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苏景和离开逍遥峰后,洛砚继续闭目养神了片刻。
日光透过窗户倾洒进来,刚好晒在她半边脸上,还不时有暖风袭来,掠过屋檐下的风铃,随着乐声钻进她轻薄的里裙中。
被风撩拨得鼻子一痒,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慵懒地睁开双眸,逐渐清醒过来。
“大早上扰人清梦,收个徒弟也不见得完全是好的啊。”洛砚单手搁在额头上,长睫轻颤,眉眼含怒,将自己的不满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躺下到现在还不到一刻钟,自被苏景和喊醒,连睡个回笼觉都睡不起了。
洛砚起身,梳洗过后,先为楼上的几盆兰花送去了沁凉溪水,然后扶阶下楼,踏步出门,跑去山崖的小凉亭中。
她在亭子里软塌里闲躺,这里没有阳光的干扰,很适合闭目养神。
息火嘛,没有动静。纵使她翻遍整个摘星阁的藏书,也没有在九州找到任何关于它存在的记录讯息。她想解除息火禁制,但现在还无从下手。
唯一能关联的,就是魔族伴生的祟气了。祟气靠近会使得息火躁动,莫非息火真身藏匿在魔族的忘川渊中?
洛砚若有所思,暗地将其纳入要去查探的地区行列。
接着葱白指尖一点,一团白色光芒如流星滑落出去。
原是她放了一丝神识出去,观察让自己睡不下去的便宜徒弟在干些什么。
洛砚眼见他去了演武场例行练剑,神识也跟了上去,顺便瞧瞧演武场的人有没有人符合资质,来继承她通宵写下的神境前辈们的功法传承。
花仁在后方,兢兢业业练她的参云剑法。她一个身世不凡的两山继承者,为了保护花家不被有心人架空,下定决心要在三月后的切磋赛中拿下左右符箓集。
“左右符箓集的传承人,确是有足够的毅力才可修行。”洛砚赞许地点点头。
两山的继承人兼修剑法与符箓,虽不得成就神境,但假以时日必为天境高手,符箓在于掌控时局,很符合她的地位的性子。她能有如此自律的觉悟,确实值得称赞。
洛砚回眸,目光在最前面西面的空位上流转一圈,轻笑一声,随即收了回去。
演武区前方是亲传弟子和内门弟子的练习区域,不过西面很明显的边上空了个位置。空出来的位置,原是昨晚挑衅苏景和不成而反遭花仁奚落的李若川,他今早因身体不适,告了一月的假。
李若川心觉邪了门,昨晚本要开服药稳稳心神,结果喝完后不久出现幻觉,和扭曲的七彩小人蹦跶了一晚上。期间他还和房间的珠帘玩上了,整了一出手拉手好朋友,说是要一起称霸四山。结果最后跳着跳着摔倒在床边,吓得小跟班连忙叫了药宗的人来看。
五长老宋京墨,用毒精细,一般人很难查测。
药宗的人把脉无果,施针暂时压制,让他消停下来,别的也束手无策。最后只得说是经脉过于跃动,推测是修炼操之过急而出的差错,让他在寝室静养一月,不得擅动。
万般无奈之下,李若川告假修养。
洛砚拿出听鸿签,传文给五长老宋京墨: “你们灵源药宗的菌子,还真是可怖啊”。
正在处实峰晒药草的五长老,感知到听鸿签的新传文,回道: “谁让他欺负你徒弟呢?活该,总得要他尝尝这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对了,阿砚,我昨晚可见过他了。”
洛砚接她的话,继续回道: “我这徒弟如何?”
是不是剑心澄明,分外听话?
五长老宋京墨手下一顿,思考了片刻,直接用灵力传音过去: “我觉得吧,他长得挺好看的。不怪乎掌门说你看上了人家,所以才收他为徒……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没这意思,我和韩宣会给你好好看住他的,他要是敢乱来,我第一个毒死他!”
掌门沈忘生可特地跟她说了,洛砚和这小子绝对有情况。毕竟是衍天的行卦者,言出必预,对于毫无情爱经历的洛砚来说,她还是得留意些这小子未来的举动。
洛砚听了直摇头,忍不住蹙眉,回音过去: “他只是我徒弟,你们这都想到哪儿去了?!”
她收回视线,转而投向东面的位置,目光所落之处,是苏景和。
他和落星剑相处得不错。听风识剑,悟性极佳,不愧是剑心澄明的人,对用剑的领悟非同常人。
洛砚神色未动,见他大概率是要接着练剑,瞬间歇了看的心思。
然而,吴十方和苏景和两人刚谈完话,就对练了起来,又激起了她的兴趣。
“还算不赖。”洛砚微点头,感叹道。
修行界的剑修有很多,出众的却不多,能有自己理解和感悟的更是少之又少。
拿苍南山的大师兄祁溪来说,再怎么天纵奇才,也是以轮回道心入剑,重在衍算天机,传承的掌门沈忘生的衍天之术。随了她师兄沈忘生学什么一月三卦,是钦定的未来掌门人选。
未来的掌门,但他不是她想要的弟子。
洛砚视线停留在苏景和身上。
先是看见他在学院潜心学习,然后和吴十方去时斋二层,却在时斋遇上了些不速之客……
*
时斋
在吴十方的热切相邀下,苏景和同他来到时斋。
“那人是谁啊?”
