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从来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一件事,这妖怪的脑回路和正常人确实不一样,特别是一向以木头脑子著称的草木妖怪一类。
眼前的桂熙,显然是其中翘楚。
“万不可如此冲动,事情还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晏清抱着婴孩站起身来,站得离“冲动”的桂熙远了些,而当他垂下头查看婴孩状况时,只听见一串更雀跃的笑声。
很明显她把桂熙毫不留情的一抛当作了游戏,玩得非常高兴。
晏清揉了揉额角,忽然觉得头痛。
“说没办法的是你,说还有救的又是你,你到底想干嘛?”
桂熙不解地皱起眉毛,越看晏清越觉得可疑:“你是不是想抢我的东西,你这个骗子!把你也抓了做花肥!”
“姑娘莫要激动!”晏清抱着婴孩连连后退,显然对刚才被桂熙抽飞的事还心有余悸。
“山河鉴最后记载那参精的下落是六百年前,位于寒冷的极北之地,绵延的长白山下。”
晏清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光芒,无数金色的文字自他眸中闪过,像一个个奇诡的符文。
“山河鉴,那是个什么东西?”桂熙疑惑发问。
晏清没有纠结她言语中对山河鉴的轻视,而是耐心了神情,缓缓解释道:
“山河鉴上记载有历朝历代的治国政要、百家之言以及各地山川舆图,即使是神仙妖魔等民间传言也应有尽有。
历来只有各朝帝王、状元之才与惊才绝艳之辈方可有资格阅览山河鉴,持此治江山、平祸患、安盛世。”
晏清侃侃道来,随着他的话语一本由金色光线勾勒的宝鉴在他头顶缓缓成型,晏清挺身沐浴在那金光之下,姿态卓绝如圣人。
“我便是山河鉴经才学龙气浸养,催生出的书灵。”
桂熙静静地看着突然全身迸发出金光,非常高贵的晏清,半晌才似回过神来拖长了音调开口道:
“哦,原来就是个书精啊。”难怪打起架来这么弱鸡。
搞了半天,原来你也是个妖孽啊。
晏清张口便想要反驳,但看到桂熙毫不关心的神色后还是讪讪把话憋了回去。
因为他不可否认的是,就算他本体的地位如何崇高,但他的存在与桂熙并没多大区别,都是诞生于天地灵气,未入仙道的精怪——
晏清原本还有点成仙的希望,可那一届皇帝实在是不争气,有了他这个最强辅助,还把整个国家搞得四零八碎、民不聊生的,到最后被造反的人把宫殿都烧了。
于是晏清的本体也在那一次动乱中被烧毁,自此他便被迫陷入了沉睡,直到这次苏醒,已经是今夕何夕了。
现在可不是缅怀往事的时候,晏清摇了摇头令自己打起精神来。
“我熟知历朝历代的山河舆图,长白山脉所在地方离此约几千里,若你我使出术法日夜兼程,三天便能抵达。”
至于到了那里能不能找到参精,又要如何劝服他,晏清选择先忽略这些同样棘手的事情。
“啊,几千里……”桂熙挠了挠头,非常果断地回绝到:“我不去。”
“为、为何?”
桂熙的话完全出乎晏清的意料,根据他对桂熙的观察,发现她对这人族婴孩还挺上心,没想到第一步就卡住了。
“因为,我是树啊。”桂熙望着他,认真道:“我的根扎在这里,我不能离开。”
晏清看着桂熙脚下踩着的土地,又抬头望了望那绿盖如阴、芬芳馥郁的桂花树,忽然有些懂了桂熙的果断。
对于草木精怪来说,他们生于土地,也将长眠于土地,终身扎根于此,汲取力量,也相伴守护。
“是我强人所难了。”
想清楚其中关窍,晏清微一躬身致歉,不再多言。
“如果你有办法,就带她走吧。”桂熙拨弄了一下头顶的枝丫,说道:“能活下去,当然是好的。”
“如果活不了,你便把她带回来,葬在我的树下,来世就做一颗健健康康的小树。”
一蓬枝条伸下来,桂熙伸手抚上,那碧绿的枝条上忽然催生出无数细小的花苞,渐渐落成一束繁星,在冬野里坠着明媚的香气。
桂熙折下一支,递到晏清面前。
“这,便当做给你的谢礼。”
晏清怔怔接了过来,那香气拂过鼻端,不觉腻味,反而令人神清气爽、疲惫全消。
“多谢托付,不辱使命。”
晏清将花枝握在手中,那一臂长的枝条渐渐缩短为手指长短,像一个精美的雕刻物件。
晏清把花枝放在包裹婴孩的布帛里,那双柔软的小手立马将它攥住了,乌黑的眼睛里闪着愉快的光。
“你要与她再说些……”
待到晏清再度抬起头来,却寻不见桂熙的身影了,那棵高大茂密的桂花树沉默着,似乎并不擅长告别。
“希望我带回的,是个好消息吧……”
晏清轻叹一声,自袖间甩出一艘巴掌大的小木舟,那木舟迎风便长,最终变成渐能容纳两三人大小。
晏清登上木舟,最后再望了一眼桂花树,手中升起一道金光,那木舟随之腾空而起,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灰蓝天幕中。
桂熙躺在枝丫上,就这样目送晏清离去,浓密的树叶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她仰头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个冬天,又恢复了安静……
晏清以术法催动木舟升空,直到离地约有三四百米时忽觉木舟行动有些滞涩,再欲往上好似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阻碍,动弹不得。
晏清伸手碰了碰头顶上方,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法术波动,绵延整片天空,如一堵无形的围墙,将人阻拦在外。
“这是何物?”
