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门不太对 第5章 降临篇 （五）

于是谢融灯从雾灵山天堑醒来，有了这样的局面。

身受重伤、彻底失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又在雾灵山天堑底。

没有人会来救他，也没有人可以救他。

放弃挣扎吗？

但他不想死，他一点都不想死，他想活着，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为此必须得将糟糕的情绪扔开，这种情况下，悲伤和绝望只会促使人产生轻生的念头，如果沈岳溪没有骗他的话，他不能有放弃求生的念头，一旦他放弃了求生，那么就会面临死亡的结局。

直觉告诉他，沈岳溪并没有说谎。

失去了嗅觉后，人的听觉会变得敏锐起来，谢融灯屏去纷乱的思绪，尝试去倾听声音。

通过风声可以辨别出口的方向，说不定可以根据风声离开雾灵山天堑。

但是当他凝神去听风声时，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在坠下来的时候他还听到了古怪的长笛声和震颤的嗡鸣声，然而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只感觉到一片死寂，仿佛没有任何的生灵，当然，也没有任何的风。

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不……总还是有别的办法的……他坠下来的时候，是落在了水中，把手伸进水里，可以通过水的流动，来寻找出口。他应该是被水冲上来的，所以水离他应该不远……抱着这样的想法，谢融灯以自己醒过来的地方为中心，拖着半边还有知觉的身体去摸索着水河的方向。

然而当他的注意力落在手上时，他发现身下的地有些奇怪，不，不能说有些奇怪……是……很古怪。

它并没有泥土，反而一片平滑，平滑上又有着某种圆滑的凸起，稍微用力些，还有微妙的弹性，仿佛……某种生物的肌肤……

怎么可能？谢融灯摇头将这荒诞的念头甩出脑海。

要是那把剑还在就好了……剑虽然断了，但在的话总要方便一些，可以用它触到更远的地方，节省一点体力。

在一片黑的探索中，谢融灯终于摸到了有些湿润的地方，顺着湿润的方向爬了过去，他的手指碰到了水。

找到了——

他将手指放进了水中。

几个呼吸的过去，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因为这个地方就连水也是静止的，没有任何流动的迹象。

如果水是静止的……那他是怎么来到的岸上？

太奇怪了……这个地方太奇怪了，因为是仙人秘境的缘故吗？

或许吧……总还有别的办法，仙人秘境的话，只要找到仙人的传承，并且得到传承的认可，就能够脱离秘境，虽然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想要找到它难如登天，更别说得到它的认可了。

长时间的攀爬让谢融灯残废的身躯再次失去力气，而放在怀里的长明草和干粮已经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干渴饥饿之下，他匍匐在地上，低头去喝面前的水。

水刚入口，他就一阵反胃，存有知觉的手扶住地，不断干呕起来。

太腥了……很难形容这种腥味，并不是血腥味，也不是单纯的鱼腥味，像是许多物种汇聚起来的……浓烈的腥气，并且还有点粘稠，根本不能喝下去。

他休息了一会儿，试图去寻找些吃的，然而拖着身体爬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最后只好顺着原来的痕迹爬回来，摸了几下，碰到水源，爬过去屏住呼吸，低头喝了一口水，强行吞进喉咙中去。

“呕……咳……咳！”

他偏过脑袋，整个人的胃部似乎都在排斥吞进去的水，抽搐得让他的脸色越发病白，直到他把喝进去的水吐了出来才肯罢休。

但这样好歹也缓了一点饥渴，总比没有的好。

喝完水，谢融灯重新躺回在地上，缓慢的呼吸一口后，放出了自己意识。

他需要汲取体外的灵气化为灵力来修复自己身上的伤。

沈岳溪会吸取走他身上的灵力，却不会全部吸走，总会留一点残余，这点残余的灵力让他苟延残喘着，还能勉强进行自救。

但当他将意识探出去后，意识没有感应到任何灵力的存在，反而受惊的缩回到他的身体里，速度快得连他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在意识回到身体里时，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着，几乎要跳出他的喉咙，一种可怕的、恐怖的恐惧瞬间捏紧了他的脖颈。

“哈……”

那是比面对沈岳溪更激烈的情绪，让他整个人遗忘自己的思想，只剩下了作为人类原始的恐惧。

在这样激烈的情绪中，他再次昏厥过去，等到再次醒来时，更是不清楚时间了，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昏厥的时间不短，因为他闻到了身上伤口腐烂的味道。

原本打算汲取灵气修复自己身上的伤，没想到这反而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这个地方没有灵力供给谢融灯汲取，而谢融灯也不敢再放出自己的意识，去查探更远的地方有没有他所需要的灵力。

他已经忘记了那一瞬间的感觉，然而感知却刻印在他的脑海深处，警示着他不要再做危险的事。

汲取不到灵力，身体受的伤太重了，不能够再放任下去，这种情况逼迫谢融灯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

那就是强行降低自己的境界，压榨出更多的灵力来，如果他真的幸运……能够活着出去的话，如果沈岳溪守约，他可以在那七天的时间里恢复得很好。

一夜过去，谢融灯修复了一点身上的伤口，不过这一点已经可以支撑他爬得更远。

但是在此之前，谢融灯又动用了一点灵气。

他实在喝不下这里奇怪的水，又找不到其它的吃的，只能以灵气为补暂且让自己处于辟谷的状态，修士可以不用吃东西，但前提要有足够的灵气让身体可以不用从食物中汲取能量。因为沈岳溪，他的灵气长时间都处于不足的状态，大都食用简陋的饭菜维持身体所需的能量。

