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厅外,林越、林雪两姐妹自游廊处经过,隐约听到屋内有人在窃笑低语,细听之下,不禁都变了脸色。
“呵,那林四可是在外头养大的,也不知是给什么教养过,半点规矩也没有,还生得那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我若是瑞平侯夫人,就当这女儿死了便是,何必非要再认回来?”
“你错了,正是生得如此狐媚才要认回来,到时候送到哪个仇人家中做妾才好。”
此言一出,众女大笑。
林雪要进去,却给林越一把扯住:“这儿是在佐家,不是我们家里——”
里头人又道:“我看她也不一定就是亲生的,瞧瞧那副狐媚样,与侯夫人哪里有半分像了?说不定就是……”
林雪此时再听不下去,也不顾林越的阻拦,气冲冲地推门而入道:“你们几个都住口!”
原来,在屋内说话的正是先前的谢芳芝等人,此外还有京城的一些贵女。
谢芳芝:“你叫谁住口?”
林雪:“方才你们几个在背后说的什么,有种的咱们再到佐夫人跟前说一遍,让她听听?”
谢芳芝冷笑:“你以为你是谁,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你那四妹妹不知礼数,毫无羞耻,我们还说不得了?”
林雪:“小鱼不是那样的,你……你又知道她些什么!”
谢芳芝:“她是什么样,大家自有眼睛可以看,方才那一出……也就是佐姐姐脾气好不与人计较,若是换了我,定要把她轰出去!小狐狸精,跑到梅花宴勾引男人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看就是个……”
话未说完,她身后高几上的彩瓷花瓶却忽然一个震颤,从高处歪落。
与此同时,有灰白色的尘屑自花瓶中纷纷扬扬地洒落。
落在地上,桌上,还有谢芳芝的头上、脸上。
这一幕始料未及,众人都是一呆。
除了尘屑以外,还有七八个形状不一的耳坠,都掉落在地上。
谢芳芝傻眼片刻,往脸上一摸,看手心灰蒙蒙的一片也不知是什么,顿时勃然大怒:“这什么东西?”
林雪回过神来,有些得意道:“让你在人背后中伤,看看,连天爷都听不下去了!”
谢芳芝正要发作,却听到旁边有个上前来收拾的下人惊叫一声道:“有、有死人!”
众人循着那丫鬟惊恐的视线望过去,竟看到谢芳芝的发顶上有小半截略微蜷曲的……指节。
那指节只有骨头,没有皮肉,却分明是人的指头。
似乎是没有烧完全的……
寂静之中,有个贵女颤声道:“那个耳坠……之前我见苗家四小姐戴过的……”
苗家四小姐苗若冧,正是之前京城采花案的受害者之一。
众女看向眼前满地的灰白色尘屑,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一瞬之间,都给吓得面如土色,惊叫四散。
*
此时,佐府梅林深处。
佐辛月带着丫鬟刚与几位高门夫人别过,便要往小花厅去,却又在半道偶遇了孙锦绣。
这孙大小姐年二十一,至今待字闺中。之前三次说亲,未婚夫婿都因各种缘由意外而亡。
事不过三,三次都是如此,孙锦绣的名声就此彻底毁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喊她扫把星,之后自然也没有人再敢上门求娶。
佐辛月看到迎面走来的孙锦绣,眉头不可察觉地一皱。
然而两人走近时,她还是主动朝孙锦绣福了一福:“孙姐姐好。”
孙锦绣看她一眼,也面无表情地回了一礼,顿了顿,幽幽开口道:“真是委屈佐大小姐了。”
佐辛月不动声色:“孙姐姐这是何意?”
“你明明见我晦气得很,还要勉强自己喊一声‘孙姐姐’,委实不易,”孙锦绣笑了笑,“不过这也是你孙大小姐最厉害的地方,恐怕连仇人都要喜欢你三分吧?”
佐辛月身后的小丫鬟忍不住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小姐哪里……”
“宝琴。”佐辛月淡淡出声。
她目光平静,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快:“看来今日孙姐姐心情不太好,如此——我就先不打扰了。”
孙锦绣没有说话,等佐辛月与她擦肩而过后,忽然出声道:“我知道你玩的是什么把戏。”
佐辛月脚步一顿,并未转身。
孙锦绣:“谢芳芝针对林家那丫头,是你暗中怂恿的吧?方才那宴会下来,你三言两语的,就让谢芳芝那个蠢货替你鸣不平了,我就是不明白——林家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你佐家大小姐,在暗地里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不觉得丢人么?”
佐辛月眼底掠过一丝寒芒,却转瞬即逝。
“我不明白孙姐姐在说什么。”
她留下这么一句,就带着丫鬟往前而去,再没有停留。
虽然佐辛月表面看不出分毫,可宝琴毕竟是从小贴身伺候,还是感觉到自家小姐有些不悦。
她正想劝慰几句,却见佐家几个下人慌慌张张地从花厅那头跑出来,个个都跟见了鬼一般。
“大小姐,大事不好了,里面……有死人!”
就算是稳重如佐辛月,听到这话也不禁神色大变。
*
佐家的梅花宴,竟然出现了人的骨灰,简直是骇人听闻、从所未有。
女客离开以后,林昇和秦王便先一步到那花厅察看情形。
“就是这些?”秦王看着桌上和地上的尘屑,“她们怎么就知道是骨灰了?”
下人递过来两份用帕子裹着的东西,一个是先前落在谢芳芝头上的半截人指,另一个则是那七枚耳坠。
林昇接过东西,一边察看一边道:“东西是怎么出现的?”
