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坐了好一会儿,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最后归于圣上今日对他的褒奖。
想通以后,这便不再是褒奖,而是催命符,安国公看着眼前的美景,荷叶上的露珠被阳光照射,很快蒸腾而起,不见踪迹,这也是他们安国公府的命运吗?
他的胸腔大幅度起伏一下,又很快归于平寂,他看向皓月,皓月今日穿着浅粉色的衣裙,还是个孩子呢,可是这个孩子比他看得透彻。
安国公亲自端起茶壶为皓月续了一杯茶,“我儿以为当如何解此困局?”
皓月就知道,她的谋划,成了。
她端起新茶,不曾正面回答安国公的问题,“父亲身边的长随用得可还合适?”
安国公不明所以,“还好。”
“若是有一日不合适该当如何?”
安国公这才反应过来,皓月的意思是他于圣上而言就如长随之于他,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安国公心头一噎,皓月却不再出声,安国公就道,“换了就好。”
皓月放下茶杯,瓷器碰击木桌发出一声闷响,“可是曾祖父曾答允长随的曾祖,他们可世代为家主长随,荣享富贵,家中本就不富裕,却还得供养长随一家金银,此时父亲又该当如何?”
安国公只觉那一声闷响如天雷震耳,他语气艰难,一字一句像是在说自己的命运,“寻错处发卖。”
这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说完又沉默许久,见皓月并不接话,安国公道,“我儿既看得如此透彻,可有良策解此困局?”
皓月目光悠悠看向湖面,“这时父亲的长随不敬生母,被生母的娘家告到了父亲面前,父亲会如何利用此事?”
安国公细细思索,“不敬生母自然要罚,顺势将他放离,”他说到这里一顿,“不必再找个大错直接逐出去,不再用他便是。”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而且这对自己还有一层好处,可以彻底和薛家断开,安国公终于放松下来,“我儿女中诸葛,深居闺阁却对朝堂局势了如指掌,是我安家之幸。”
皓月摇头,“父亲说什么呢,女儿就是和父亲闲话两句罢了。”
这就是不想旁人知道的意思,安国公道,“我那里有你曾祖父的藏书,你闲了只管去看,为父的书房你想去就只管去,为父会吩咐他们放行。”
皓月笑得眉眼弯弯,有了几分少女天真烂漫的样子,“如此,便多谢父亲了。”
安国公匆匆来又匆匆去,皓月起身去客院,她昨日读书有几处不大明白的地方要请教皓父。
谁知去了客院,却得知皓家父子要搬出去,皓月急道,“可是住得不舒心?”
皓父笑着摇头,“很好,只是总不能一直叨扰,住得久了怕是害得你被人看轻。”
皓月忙道,“我才不在意!”
皓知文就接话道,“知道你不在意,主要是找好院子了,那家主人急着搬离京城,父亲托安国公打听过,并无忌讳之事,就买了下来,咱们也算是在京城安家了。”
又笑道,“本来住进安国公府也是怕你初到此地不适应,这几天听你说起却还算顺利,既然如此,我们便搬出去温书,我和知武也快要回去参加省试了。”
皓月倒是有些愧疚,“我自小便不省心,倒是累得哥哥跟着我奔波。”
皓知武忙道,“哪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些年父亲每到一地都要和我们讲解当地的政事,我们所得所获远超待在学堂死读,这是月儿你带来的收获。”
又道,“家里给你准备了房间,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只管回来,虽比不得国公府富贵,但也是家里的心意。”
皓月眼泪就蔓延开来,“哥哥说什么呢?我恨不得跟着你们回家才好。”
皓知武看她哭了有些手足无措,皓父就叹道,“你的心意我们何尝不知,只是国公府规矩大,怕是不能随心所欲,你勿要自己出门,待国公爷得空的时候让他带你来,为父找到一位做菜很不错的厨子,从前在酒楼做过菜的,因为遭人排挤离了酒楼,正好遇到了为父,待你和国公爷来家,咱们可好好吃上一顿。”
皓月就想国公爷估计要闲很长一段时间了,就是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做出安排,薛姨娘送官一事,就是最好的引爆点。
