逃走只能在被送进储藏室前。”
这会轮到艾萨克惊讶了,不禁啧啧称奇:“嘿,你居然还能说出有点见解的话来,看来也没笨得无可救药嘛!”
多伦脸色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说的可能性当然存在,不过之后你就不会这么想了。”艾萨克再度俯身,准备打开储藏室的门,结果发现门把手扭曲变形了。
开玩笑吧,这可是实心的钢,也就被握一下……艾萨克心下一惊,昨夜可怖的经历充斥脑海,一度让他被案件和自尊扰乱的内心平复下来,后知后觉的想起刚刚对多伦说过的那些“不怎么礼貌”的话,钥匙啪嗒掉在地上。
“怎么,是不舒服吗?先生?”见艾萨克浑身僵住,多伦忍不住关心道。艾萨克浑身一震,哈哈笑两声,擦去额角冷汗,哆哆嗦嗦打开房门,又遮住自己的手,做了些布置,回头说。
“去……请……麻烦……再开一次门。”
多伦对艾萨克态度的转变有些莫名奇妙,但还是再度拧动门把。结果这次,门开了。
“这……咦,奇怪。”多伦看向
“是靠这个哟。”艾萨克把慌乱抛之脑后,手指伸进扣盒内,掏出一枚方形小木块,“搜查人员从乐器室的找到的,根据材质和形状来看,应该是切成两半的某种琴码。只要把这玩意塞进里面,自动锁就没办法锁上。”
“对于已经习惯自动锁的女仆长来说,根本不会再回头检查门锁情况。凶手应该事先就安装好琴码,等人离开后,就可以轻松进出储藏室。如此一来,从所有人眼皮底下来回移动的计划就完成了。”
“可是,您还是没解释女仆长为何不是帮凶。”
艾萨克啧了两声嘴:“麻烦动点脑子!如果他们是共犯,凶手怎么可能会留下琴码?直接让女仆长放他出来不就好了么?证据就是这半枚琴码上的划痕,和刚刚实验时,斜舌造成的痕迹一模一样,说明琴码确实被使用过。”
多伦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是想说,女仆长在推车的过程中怎么感觉不到重量的变化?这点目前没有信息佐证,也许可以直接去问本人,我个人偏向于忘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在意生活中每一处微小的差异。”
其实我不想问什么,只是没听懂。多伦看着艾萨克神采飞扬的模样,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转而道:“手法这么清楚的话,凶手的真实身份也应该能知道吧。”
艾萨克浑身凝固,嘴角下拉,盘腿坐下,捂住脑袋,抓挠起自己的头发来:“啊啊啊啊!搞不明白!”
多伦挠挠脸:“还是不知道凶手吗?我以为手法推出来了,凶手自然就能找到。这样下去,好像依旧没有进展。”
艾萨克斜眼望他,长长叹息道:“两点谬误。首先,知道手法不一定能找出凶手。其次,进展是有的,已经出现了嫌疑人,只不过缺乏证据,无法锁定。”
“有嫌疑人?”
“当然。”艾萨克耸耸肩,“斯比瑞恩。”
“理论很简单。想要完成上述手法,凶手必须有躲进推车的时间。大厅人数太多,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下做出可疑行动,右侧走廊的演员休息室中,所有人互有不在场证明。”
“如此一来,有机会的,只有医务室的人们。当日,那里只有食物中毒者和醉汉。凶手只要伪装成病人,就有机会躲上推车,行动结束后再躺回病床。根据证言与残留在病床边的名牌,病人共有三人,但只有斯比瑞恩与死者有联系,所以是第一嫌疑人。”
“然而,若斯比瑞恩是真凶,新的问题接踵而至。一,凶手回到病房必须在约拿尸体被发现之前,那么,他是如何让约拿在演奏结束时坠落的?这点非常重要,案发后,病房并没有人失踪,也就是说,约拿的死状成了他的不在场证明。”
“二,缺乏直接证据。虽然证明我猜想的间接证据不少,但直接证据一条都找不到。按库卡撒的法律来说,缺少直接证据是没办法定罪的。”
多伦微微张嘴,斯比瑞恩先生是凶手?明明看起来是那么随和……他甩开杂念,接着问:“要不,我们把他抓起来?”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没有绝对证据是不行的。而且目前意外状况很多,要是最后事件反转,咱俩私自抓人会被举报非法监禁。”艾萨克不停咬着指甲,啊啊,真烦人!明明手法都推出来了,愣是找不到一丝证据!
“总之,我已经通知铁皮帮忙监视嫌疑人了,目前只能等待新的事实来打破僵局。”艾萨克带多伦回到大厅,给自己倒杯水。“接下来,我说说戴安娜的案子。”
“诶?”多伦一惊,“您连戴安娜的案件都推出来了吗?”
艾萨克:“不算,只是找到些小痕迹而已,毕竟目前连尸检报告都没出来,准确点来讲的话……”
他把某物上抛又接住,张开手,发现是块灰白色物体:“是关于这个的。”
多伦凑上前:“这是……石头么?”
“是也不是,你不觉得这玩意很眼熟吗?”
多伦仔细思考,猛然记起来:“是二楼的雕塑的碎片!”