“哪个,吴十方?内门弟子,背黑金色重剑的那个?我知道他,别看长得粗狂了些,其实很好说话的。”
“不是,是跟他一起吃饭那个,红白色的亲传弟子服,这是祁溪大师兄吗?长得好俊朗。”一位药宗的女弟子瞧见身穿苏景和后,眼睛直接被治愈。
什么日以夜继的背诵药典了,统统不在话下。现在立刻马上,再来十本!
“额,他啊。昨天太极广场上你没看见吗?听无极殿的师兄说,这人是叫苏景和,原先是外门的,结果昨天拔出了剑,直接被洛砚师尊收为亲传弟子呢。”
此时一位不知名的好心同门回答道。
他们口中的人穿着亲传弟子的月白色,袖口处绣着暗红云纹,他的墨发被束在一根不起眼的红色发带中,却同外袍镶着红色的苍南十二峰的衣摆交相辉映。
他面色温和,浓密的眉间却隐着一抹清傲,同洛砚外表看起来一样难以接触。
此时,苏景和正同吴十方有说有笑,唇角微不可见地弯起了一点弧度,深邃的眼底充满了温和的神色,周身少了些独行时的冷厉。
暗中观察的洛砚,目光忍不住再度盯上那根红色的发带。
她感到某种奇异的热流在心里划过,又来了,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直觉。
“我们外门在后面几排,只听到前面有喧闹动静,还真是没看见这个师兄长什么样,原来他这么厉害啊。”弟子间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小道消息,传的比谁也快。
昨日太极广场上,九州第一的剑尊破例收徒,这几天以来,苏景和一直是全苍南山的讨论中心。
掌门和长老们在暗中八卦他和洛砚的感情,弟子们则在暗暗比较现有几位亲传的实力地位。
突然,在两人面前出现一位女子,一位打扮的花里胡哨的高傲女子。
眼见她挡在两人要上二楼的楼梯前,趾高气昂道: “你就是苏景和?”
“我是。”苏景和停下步伐,淡淡地说道。他的长发随着身形一顿,贴在腰后不过瞬息,又同发带一起垂落了下来。
她盯着眼前的男子,张口却是一记冷嘲: “就你?呵,一个刚入门的新弟子,不过是才被洛砚师尊收下,也敢配和我大师兄相比?”
短短几天,她就听到许多关于这位亲传弟子的风言风语。话里话外的,都在将他一个入门的新弟子,和即将进入神游天境的大师兄祁溪相提并论。甚至还有人说,有了洛砚在,他的实力早晚会超过她的师兄……
简直荒唐。
不过是一个来自下州半路出家的无名剑修,他哪儿配和她师兄一争高下?
药宗的女弟子听了直摇头,小心翼翼道: “沈师姐,你在说什么呢?莫名其妙的。”
沈婉宁对着苏景和和吴十方两人,眼里充满着敌视和鄙夷。
在她眼中,苏景和是一个下州的无名剑修,剑都生锈了,买不起一把好的,可见洛砚师尊对其并不重视;另一个小宗门出来的吴十方,也就是个内门弟子,连亲传都不是。
“你谁啊?怎么说话呢。穿得好生金贵,怎么说话一整个穷酸刻薄的味儿……”吴十方抬眼打量她,先怼了过去。
今日师弟帮他悟了重剑,作为感谢他把人请到时斋,怎么可能让师弟在这儿平白无故受委屈?
那位药宗女弟子适时提醒道: “这是沈婉宁,沈师姐……是沈掌门的独女。”
懂了,原来是关系户。要不人家在修习日都不穿弟子服呢?
别问,问就是她认为咱们大师兄祁溪喜欢这些颜色。
“那这位沈师姐,也是掌门门下的亲传弟子吗?”吴十方低声问道。
“是啊。三年前她跟咱们大师兄祁溪,一道进入的衍天门下。我今早听五长老说起过,沈师姐是近日刚从山下游历回来的。”药宗弟子解释道。
目前苍南山的亲传弟子仅有五位,除了苏景和昨日被洛砚收为了亲传,一时轰动,为全山所知晓。其余三位分别是:掌门沈忘生衍天门下的祁溪和沈婉宁,二长老孟柯门下修习阵法的段高显,以及五长老宋京墨门下灵源药宗的林半夏。
而这位沈婉宁沈师姐,虽然是沈掌门的独女,也是个剑修,可惜到底资质有限,入门三年,还在万山地境六阶,连玄境都没有进去。
同时入门的大师兄祁溪已经到临空玄境最高阶了,再有一步就要进入神游天境,其余两位亲传也早入玄境中。
她爱慕大师兄祁溪,然两人之间,却实在是有一道难以逾越的境界鸿沟。
吴十方目光在面前女子身上不停打着转,继续问道: “哦,那这位沈师姐,现在是什么境界啊?”