另一边,安国公得知皓家父子三人要离开也连忙来留,“可是家人招待不周?有何不当之处皓兄尽管直言。”
皓父摇头,“哪里的事情?我们住得很舒心,只是两个小儿也快到省试的时间,我有心带他们多出去走走看看。”
安国公就道,“国公府也有骏马和马车,从客院东边新开个门便是了。”
皓父就笑道,“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们买下的院子国公爷也知道位置,若是得空只管带着皓月来,我们家虽然仆妇不多,但也必定倾其所有,务必要国公爷宾至如归。”
安国公知道他是想让皓月去,就笑道,“好,既如此,我就不拦着皓兄了,待我得空,定带着皓月前去叨扰。”
空嘛,他估计很快就要有了,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情,皓家人搬离也好,毕竟国公府要大乱,他们待在这里只怕不痛快。
皓家搬离,安若月也送了乔迁礼来,只是人未出面,等到皓家搬离几日过后,安国公终于开始行动起来。
薛家也曾是建国公府,要不也不能和安家议亲,只是这些年一代不如一代,更因为不是世袭罔替公府名头也不复存在,家里贫困到靠着安国公老夫人和薛姨娘的救济过日子,其中,薛姨娘更是占了大头。
可以说薛姨娘是薛家的顶梁柱,如今顶梁柱一倒,薛家人心惶惶,不知道该如何维持生计。
这日,薛姨娘的嫡亲兄长,安国公老夫人的嫡亲侄儿,安国公的嫡亲表哥,薛大爷在茶楼里听曲喝茶,心中苦闷,自从妹妹被送到牢里,他连包厢都坐不得了,安家表弟心也忒狠!
大堂里哪有包厢来得舒服,清净又体面,薛大爷听到身边的嘈杂声对安国公的不满到了极点,忽然,他听到旁边两人的谈话声,
“当今圣上看重孝道,前几日户部侍郎不敬生母直接被免职了。”
“可不是,听说户部侍郎生母娘家没落,他竟然嫌弃不肯帮扶,这可不是往圣上枪口上撞。”
薛大爷眼睛一亮,他连忙竖起耳朵听,就听到他们继续道,
“如今倒好,不仅没了官职,还得帮扶生母娘家以图日后。”
“可不是,圣上训斥过他,他总不敢再放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子也过得下去。”
薛大爷越听心思越活泛,对啊,没道理他过得扣扣搜搜,安国公却锦衣玉食,就和这个户部侍郎一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国公就算没了位子也有钱,比薛家有钱太多了。
不过他也不算太傻,面上不露声色,甚至不曾回头看看说话的二人,怀着激愤之心听完曲子,“好,好,唱得好。”
有人看过来他也笑吟吟道,“今日的曲子格外地悦耳,往日都是在包厢里,倒是没有大堂宽广动听。”
就有人接话,“薛大爷这是难得来一次大堂,久了还是包厢清净。”
薛大爷拱拱手,“不敢当不敢当。”
闲话几句后也不久留,赶快家去,他要先打听一下户部侍郎家的事情,看是否属实,只是他们家没有人在朝堂,便先让小厮打听,小厮打听到的都是市井传言,有人刻意引导,自然不会与薛大爷在茶楼听到的相左。
薛大爷派出去三波儿人都得到同样的答案,上门求见安国公又被拒,便下定决心请了代笔给皇帝上了一道折子,言辞恳切,情感绵长,先是承认薛姨娘的罪过,后又陈述自家不知情,说到担心在安家的姑姑时更是潸然泪下,折子都被打湿了。
他的折子写成皓月就知道了消息,黎晓晓很快带回信息,“他写个折子竟然还要代笔,不过他也不算太傻,知道圣上夸赞安国公刚正不阿,先替薛姨娘请罪,又说自己毫不知情,然后痛陈安国公对母不孝,担心出嫁的姑姑。”
黎晓晓看向皓月,“这样真的可以吗?圣上会不会置之不理?”
皓月胸有成竹,“母亲可还记得您带给我萧家的情报。”
黎晓晓一头雾水,“什么?”
皓月笑道,“圣上总得定萧家的心,大概率会利用此事表态,安家必会受罚,可因为他只是表态,所以不会赶尽杀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也就罢了,这是安家脱身的最佳时机。”
黎晓晓目瞪口呆,“天呐,月月你也太聪明了吧,这就是决胜千里之外吧!”
皓月就笑,“哪有?都是母亲情报得力的缘故,更有国公爷耳聪目明,心中尚有计较的缘由,若只是我一人,肯定是不成的。”
又感叹道,“还有薛家自作聪明,这世间人最怕的不是愚笨,而是自作聪明。”
黎晓晓:……
她觉得薛家大爷并不愚笨,是皓月太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