“白天”去寻找摸索仙人秘境的传承。

“夜晚”将灵气化作灵力一点一点修复身体。

如果此时有天衡宗的弟子出现在这里，一定认不出来谢融灯。

少年剑修青衣裹着脏污的血渍，脸上被剑气划出来的伤痕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修复而开始扩大感染【谢融灯最先修复的是可以活动的四肢，毕竟这可以帮助他更好的在这里活下去，寻找离开的办法。】一张脸几乎被毁了干净，如同恶鬼一般，那瘫软得像是死物的半截肢体，正散发着恶臭难闻的味道。

他甚至……不像一个人。

宛如刚刚化形从恶臭泥沼里爬出来的妖蛇。

只是哪怕如此的境地，从他身上依旧看不出半点绝望和崩溃的痕迹，唯有的是安静。

然而很多天过去了，谢融灯依旧没找到任何的东西，哪怕是一点草的痕迹都没有触碰到。

而降低境界后压榨出来的灵力也快要被使用干净了。

他不知道自己待了多长的时间，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的努力，但是依旧什么作用都没有，他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腥臭的水液和平滑古怪的地表，无止无尽，而他还什么都看不见。

而谢融灯的感觉也的确是对的。

如果他的眼睛还好的话，在醒过来的那一瞬间直面现在所处的地方的话，灵魂或许会直接溃烂掉。

这里是被最原始的黑暗笼罩着的空间，漂浮着许多已经失去光明，黯淡了许久的星辰。

而他所处的是一个无法用眼球观测的巨大的肉团，这个肉团正陷入沉睡中，没有任何的动作，谢融灯在祂身上，渺小得就像尘埃一样。

许多的黑影在更遥远的更黑暗的空间里，放下了触手中只能发出单调尖锐的声音的长笛。

古老的外神在混乱疯狂的笛声中沉睡，而当祂要苏醒过来时，低级神袛的笛声将会停止，让自己沉寂得就像那些死寂的星球。

它们等待着古神的苏醒，古神的苏醒会很短暂，在古神苏醒时，它身上的眼睛会全部睁开，所有的触手会伸展出来，在悠长、含糊、古老的嗡鸣声中，眼睛再次闭合，触手再次蜷缩回肉团之中，进行又一次的沉睡。

仿佛睡意极深的人类不经意间醒来，打了一个哈欠舒展自己的身躯，又困倦的回到睡眠中去。

盲目、痴愚的主。

黑影们注视着它，眼神轻蔑又畏惧。

……

当身体里最后一点灵气用完之后，谢融灯的意识再也无法坚持下去，开始涣散开来。

要死了吗？可是他还没有放弃求生的念头。他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只要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绝不会想着死亡。

因为生命意味着希望，只要活下去，他就能朝着他的希望一步步迈近，多远也没有关系。

必须得……活下去——

手指无力的攀附着滑腻的地表，经过修复的喉咙让谢融灯勉强能开口说一点话，他张了张口，发出迟钝的呓语：“救我……”

这是……我的愿望。

救我。

死寂的黑暗空间里，在他许下这样的愿望后，一双眼睛忽然从谢融灯的身下睁开。

遥远处黑影们的身体惊恐的剧烈颤抖了起来。

古老的外神已经苏醒——

宛如迅速蔓延的病毒般，一双双眼睛陆续的在地表上张裂，每一双都是血红的颜色，中央是数不清的黑色颗粒，像是下一瞬间就会爆开，诞生出新的怪物的虫卵。

伴随着一双双眼睛的睁开，肉团凸起的鼓囊慢慢延伸成触手，将整个原始黑暗的空间占据，被触手触碰到的黑影都被之绞成了碎片，为肉团所吞噬。

在吞噬掉这些黑影后，肉团发出了人类的耳朵无法捕捉到的嗡鸣声，传到了想象不到的距离。

谢融灯本该在此时直面祂，被人类最原始的恐惧摧毁，然而失明的他在视觉上没有直面对方，只是精神依旧受其影响，在飞快的解体崩溃。

而强烈的、极端的想要活下去的情绪让谢融灯快要涣散的意识凝聚成一根极细极坚韧的线，这条线无声无息，牵引上了苏醒过来的古神。

于是肉团躯壳上所有的眼睛，在那一刻都凝聚在谢融灯身上。

一根硕大的触手从祂的身体里伸了出来，触碰上谢融灯的身体。

谢融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然而求生的**使他下意识伸出手，触碰上了对方。

少年剑修奄奄一息，嗓音充斥着极度的虚弱和沙哑：“请……救我。”

救我，让我活下去，我还想继续修行。

请救我，除了伤害无辜的他人外，我什么条件都能应允你。

时间仿佛停滞了很久，又仿佛很短暂。

注视着谢融灯，盲目、痴愚的古神身体内部发出含糊却有些愉悦的声音，祂用触手将谢融灯卷进了自己的身体里，然后，翻滚着自己庞大不可测量的身躯。

就像是一场舞蹈。

运气好没有被吞噬的低级神袛们将长骨笛放在嘴边，古怪尖锐的笛声再起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