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境离此处中间隔了一处离海。
他们来时天色正好,适合御剑出行过离海,而准备离开时,天幕低垂,云卷里时而还能看见雷龙翻滚,海水黑沉,海浪翻滚百丈之高。
这属实不宜出行,若是谢霁白一人还好,但如今刚出幻境,他也受了不少伤,在带上她,出行难度加倍。
度绯决定暂缓两日,等他的伤好了在离开。
这两日她为谢霁白疗伤,闲下来了便是练练丹药,顺带终于有机会一品此地的吃食,不过大抵人妖两族口味相差甚大,她也不是吃的很惯。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两日后。
天色依旧与他们作对,雷声轰鸣响彻不绝于耳,度绯想御剑飞行在这样的天中一定很刺激,但也只是想想罢,被雷劈可不好受,尤其是离海上的雷并不属于普通的雷,被劈一下那滋味可谓是魂灵都要飞出来了。
若非如此,御剑便可以走了。
最终度绯还是发现一个方法,那便是乘船。
天幕低垂,阴风怒卷,肉眼看去周边暗淡无比,却有这么一艘闪闪发光的楼船出现在眼前。
说它是普通的楼船也不完全正确,它是用法器打造的法船,坚固不可摧,周身金光熠熠,磅礴大气的船身高几丈有余,需抬眼才能望见最高处。
“这艘船,即便百丈的海水袭来,上空所设的阵法可轻松挡住。”介绍他的人身穿金纹灰衣,身材中等,骄傲道。
他伸出两根手指:“不仅如此,两日我们就可以到八境,绝不会多耽搁你一天。”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面前二人的神色,他们身着虽简单素净。
女子眼亮如星,一身碧色轻罗云锦裙,裙边刺绣精致,随风飘动,料子一看便是上乘,发间斜插着素色玉簪,一部分青丝垂下肌肤如雪,眉眼含笑。
而旁边的男子打扮便简单一些,一身白衣,身形挺拔,二人的气质面容出众,一对璧人。
这么一看就是家底富裕之人,他鸡贼地想,这不得多给主家揽点客人。
度绯若是知晓他内心想法,真的要大呼冤枉,她身上来的行头全在幻境里毁完了,出来后谢霁白寻了个灵医为她更衣疗伤,这一身也是他置办的,有钱的也不是她。
那人眼见逮到两只大肥羊,继续慢悠悠道:“这样的天至少还要持续一个月,若是你错过了短期里走不了,只能呆在这里。”
真是推销的好手。
度绯暗自思付,若是御剑,穿越离海需一日便可,这么大的法船两日也说的过去。
但她还是好奇问了句:“为何会说持续一个月?”
“这你就有所不知,离海下有一只千年大妖要渡劫了,妖要渡劫自然经历的天雷更为苛刻,他一日不渡劫,他引来的雷劫便不会消除,我们主家的船上面的阵法可以轻松化解这场雷劫。”
度绯注意到他说的主家,对面面带自豪,谈及主家嘴里掩饰不了的神气。
她端详一番,船面上杨着一面旗,随风扬动,此时风将它翻转过来,上面隐约可见一个“周”字。
八境周家,炼器世家,在炼制法器这一方面,周家可能当前三,这样一个大家族,确实有能力资格炼制出这样的法船,度绯冒出这个想法,她是知道周家的,曾来过蓬莱切磋过一段时间。
她当时只是听见师姐嘴边提过几次。
“我们主家也是心好,你们若思考好了交灵石便是。”那人幽幽道。
“多少?”度绯脱口而出。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
“一百上品灵石?”度绯猜测。
那人摇摇头:“一千上品灵石。”
“一人一千?”
