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峰大殿内。
各大门派掌门、主事与其亲传弟子列席而坐, 气氛沉重而压抑。
凌舞雩推凌泽进入殿门。
轮椅碾压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此同时, 众人齐声高喝之声响彻大殿:“恭祝凌掌门出关!”
“诸位请坐。”凌泽在凌舞雩的帮助下登上高台, 居高临下地道:“今日召集各门派掌门、主事来此,所要谈论之事, 想必各位应十分清楚。如今魔界即将来犯, 修真界上下当一条心。”
众人连连称是。
凌舞雩立于凌泽身后,专心听凌泽与各大门派掌门谈论魔界兵力。怀中揣着的猫儿并不安分,用猫爪一下一下地拍他的心口。
趁无人注意,凌舞雩的手在大氅遮掩下动了动,隔着外袍,拍了拍猫儿的脑袋。
猫儿略微恼怒,便用牙齿撕咬起凌舞雩的衣料。凌舞雩本欲再拍拍他, 就听到凌泽与众人谈论的话题落到了自己身上。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凌舞雩只能随猫儿去了。
祁墨云撕咬半天也不见凌舞雩有所回应, 逐渐觉得无聊,便松了口。乖徒儿胸前十分暖和, 加之酒劲未消,令他昏昏欲睡, 他踩来踩去,找好最为舒适的位置, 刚想闭上眼睛呼呼大睡,就听到有人提到了自己。
祁墨云竖起了猫耳朵。
凌泽不耐烦地道:“凌某早已派人前去请祁长老,怎的这会儿还未到?雩儿,你去请。”
凌舞雩应了是,踏步走下白玉阶, 感受着怀中沉甸甸的重量,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而随着凌舞雩的动作,祁墨云被摇晃地愈发困倦,半阖猫眼道:去吧,你找不到的。
凌泽虚弱地咳嗽了几声,道:“才谈论不到一炷香时间,凌某便有些累了,请诸位先行品酒用膳,容我入殿后歇息片刻再回。着实怠慢。”
众人拱手道:“哪里,哪里。”
凌泽入了静室。
凌舞雩于坐席之间穿行,不失礼节地向各位掌门拱手示意。在与弟子们擦肩而过之际,他怀中的祁墨云忽然嗅到酒香探出头来,又被塞了回去。
祁墨云气得撕咬起凌舞雩心口的衣料。
兴许是变成猫的缘故,祁墨云的听力异常敏锐。他听到有女修正对凌舞雩议论纷纷,便停下撕咬的动作,竖起耳朵听。
“天剑门少主果真俊朗,传言不虚。”
“好奇少主这般的人,会对何人动心。”
“姐姐这般美貌,自是配得上的。”
“妹妹说什么傻话。”
“……”
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在耳边,祁墨云逐渐不耐烦起来,嘴下失了轻重,实打实地咬上了凌舞雩的心口。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凌舞雩微微皱眉,停下脚步。
“呀,他停下来了,是不是听到了我们讲话?”
“嘘——”
祁墨云:……
哼。
他翻了个身,四爪朝天,闭上眼睛,不愿再听。
凌舞雩自然没有听到女修们的谈话,他只停顿一下便再次向殿门外走去,不料耳边一阵风刮过,便伸手一握。
他稳稳地接住了一只白瓷酒杯,满杯酒一滴未落。
人群中,一道清亮的男音响起:“少主,请。”
凌舞雩循声望去。
儒门坐席内,一名相貌端正的男子站起身,高举手中酒杯,道:“怎么?少主不愿赏我面子?”
此人乃儒门掌门之子卫卿云,与凌舞雩同辈,故而其父也未觉不妥,只当同辈相交,便没在意。而卫卿云的师兄弟们则心如明镜——夸赞凌舞雩的女修当中,有卫卿云恋慕的小师妹。
凌舞雩道:“抱歉,我不饮酒。”
说罢,他便一扬手,白瓷酒杯稳稳地落回到卫卿云面前的几案上。被拂了面子的卫卿云略显不快,脸色阴沉下来。
不知哪位弟子起了话头,道:“天剑门少主当真如传言中那般高傲,是我等高攀不起之人。”
又有一名弟子道:“不知他的实力可配得上他的态度?”