“对喽!尸体发现时,我偷偷留下一小块,用于私下调查,结果真让我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事。”艾萨克嘿嘿两声,“你知道‘人柱’吗?外国一种将活人整个砌进墙里的民俗。这次案件的原理是一样的,大概是将人肢解后绞成肉泥,再浇筑进雕塑的模具里。至于材料,大概是种叫柔水泥的炼金产物。以前的家具商经常用这东西批量生产装饰性雕塑。”
“啊!”多伦瞪大眼,“你太厉害了!艾萨克先生。”
“唔,还有呢?”
“还有什么?”
艾萨克直直瞪着他。多伦迷茫地望着艾萨克。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艾萨克终于忍不住道:“你就没有别的想问的?”
“我该问么?”
艾萨克按压太阳穴,心里一阵无力。他刻意留悬念,正等着多伦问呢,谁知道这货压根没看出来哪不对!这跟歌手唱前半句,想着让粉丝接后半句,结果全场哑火一样尴尬!
“算了,我解释给你听吧。”艾萨克认了命,无比希望克劳克早点回来,对傻子表演实在没什么满足感,“问题在于模具。”
多伦想了想,一拳锤在手心:“啊!”
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艾萨克眯了眯眼,继续说:“现场并没有发现类似模具的东西,那么模具极有可能是被带出了现场。而要将大体积的物品运走,除了变小术外只有一种可能,也就是砸碎掉。”
“为了方便,模具大概是种轻盈的空心陶瓷。因为传统模具哪怕砸碎了也不好携带。而赤铜的雕塑约两米高,这么大个雕塑,哪怕是搬运碎片也得花不少力气,可能是原本就藏在现场。在行凶后,被砸碎的细小碎片就用下水道冲走,会导致堵塞的那些就带出现场。”
“也就是说,戴安娜案的大致过程是这样的。首先,凶手先将戴安娜以某种方式带进礼堂。尔后在礼堂某处将她杀害,用绞肉机搅碎尸体。之后从礼堂各处找来事先藏好的磨具碎片,等拼好模具,就在内部铺上皮革一类的隔绝物。将肉糜和柔水泥一同倒进去。最后,雕塑成型,砸碎陶瓷磨具,戴安娜之死就完成了。”
为了方便说明,艾萨克用可变塑造体表演了一次上述手法,多伦的脑袋再怎么不灵光,在演示下也懂了个七七八八。
“既然手法都出来了,那凶手……”多伦小心翼翼地问。
艾萨克翻了个白眼:“想啥呢。尸检报告没出来,搜查也不完全。以上那些都只停留在推测层面,更别提能锁定凶手的直接证据了!”
“那怎么办?”
“等尸检报告咯,顺便再把礼堂翻个底朝天,肯定能找到些线索。”艾萨克扭扭脖子,发出清脆的咔哒咔哒声。连续两段案件讲解让他身上发酸,也许下次“表演”的时候可以减少肢体运用。
“对了,克劳克人呢?之前想事时好像听到过他的声音。”
“克劳克说有事要去趟三楼。”
“都去了快一个小时了,不会是出事了吧,比如上厕所便秘或是忘带纸……等下。”艾萨克眯眼望向楼梯,“这不是下来了么?”
克劳克大步奔下楼梯,把楼梯当高速,扶手当刹车,冲刺的惯性不止一次差点让他撞上墙壁,可哪怕冷汗直冒,大气粗喘,也没将速度降低一毫一厘。
艾萨克上前一步拦住他:“这么急要去哪儿啊?不是说好帮忙搜查吗?我和你说,现在只差决定证据!手法基本都搞定了!”
“不好意思,能让让吗?急着有事。”克劳克皱眉。
“有什么事比案子还重要?我还想和你介绍一下我的超级杰作呢!”不等克劳克回嘴,他就机关枪似的将“可变塑造体”的介绍一股脑喷出来,然后两眼放光的看着他。
克劳克沉默了,艾萨克还以为他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谁知面前这家伙思索片刻后反问道:“所以……你费心费力,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就造出个自己捏自己的橡皮泥?”
“什么!”艾萨克震惊了、失语了、出离愤恨了,揪住克劳克衣领就要把满腹的反驳吐出去。结果克劳克抢先一步反问道:“它能当武器吗?”
艾萨克:“不能”
“它能侦查吗?”
“不能。”
“它能具现记忆中的场景,那么如果记忆不详尽,它能补上缺失吗?”
艾萨克哑口无言。
“所以他确实只是个橡皮泥。”克劳克顿了顿,继续吐槽,“还是个只有一种花色的橡皮泥。”
艾萨克放开克劳克的衣服,蹲在自己的“杰作”面前,抱着膝盖嘟嘟囔囔个不停。多伦尝试叫他,他却捂住耳朵,什么也不听。
龙人用求助地眼神看向克劳克,但他的同伴这次并没有回应他:“我有个地方必须去一趟。一会艾萨克心情缓和了,帮忙说声抱歉。这里交给你,我先走一步。”
说罢,头也不回的奔向屋外,只留下多伦对着自闭的艾萨克不知所措。
克劳克往嘴里塞把晕车药,准备一路跑进传送阵。其实他也不想刺激艾萨克,只不过从约拿记忆中得到的事实急需验证。由于信息来源是自己不知来历的能力,他暂时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希望他俩一切安好。
他拉低兜帽,接下来的目的地,估计整个矮人聚落都鲜有人知晓:那是约拿压上全部家当,冒着牢狱之灾、甚至死刑的风险,从“国家”手中夺来的隐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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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Chapter 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