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斑驳地洒在重叠的枝叶下,风一吹动,满树的白花枝叶乱颤簌簌落下。但眼前的白花还在半空中时就被凌厉的剑气扬起尘土无情斩碎,残花落了满院。
度绯刚推开门,一道剑气就直直斩在她脚下,碎石块在她眼前高高扬起,吓得她一颤。
度绯额角狠狠抽动,抬眸望着面前挥剑气势极猛的粉衣白纱女子,她拖长语调:“师姐。”
粉衣女子这才收下剑,神色平静地走到她面前。
沉默顷刻后,她们二人同时开口。
“我来和你说师兄的事。”
“师兄的事我知道了。”
二人都怔了一瞬。
粉衣女子轻声叹息,揉了揉眉心苦笑道:“进思过峰都是他自找的,你就不要管了,吃力不讨好的事你做太多了。”
粉衣女子是慕青意,她们二人从前被公孙惜捡回来,只不过慕青意在灵医一术上实在是没什么天赋,便只能入了天殊峰习剑,从而认识了温涣之,三人你来我去,感情几十年来一如从前般好。
慕青意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桌子并不大,度绯和慕青意二人视线相对时,都感到一阵无力感。
见度绯还是神色闷闷,慕青意伸手捏了捏她脸,道:“思过峰那边你就不要担心了,他这次也确实该进去好好磨练一番,疯起来连你都不顾,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度绯垂下眼眸,神色不明。
慕青意还在凝神沉思时,度绯冷不丁地发问:“师姐你听过谢霁白这个人吗?”
慕青意只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神色犹豫,轻声道:“听过,不过只是一些真真假假,风风雨雨的传闻,没多少可信度。”
度绯听罢双手撑起脸,眉眼弯弯,笑眯眯地看着慕青意,双眼弯成了月牙状,柔软的发丝妥帖地垂在额上,显得乖巧极了。
慕青意接收到度绯的眼神,她懂了,师妹想听此人的事。旋即心下又是一软,师妹真是太可爱了。
她尽量搜刮脑海中有关此人的记忆,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甚至那件事之后很长段时间里处处都能听见,只是时间流逝了百年,她还得需好好想想,莫给出错误的信息。
半响后抬起手谨慎地在二人周围布下隔音结界,
慕青意这才道:“我当时刚被师尊捡回蓬莱,在去观看仙洲会比上见过他一面。”
度绯:“他拿下了第一?”
慕青意微微笑着:“对了。”
她继续道:“从上万天资异禀出众的青年才俊中脱颖而出,拿下了榜首从此名于扬天下,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他在最后一场比试中成功进阶,迎着岐山之颠的雷声成功踏入合体期,更是让他声名响彻天下。”
“许多人穷极一生都到不了合体期,他十八岁就到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慕青意有感而发地托腮道,“所以那段时日,我真的是苦不堪言,周围的女修个个都爱他爱的要死,常来与我诉说喜欢他这里那里了,什么天上仙,人间月啊,我耳朵听得都起茧子了,恨不得把她们赶出我的屋子,以后再也不要来说了。”
度绯听的有些出神,她随意地撩了撩眼皮。
倏然她笑了,笑容看着并不大真切,她捻起一朵桌上白花淡然询问:“那后来呢?”
“后来?”慕青意眉头微蹙,“后来修为倒退了。”
“不知他怎么整的,出去了十年后回来修为直接跌到筑基期,蓬莱那几位仙尊,尤其是他师尊大发雷霆,也不肯说出真正原因。”
慕青意最后叹息一声:“然后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就是与七境姜家嫡女订婚,因为他之后的沉睡,也不了了之作罢。”
“有人说他是为了救姜家嫡女而修为倒退,因此在他跌入筑基期后姜家嫡女不计前嫌愿与他结为道侣,愿用姜家一法物助他恢复修为,不过百年前的事众说纷纭,如雾里看花谁分得清是真是假。”
度绯神色若有所思,细长的手关节无意识轻扣石桌。
她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询问谢霁白关于她的事,更何况心头莫名弥漫着对他一种奇异的情感,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回避或是抵触都有,让她现下不愿与此人有太多牵连。
今天听了师姐这番话,度绯判定谢霁白此人很危险,莫要去招惹卷入麻烦里为妙。
明面上他并没有因修为倒退而自甘堕落,依旧是一副白衣胜雪,高高立于山巅上的仙人飘飘姿态,可观他那日毫不犹豫地对自己胳膊深深一刀,再到后面手贴在剑阵上引走问心,那副不怕死的模样让她都深感惊悚。
他们二人以前也许有过很深的牵扯,度绯想,只是不知是哪方面的?