卫卿云冷哼一声,道:“自然配得上。我可是从主事那儿听说,凌少主的师尊实力已至大乘,且与凌少主一样皆是半妖之体。半妖之体特殊,我等寻常人自然不及。”
“算起来,凌少主应不是半妖吧,他的母亲是半妖才对。”
“那他的血统岂不是……”
“啧。”
凌舞雩不愿与这些人过多纠缠,故而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不料,他的猫儿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他怀中跳出来,一阵风似地落入人群之中,登时引起一阵骚动。
“啊!”
“什么东西?”
“哪里来的野猫?别抓我!”
“好痛!”
师尊?
凌舞雩反应过来时,猫儿已经抓伤了好几个人。混乱之中,有人击出一记灵力,好在猫儿灵活,跃到高处木架之上。那记灵力则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一名男弟子。
“你打我?”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是猫……”
“成何体统!”
儒门掌门重重一拍几案,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凌舞雩连忙上前要把猫儿抱回来,怎料猫儿从木架上一跃而下,落到众女修之中。大多女修很是胆大,想要捉住猫儿,只有一名胆小的女修被吓得花容失色,但也狠不下心伤到猫,于是使出了一记水灵力。自四面八方挟裹而来的水雾将猫儿包围,紧接着汇聚成一团水兜头而下,把猫儿浇了个透心凉。
此时猫儿正蹲在几案之上,被几名女修包围着。有女修心疼他,用狐裘把他裹成一团抱在了怀里,一面给他擦身上的水一面埋冤方才使出水灵力的女修:“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我……我怕猫……”
“好了,你去别处坐着!”
“嗯……”
那名胆小的女修一走,其他女修便凑在了一处,为猫儿擦水,又为猫儿蒸毛发。猫儿打了个喷嚏,还被女修们说可爱。
男修们见状也不好说什么,也不好意思与一只猫计较,便没有再追击猫,坐回各自席位当中。
殿内气氛也恢复正常。
被浇了一身水,还被如此蹂|躏,祁墨云的酒醒了。
他完全不记得为什么自己变成了一只猫,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落入了这些姑娘的手里,只瞪着一双鸳鸯眼发呆。
“抱歉,这是我的猫。”凌舞雩站在女修们面前,道。
女修们抬起眼来打量他,有人害羞,红了脸。
一名女修道:“没想到,凌少主居然有养猫的雅兴。”
“请把猫还给我,他……他不喜欢被如此对待。”
“真的不喜欢吗?”女修勾起手指挠了挠猫儿的下巴,又抚摸过猫儿的脑袋,其手法之娴熟,令猫儿呼噜噜地叫起来。
“猫儿乖……”
凌舞雩见状沉下脸,声音也冷若冰霜:“还给我。”
女修被他一吓,停止动作。
而在此时,被挠过下巴揉过脑袋的祁墨云突感晕眩,系统也在他脑中报起警。
“不好!”996号道:“宿主,你虽恢复了不少,但如今的你是妖兽形态,力量难免不稳,快跑,不然你要变回去了!”
变回去?
祁墨云一个激灵,立马从女修手中挣扎出来往外跑去。没想到凌舞雩居然动用灵力,把他吸引至怀里,并紧紧地抱住。
祁墨云:!!!
傻徒儿,放开为师!
好不容易将猫儿捉回来,凌舞雩哪里愿意放开。他用手仔细地梳理过猫儿的毛发,并挠他的下巴——似乎是想证明自己也可以让猫儿发出舒服的叫声似的。
别玩了!傻徒儿!