难道这天空之上出现了什么神仙或是大妖,不准旁人侵入他的领地?
晏清还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一阵清脆铃音自前方穿云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略显不耐的声音:
“那个妖怪,停一下,出示你的证件。”
晏清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双宽大的灰色翅膀扇破周边的云雾,紧接着一道人影落在了晏清的木舟之上。
原来是只鸟妖。
晏清扫过那鸟妖疲惫且烦躁的脸庞,最终眼神落在她腰间挂着铃铛的一块牌子上。
空域管理局,于袅。
虽然字体和晏清认识的不太一样,但他还是大概认了出来,那如纸张般轻薄的牌子上还贴了一张画像,是个青春明媚的小鸟妖。
晏清看了看那画像,又仔细看了看眼前一脸沧桑的于袅,费了好大劲才接受两妖是同一个妖的事实。
“这哪个坟里挖出来的老古董?”
于袅的爪子在木舟上踏了一圈,嫌弃地瘪了瘪嘴,最后抬起一只爪金鸡独立,然后才从怀里掏出个平板。
“妖员证看一下。”
晏清没动弹,这是继空域管理局后,对他而言的又一个陌生词。
见他半天没反应,低着头摆弄平板的于袅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双手的爪子烦躁地“咔哒咔哒”敲了敲。
“没听到吗?证件、证件!”
“这位姑娘,请问何为妖员证?”相比于袅的不耐烦,晏清的神情语气极为温和有礼。
“姑娘?”
听到这个古老的称谓,于袅这才打起精神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她原来以为这嘎吱嘎吱的破船和这身古装是哪个喜欢二次元古风的妖怪,可看他这一问三不知的书生做范,不会真是哪里新出土的妖怪吧!
这逮到个没有飞行许可证的妖怪和逮到个连妖员登记都没有的新妖怪那可是完全不同的工作量!
“本来周末上班就烦……”
于袅周身的烦躁感更大了,她摸了摸腰间,发现手机也忘在空中巡逻岗位没带,捂住额头长叹一口气,才朝着晏清说道:
“你在这儿等我,不,你跟我一起过去,我给妖力资源总局打个电话,让他们带你过去处理一下。”
这时晏清怀里的婴孩呜咽了一声,于袅才发现了她的存在。
“有孩子了啊。”看到小孩后于袅的脸色好看了一点:“那你还连妖员证是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孩子上户口上学可怎么办,你这当父母的——”
于袅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晏清的时间可不能耽搁,他不得不打断她道:“于袅姑娘,在下——”
“停,不要叫我姑娘。”于袅转过身来,看着他认真道:“叫我同志。”
晏清从善如流地改口:“于袅同志,在下有要事在身,时间紧迫,可否先允许在下在空中飞行,待到达目的地后再补办妖员证?”
“那不行,在空飞行需要空域管理局审批,持有飞行证后才能通过这空中结界。”
“你连妖员证都没有,又怎么办得下来飞行证呢?”于袅摇摇头道。
“那这些证办下来,需要多长时间呢?”晏清神情凝重。
“七到十五个工作日。”
“这万万不行!”晏清惊呼道。
他能等得起这么长时间,可这小婴儿又怎么等得起,若是这样,那还不如硬闯——
一旁的于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漫不经心道:“别想了,这结界是妖王和大天师一起设的,还得了神恩。”
“你要是能打破,我现在就跪下来叫你一声爷爷。”
好,激将法,晏清心中略有不屑。
于是晏清抬手触碰结界,晏清使出法术,晏清力竭手软,晏清放弃——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十秒,晏清仿若无事发生的收回手臂,在于袅看好戏的目光中尴尬的咳了一声:
“此事实在紧急,既然空行一事不成,那在下就此告辞,另寻他法。”
“哎,等等,我可没让你走。”于袅拦住他的去路。
“上面抓你们这种来历不明的妖怪抓得紧,这位古董老大哥,跟我走一趟吧。”
晏清心道不好,这要是被于袅带走,按她刚才说的办事效率,怕是不过个十几天脱不了身。
但他更悲哀的认识到,他打不过于袅。
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精——
看着拦在船头的于袅,晏清抱着婴孩往后退了一步。
“于袅同志,在下真的有性命攸关的大事,时间紧急耽搁不得,还望通融一回,让在下能速速离去。”
“性命攸关?那你去医院啊!在天上乱晃什么?”
于袅上班多年,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这些妖怪们的鬼话她可一点不信。
说着于袅伸手便要去拦晏清,晏清抱着婴孩躲避之际,一声啪嗒轻响,一个小小的木雕刻件从包裹婴孩的布条里落在了船上。
甫一出现,便芳香四溢,令人神思清爽。
“这是?”
于袅盯着那刻件,眼底迸发一道精光。
晏清望见她不同寻常的神情,心下微动,弯腰将桂熙赠与的木雕拾起,递到于袅面前,笑容越发温柔无害。
“姑娘这番,可否给在下这个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