但此人的危险性与身上的未知,让她不愿与其多交流,若是没发生早上妖鬼之事,也许她还会尝试与他认识交流,看是否能唤起从前的记忆。
但眼下这条路是行不通了,想到这度绯心下叹气。
就听慕青意好奇地问:“你今日怎么会想起打听他?”
度绯轻快地朝她眨了眨眼,俏皮道:“你猜。”
日影斜照下来,透过重叠的枝叶,光影斑驳洒在少女衣裙上留下点点鎏金,她笑得明媚,红润的唇角微微弯起,显得少女生动不已。
慕青意作恼怒状:“你这样生分以后就不要来问我了,毕竟有这时间我不如多挥两次剑。”
二人又嘻嘻闹闹了一阵,度绯便回去了。
其后两日,药峰掌门顾念度绯那日受了惊吓,遇见妖鬼一事还差点被问心剑阵所伤,并未与她计较医药阁损失,还贴心地为她放了两日假,不用去医药阁值守。
度绯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狠狠地补了两天的觉,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殊不知外面因为问心剑阵一事吵翻了天。
等到两日后,度绯去医药阁时才发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若是一个抉择不好性命都会丢在此处。
*
度绯两日后来到医药阁时,前几日屋内的一片混乱狼藉已经恢复原状,仿佛那天只是她的一场梦。
其实并没有妖鬼,师兄也没有被罚去无萦海三个月,她也没有被问心剑阵主动攻击,
那日她回去后便查阅了无数古籍资料,有关问心剑阵的记载可谓是少之又少,也许大多都被封禁起来了。
但上天终究是让她找到一本,上面明确指出来问心剑阵会攻击范围内的妖鬼与妖族。
若是人族不知死活去触摸问心,也会被它视为攻击对象。
可她那天最初在剑阵里什么也没做,却无端感受到问心对她的恶意浓得快要化为实质,差点葬送在里面。
度绯心道我总不会是妖鬼吧,我也没有食血啖肉的这些奇怪的癖好。
那只有一种可能性,妖族。
度绯想到这心中有股难以描述的感觉。
就像是你以为你是人,某天发现你完全不是这个物种。你是一只妖啊,游离于妖群百年。
是一只在人族第一仙门里隐藏了百年的妖,上到各峰见过的掌门仙尊,下到周围日日相处的同门百年没有发现其中端倪,这要在此次问心中被发现了。
大乘修为的剑意落下来,那她不得被戳成千疮百孔的筛子。
想到这,度绯不禁打了个寒颤。
所幸与师尊的百年之约已到,她必须要先出去蓬莱避开此次问心剑阵。
跑,是必须要跑的,还得赶紧跑。
要不然脖子上悬着一把利刃,日日夜夜都睡不安心。
——
天静峰。
天幕已深,不见星月。
浓重的雾气四下迅速弥漫开来,山色变得神秘幽深,周边的花叶凝上沉沉的露珠,变得透亮,不远处只有几盏明灯顺着来时的石子路蜿蜒到花枝深处。
夜深人静,四周偶尔响起虫鸣鸟叫声。
谢霁白白衣胜雪,立于崖边,乌发高束,冷玉似的肌肤与白色宽袍广袖相衬,通体雪白恍若要融入猎猎夜色的夜雾当中。
“想好了吗?”忽而后面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他脸带獠牙面具,身型修长如竹,从浓浓的雾中走出,身型一晃便鬼魅似站到谢霁白身旁。
谢霁白抬眸望着远边的匿于夜中幽美的山色,石子路边的灯光远远投过来,在雾中并不亮眼,堪堪照出高挺的鼻梁上的乌黑瞳孔,眼神深邃幽冷,让人难以揣测他在想着什么。
面具人对他不回答话也不气恼,他笑了一声:“你的好师尊可是要准备布问心剑阵了,你现在的修为可瞒不过她,被发现了,依照仙门对妖鬼的态度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还要死得有价值,被蓬莱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压榨干身上一切有用的。”他说起这个语气愤恨,眼底露出怨毒之色。
谢霁白听到他对蓬莱如此大的意见,眼神也平无波澜:“依你看我如何出去?”
面具人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他刚从百年的昏睡中醒来,妙言仙尊定不会放他轻易离开蓬莱,得需有个适当的理由。
他打了个响指,自信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自有办法。”
谢霁白衣袍随着夜风飞舞,气质似若霜雪。
他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神情匿在黑夜中并不真切,声色如夜般冷冷清清道:“一切交由你便是。”
面具人心满意足了,他道:“自然会让你满意,提前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这个身份用太久了,也该换换了。”他若有所思,“临走前也理应给蓬莱留下一份大礼,感谢这么多年的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