药宗弟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却见苏景和轻笑,唇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缓缓开口道: “进入临空玄境的修士,已可辟谷。”
她一个亲传弟子来时斋,还是二层,能是什么境界?更重要的是,进入临空玄境的修行者,会开启识海幻境,利于感受经脉中的灵力变化,直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罗景。识海中可变换万象,用以悟道寻路。
玄境修士有外显其身的境界压制,可她身上没有。除非像他师父洛砚和掌门这些天境以上的强者,或者有法器隐藏,才能做到自如收回外显的压制。
想到洛砚,苏景和眼底划过一道不明的神色。
沈婉宁冷眼横对,并不言语。
吴十方挠挠头,摸不到头脑,师弟说的话委婉了些,他需要思考一下,让脑子转个弯儿。
半晌,他才想通了,恍然道: “我懂了,意思就是,这位沈师姐还在万山地境啊。”
新弟子刚见到沈婉宁,闻言,也从最开始的羡慕憧憬转变为到嘘声私语。毕竟修行界,向来是实力为尊的。
“哼,是又怎么样?”沈婉宁有些恼羞成怒,境界低悟性差,这是她的心结。
“不怎么样,不过没想到沈师姐你,竟然与我们这些刚入门的新弟子在同一境界……”苏景和黝黑双眸微动,不经意般瞥她一眼,随即似笑非笑道: “不知是否担得起,我们这一声声的师姐呢?”
上一世他在外门,不曾与内门和亲传弟子有过什么联系。只是看他们一个个如人中龙凤,骄傲地站在自家师尊身后,他也曾羡慕过他们的地位。
只可惜,现在看来,是他把他们想象得过于完美了。
世上本无事,烦于庸人自扰。
在苏景和眼里,不管是昨晚要找回丢失面子的李若川,还是今天因他人闲言而对他冷嘲的沈婉宁,都是些喜欢自找麻烦的人。
他们仗着与生而来的地位,又有人跟着附和,再加上背后还有自己师尊或者家族的兜底,使得他们更加冲动,喜欢肆无忌惮地泼洒为数不多的智慧。
一个两个的,无厘头地将他人当做假想敌,妄图将他驱逐。可在沧溪州,从来都是实力为尊的。
在逍遥峰暗中观察的洛砚,闻言不由得轻笑出声。
没有因为对方是掌门独女而忍气吞声,果然便宜徒弟还是有点锋芒在的。很好,很符合咱们逍遥峰的行为规范。
“你放肆——”一向被捧着的沈婉宁有些气急败坏: “哼,不过是新弟子,你们最后又能有几分能耐?”
沈婉宁用眼睛斜睨着他们二人,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索性饭也不吃了,转身就走,临走前不忘放狠话: “还有你苏景和,我查过你,不过是下界的一个亡国孤儿,你有什么实力跟我师兄对抗?别妄想通过洛砚师尊干些什么,那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听到洛砚的名字,苏景和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我师尊对我如何,与你无关。”
沈婉宁走了,她的背影逐渐消退在时斋。
众人见状,也纷纷散去。
大中午的,可算是能好好吃饭了。
没了阻碍,两人扶阶而上,来到时斋二层。
“师兄消消气。”苏景和先去拿了一壶凉白开,倒了杯清水,递给吴十方。
吴十方接过,问道: “师弟,你不生气吗?”
苏景和坦然道: “不生气。”
吴十方重重地放下水杯,一脸不解: “为什么,她都那样对你了?!”
“哪样了?”
吴十方摇摇头,叹气: “当众说你不如大师兄,还乱说你的身世啊!”
实力不济,姑且还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逞口舌之快。但上升到身家名誉,再往下就要问候祖宗了,这就很过分了。换他反正是忍不了,光是听师弟被骂,吴十方自己就已经动怒了。
“其实,她说的不错。以我现在的实力,的确不如大师兄。当年王朝纷乱,四国争霸,我也确实是亡国之孤,无所可依。”苏景和点点头,抿一口水,神色从容道: “所以,我不生气。”
他心道还是这知守溪溪水,确实比逍遥峰烧的凉白开更加好喝。
“怎么师弟现在还为她说起话来了?”吴十方又摇摇头,喝了口凉白开。
他是喝不出什么味道来,不过看起来师弟挺喜欢喝的。
“倒也不是。师兄,我只是觉得,这话可以有人说,但不应该从她嘴里说出来。”苏景和眼底带些冷意,眸中有些不明的情绪在流转。
谁都可以这么说他,他师父可以,掌门可以,五位长老也可以,甚至就连那位不曾见过的大师兄祁溪,也可以这样冷嘲热讽地揭开他的过去……
就是这位万山地境的沈师姐,没有权利这么说他。
谢谢大家的收藏,大半夜看见老高兴了(≧-≦) ,鞠躬撒花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庸人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