那下人道:“回大人的话,方才谢三姑娘正说着话,花瓶就倒了,东西就是从里头落出来的……这些耳坠,还有这个……和其他一些骨灰,都掉在谢三姑娘身上,可把人给吓坏了。”
秦王哼笑道:“谢家的三姑娘不是虎得很么,这就怕了?倒也是个不中用的。”他一顿,转而对林昇道:“如何,既然这些耳坠都是之前那些案子的受害者遗失的,那这个幕后之人——想必就是那个采花贼了罢?他这么做,想必是为了耀武扬威了。”
林昇看他一眼,转头对那些下人道:“其余人都出去,这儿留我与王爷即可。”
等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林昇举起手中那截指骨到秦王跟前:“王爷不妨看看这个——”
秦王略微后缩,睨他一眼道:“搞得神神秘秘的……不就是半截骨头么?”
林昇挑眉,有些似笑非笑的:“怎么,王爷是不敢碰么?”
还真给他说中了。
像秦王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忌讳最多,怕的也多。
他可以一箭射穿活人的喉咙取人性命,却不敢轻易碰死人的东西,尤其是人骨一类。
“本王爱干净,不稀得碰这些,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
林昇缓缓道:“王爷以为,活人就比死人干净?”
秦王端看他神色:“你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林昇看向他:“骨灰出现,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
“何以见得?”
“这个花瓶表面看着寻常,实际却是个残次品。”林昇把那个彩瓷瓶放在小圆桌上,花瓶一歪就倒落在桌上,无法立直。
秦王两眼一突,立即走上前细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昇指了指瓶底:“这儿是歪的,瓶子自然是放不住。”
“还真是……可这瓶子一开始的的确确是好好摆在高几上的,”秦王道,“莫非是有人在暗处……那也不对啊,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没人发觉。”
林昇摇了摇头,踱步到那高几旁:“方才我来时,发现高几上有一些水渍,瓶子的底下也是湿的,王爷觉得,为什么会如此?”
他立在不远处,侧身站着,给窗户透进的青光一照,更显得容颜如玉。
秦王忽然一阵恍惚,竟觉得眼前人有些不像林昇似的,虽然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却似乎有些陌生。
“……想不明白。”
林昇垂眸,神色难辨:“这屋子添了四个炉子,所以一点也不冷,可这水渍,方才摸着却冷得很。”
秦王面色一变。
“恐怕是有人,把冰垫在瓶底下托住瓶身,等那冰块自己融化,这瓶子也就放不住了。”
秦王微震:“若是如此,那就是蓄意为之,可到底是什么人要在今日的佐家做这等事?”
林昇脸上的神色又淡了几分:“王爷看了那截骨头就知道。”
这回秦王没有再迟疑,几步上前,俯身去看桌上的东西。
须臾,他目光一定,瞳仁骤缩:“这是……”
在那截指骨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桃花,花瓣不多不少,正好七瓣。
早些年那个火刑犯的事秦王自然有耳闻,他尚在震惊之中,却又听林昇语气平平地投下一颗惊雷:“死的人,也就是这截指骨的主人,恐怕是这几月犯下数起大案的那个采花贼。”
秦王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你是说……十二年前的火刑犯冲出江湖,一出来就杀了那个采花贼?之前不是说采花贼人在清泉寺,照这么说,那个火刑犯也……”
*
林昇回府时已经是夜里,瑞平侯府大院的灯都熄了。
他到书房坐着,目光落在对面书架上的小盒子上。
那里面躺着的,正是之前从小鱼手中拿来的桃花书签。
他沉默半晌,伸手一叩桌面:“七映,四小姐睡了吗?”
“回大人,还没有,芝兰院的灯似乎没有熄。”
林昇皱眉:“这个点了她还不睡是要做什么?”
七映:“这……属下也不知道。”
他还没有胆子大到去窥探四小姐的闺房。
七映想了想,又斟酌着道:“白日在佐家,四小姐似乎不太高兴,回来路上又给夫人说了几句,约莫是……”
本以为林昇听了这话,会有些不悦,没想到他竟微微地笑了。
七映有些惊诧,随后就听他家大人悠悠道:“走,去看看四小姐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也好让我高兴高兴——”
七映目瞪口呆,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
他们二人到芝兰院,七映便留在院外,只林昇一人入内。
林昇穿过院子,走到屋内,却见屋子里并没有人在。
他眉头一动,又折身往外,恰在门口遇到回屋来拿东西的巧莲。
巧莲一看林昇,吓得脸色大变:“二……”
给林昇一瞥,猛地止住。
此时,屋后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听着很是轻快:“巧莲,你怎么这么慢啊,还不快把东西拿过来?”
听她声音,哪里有半分不高兴,分明就是快活得很。
林昇眯起眼。
*
屋后的小空地上,小鱼正指挥着底下几个下人支起架子,把柿子都挂上去。
那些柿子在微黄的灯光下更显得红彤彤的,像一个个小灯笼,分外诱人。
小鱼弯腰从筐里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顿时笑得一脸心满意足:“真甜,还是北方柿子好吃。”
此时,突然有半个托盘自她身后横了过来,上面端放的,正是她让巧莲回屋去拿的普洱茶。
小鱼以为来人是巧莲,抿嘴一笑,转身拿着柿子就要往身后的人嘴里塞,却在看到对方的一瞬,笑意凝固。
眼前这人身姿颀长,长眉凤目,分明就是……
她还没开口,他就顺势低下头,随后……竟极为自然地,在她举起的柿子上咬了一口。
他动作从容,丝毫也没有不自在的样子。
小鱼双眸圆睁,雪白的小脸一点点地变作绯红:“谁、谁……让你吃了!”
林昇淡淡道:“四妹妹是要我吐出来还给你不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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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