那人点头。
度绯瞪大了眼,顿时想骂他了,一千。
最后度绯与谢霁白还是上船了,当然是谢霁白掏的灵石,她承诺在回去卖了丹药还灵石。
对方给他们安排了两间屋子。
在开门时海水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面只有一张素床,床头柜上点着豆大的火,似乎下一秒便会熄灭,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真是简陋得叹为观止,度绯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五百上品灵石一晚就住这破地。
谢霁白侧身越过她,捏诀清扫屋内的潮湿气,下一刻被股清香取而代之,和他身上气味有异曲同工之处。
度绯看穿不说破。
在海上度过了两日的颠簸,期间度绯不是没想过拿出回溯镜趁这个时间恢复一部分记忆,每当她拿出那块碎片时,识海里像是有一道声音阻止她,让她在等等。
度绯也将它又收了起来,等到了第八境也来得及,左右恢复一点记忆估摸半天也就完成了。
两日后,周家法船安全抵达第八境岸边。
度绯出来时,感觉到背后注视的视线,一直在追随着她与谢霁白。
她向上一瞥。
天气阴暗。
几丈高的船面上探出一名女子,身穿水色衣裙,薄如云雾同色烟纱外衫,气质清冷,白色面纱遮脸,只露出一双眼遥遥望来,眉眼看着颇具有攻击性。
度绯收回视线,抬步离开此地。
谢霁白紧随其后,他也注意到身上那道视线,但对方似乎只是好奇,他便没过多探究去看。
他们在附近小镇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翌日。
谢霁白一大早又守在门口,也没刻意隐瞒着自己的气息。
度绯醒来时便察觉到了,但她在床上呆坐了许久才下去。
谢霁白沉默地站在门口,内心有些不安,他不知她恢复的是哪一部分记忆,片刻的等待变得如此漫长,像是一把横在脖子上的刀终于要落下,宣判他的罪。
她眉间郁郁去开门。
度绯心绪有些混乱,半晚上都没有调整过来,恢复的那部分记忆,她也说不来究竟是好是坏。
如果让她现在来定义好坏。
好是终于窥探到自己从前的一部分了,这让她欣喜之中不免有些茫然,很难将这发生的事情代入自己,直至现在,她就像是被什么禁锢住了,很难真情实意地将这些带入自己。
她觉得这更像别人的人生,而不是她的。
而坏的是这些画面零零散散,根本串不成一条线,有用的信息很少,她只能凭借自己的猜测去推断。
这让她内心郁郁。
不过有一点能证明的是谢霁白确实没有骗他。
谢霁白确实是她从前的夫君。
记忆中,是在寻常的小院中,一个特意挑选的好日子里。
院子被精心布置过,一片喜洋洋的红色,就连院里的花树也被挂上了红色的彩带。让人看了便欢喜。
她垂下眼眸看去,一双宽厚有力的手牵起她的手,手掌间有长年练剑留下的茧,并不如她的细腻,对方牵着她慢慢走着。
度绯跟着他的脚步,跨过门槛,在他人的见证下走完所有人间夫妻成婚流程。
她进到洞房里,对方温柔挑开她的盖头。
度绯抬眼望去。
他一身红衣,脸上泛出薄薄的绯红,在暖灯的照耀下,更像是人间游玩的普通贵公子。
对方眼里充满了爱意,眉梢上都带着喜悦,黑眸在暖光下更加明亮,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冷淡。
然后他轻柔唤她:“娘子。”
记忆到这便戛然而止。
这一段真是匪夷所思,度绯想到那句娘子,表情都快绷不住了,这怎么看也与谢霁白的性格不搭。
度绯抬眸看着眼前的人。
记忆的他与面前的面容逐渐重合在一起。
不同的是,记忆的他更加青涩,眉眼总是带着少年人的矜贵傲气,现在像是被岁月打磨,身形变得修长,更加沉默,不说话时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我想起了一部分。”不等谢霁白开口,度绯平静道。
她敏锐察觉到了谢霁白僵住了身。
她又莞尔一笑,伸手轻轻点上他的唇:“不过也证明你没有骗我,后面的事等我想好再说。”
谢霁白还在愣住时,度绯已经脚步轻快离开,背影灵动。
他唇角抿起笑容。
度绯以为恢复一部分记忆会对她造成很大的困扰,实际并不是。
记忆那些人她看不清脸,她知道了自己从前也许是妖族某个受宠的公主,父王宽大的掌心牵着她走过一处。
那些妖的目光是敬畏畏惧。
或许她是因为某些事才沦落至今,有人在她身上下了封印,才让她如人族无区别。
度绯将馄饨送入口中慢慢想着。
思索着妖族九境里还有哪一族符合这样的情况。
她灵光一闪,抬起眼问面前的人:“你知道我当年的情况吗?”
谢霁白刚把碗里黑乎乎的药喝完,面上大体虽无虞,但眉峰微微蹙起。
这药还是度绯适才去一家药馆熬出来的,在妖族那边,没有找到合适的药材,回到人族这边连夜熬了一碗,适合治疗他的旧伤,但其实本来应该更苦,她换了一种药材。
谢霁白顿了顿,压了压胸腔里的苦涩味才道:“那时你说你四海为家,孤身一人。”
度绯明了,这还是伪装一番,什么情况都没告诉他,不过以她记忆中那个性子确实做得出来,装个凡人去人间。
她又想了想,凑近了一点:“那你给我讲讲妖族九境如今的情况?”
说来惭愧,这么久了竟然不知道妖族情况,还要问一个昏迷了百年的人。
离这么近,谢霁白能看见她脸上细腻的绒毛,红润的嘴唇。
他心情变得很微妙,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变好了。他语调轻快了几分,娓娓道来:“当今妖族名义上虽有九境,但实际上只分为三股势力,三位妖王,九境皆以他们马首是瞻。”
谢霁白顿了顿:“不过其中一位早已名存实亡了。”
度绯压住内心的躁动,不动声色继续问:“为何?”
谢霁白低低道:“他妖丹被挖,妖力溃散,虽然这几十年里一直借助它物强撑着,但这几年其它两位妖王蠢蠢欲动,多次派妖去闹事,如今也只是强行耗命支持。”
妖丹是妖族最重要的东西,相当于人族的金丹,而失去妖丹,这位妖王还能维持原型管理手下,手中至少握有至宝。
度绯漫不经心点了点桌子:“知道的人很多吗?”
“不多。”
但这个不多定义仅对于普通人与妖来说是如此,消息灵通一点的早已经暗做打算,在冲突起来的时候分一杯羹。
蓦地,挂在腰间的水云镜浮在眼前,度绯一看消息,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