猫儿不仅没有发出呼噜噜的叫声,还咬了凌舞雩的手一口。凌舞雩惊讶之际对上了猫儿的眼睛,发现猫儿的眼中似乎有波光在闪动,仔细感受猫儿身上的妖力,又察觉妖力紊乱,瞬间了然于心。
不可以让师尊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回去!凌舞雩立马松开手,猫儿便“嗖”一下钻出殿外,不见了猫影。
凌舞雩松了一口气。
倒也没必要再前去请师尊了。凌舞雩想到方才的混乱,不由失笑。
他看了一眼被猫儿咬过的手指,只见修长手指之上一道清晰的牙印,又抚上了被撕咬过的心口,在那里,他的心脏正跳得厉害。
不出凌舞雩所料,祁墨云很快便踏入大殿,他一袭白衣,戴着面具,步履从容,怀中还欲盖弥彰地抱着一只白猫。
若不是凌舞雩早知方才大闹殿宇的白猫是师尊所化,他就信了师尊的掩耳盗铃。
白猫自祁墨云怀里跳了下来,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凌舞雩面前,用脑袋蹭了蹭凌舞雩的小腿。凌舞雩没有理会他,而是单膝下跪,抬首望着祁墨云的眼睛,道:“恭迎师尊。”
一双眼睛灼热的很,烧得祁墨云不敢直视。
当然,不敢对视的原因是出于心虚还是别的什么,无人知晓。
席间的天剑门弟子们见少主行此大礼,皆齐刷刷地跪下,道:“恭迎祁长老。”
祁墨云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无数目光也落到了祁墨云身上。在座之人皆齐刷刷地望过来,视线如有实质般盯着祁墨云的脸,似要将他的面具剥下。
听闻祁墨云与祁寒影面容相似,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谁不想一睹真容?
凌舞雩起身,走到祁墨云面前,将他挡于身后,隔绝了那些或探究或好奇或不怀好意的目光。
众人见状,方明白自己正毫无礼数地盯着别人看,灰溜溜地收回视线。
大殿内沉寂了几息,直到凌泽坐着轮椅,自殿后静室内出来。
“祁长老可算到了,请入座。”
“见过掌门。”祁墨云拱手行礼,坐于殿门旁的坐席之上。
凌舞雩跟随他,坐于他的身后。
凌泽微微眯眼,居高临下地看着祁墨云,拇指摩挲过食指上的戒指。
唤来祁璟之,自然没有当着各大门派的面感谢他照顾自己儿子的意愿。他凌泽何等高傲,自年少起便与祁璟之不对付,如今乍一出关就听说了当年妻子死亡真相的大反转,还未从惊愕和不可置信中缓过劲儿来,便听闻祁璟之收自己儿子为徒了。
一码归一码,就算当年之事误会祁璟之,他仍不愿儿子拜祁璟之为师,无奈儿子坚持不肯换师尊,态度坚决,他也不好强迫儿子换。
二人的父子关系不能因为一个祁璟之而破裂。既然如此,只能另寻别的方法分开。
对于祁璟之真容与祁寒影几乎一模一样一事,方才在静室当中时,已有弟子告知凌泽,那弟子叙述时,言语中提到祁璟之的面容似乎可以迷惑人。
那么……这便是祁璟之自幼时起便佩戴面具的原因?
半妖之身本就不同寻常,故而在他们身上发生什么都不稀奇,凌泽倒认为可以利用这一点,毕竟就算现在祁墨云是天剑门的长老,但没有职位,今后如何发展还需自己这个掌门说了算。
或许儿子这样护着他,也因为被容貌所惑?这倒让凌泽也有些好奇祁墨云面具之下的容貌。
不过,这不着急。
凌泽将视线从祁墨云身上移开,同众人道:“诸位,鄙人闭关多年,疏于管教,才导致犬子过于傲气,对于他的无礼,鄙人先向大家说一句抱歉。”
“哪里哪里,少主地位尊贵,年纪轻轻又有如此修为,吾等自惭形秽啊。”
凌舞雩的脸色明显不好看了。
因身份特殊,他自幼便学会察言观色,这些年来待在师尊羽翼下,几乎将过往的虚与委蛇抛于脑后,如今怎会听不懂父亲话语里的意思?
父亲在暗中指责祁墨云教导无方,教育出来的弟子傲慢无礼。
凌舞雩虽稳重,但不过少年心性,几乎立马就想站出来说话从而为师尊正名,而祁墨云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回首望了他一眼。
凌舞雩才乖乖地坐好。
接下来,凌泽并未再为难祁墨云。毕竟对于为儿子换师尊一事,他胸有成竹。于是继续了一开始的话题,同众人谈论起魔尊来。
殿内众人皆认真聆听凌泽的分析。那只被祁墨云捉来的白猫四处转了转,觉得无聊,又被女修们赤|裸|裸|的迷恋眼神吓得不敢往前,只好走到了凌舞雩身前求摸。凌舞雩却看也没看它一眼,视线只盯着祁墨云的背影,看那垂落下来的三千青丝在殿内烛火映照下闪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