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等农妇端着药汁再去时,茅棚已经空无一人。
玄霄一行人并没有急着回纯阳宫,一路上即走即停,好不惬意。
薄暮时分,马车停在一处山林。若松搀着玄霄下了车,看见西天金红色的夕阳。
暮看日西坠,金红色的夕阳,玫瑰色的云朵映在平静的湖泊上,交织成大片的色块,绚烂又迤逦。
典琴早就下了车,对绚烂的夕阳并不在意,反而对山林中星星点点的野花的存在欣喜万分。趁着纯阳宫的师兄师姐被夕阳震撼时,悄悄钻进林子里去了。
“师……师叔,真的是太好看了。”若松搀着玄霄,自己仰头看漫天的金红,春云缱绻,头顶的云朵洁白绵软,越近西天,云色逐渐变深,落日旁的云朵更是红的耀眼,仿佛云上起了火。
若松看的入迷,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玄霄是看不见的。
但玄霄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她也仰头望着西天金红的夕阳,还摊开手感受夕阳的温度。
金红色的日光照在玄霄的脸上,苍白的皮肤也有了丝暖意,织锦的黑带在夕阳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于是绸带上的暗纹愈发明显,若松第一次看清,绸带上的是晓荷团云纹。
“师叔祖!师叔祖!”典琴噔噔噔地跑过来,双手背在背后,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玄霄低头面向她,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拽了拽,典琴仰头,睁着水润的双眼:“师叔祖,你蹲下,蹲下嘛。”
玄霄听见纯阳宫弟子发出了几声闷笑,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蹲下:“怎么了?”
话音未落,玄霄就感觉头上一重,鼻翼萦绕着一股饱含汁液的植物的气味,混合着略微有点辛辣的芳香。
周围弟子纷纷发出善意的笑声,典琴伸手抱住玄霄:“师叔祖,你可不可以不要取下来啊?”
玄霄愣了愣,伸手摸了一下,她摸到光滑纷杂的植物嫩茎,还有形状纷繁的花朵,柔嫩的花瓣触感光滑,指尖不经意刮到花蕊,蹭上一手细腻的花粉颗粒。
是一个花环,典琴方才钻进山林,采了薜荔藤,红茅草织成藤环,用金叶连翘,紫玉兰和白木槿装饰,还采了一大把蓝紫色的野雏菊做点缀。
典琴不曾学过插花,毫无花艺基础,各种野花纷繁杂糅,色彩斑驳,不成体系。但是却别有一番野趣和童真。
玄霄果然没有摘下花环。
她戴着花环交谈,擦剑,净手,用餐。典琴依偎在她怀里,缠着要她讲故事。
“我不会讲故事,”玄霄摇了摇头,本来抬手准备揉一揉典琴乌黑细软的头发,却在瞬间改成握剑,一手将典琴搂紧,沉声道:“戒备。”
空气一滞,欢笑声突然消失,纯阳弟子纷纷抽出长剑,背对玄霄站立。肌肉紧绷,神情戒备。
众目睽睽之下,从树后走出一人。
先是白皙光滑的一条腿伸了出来,打着赤足,于是可以看清粉色的脚掌和小巧的脚趾。足弓紧绷,像猫一样轻柔迈步,落地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接着是白皙浑圆的大腿,在血红侧开叉长裙中半遮半掩。裙腰饰有金色链条流苏,如同一张精致的网,紧密贴合被长裙紧紧包裹的翘臀,行动间腰胯轻摆,金属流苏随之摆动,说不出的风情与诱惑。
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就这样出现在他们眼前,女子做西域打扮,身上衣物少的可怜,雪白香肩,白皙胸脯,紧窄腰肢都暴露在空气中。
她生得很美,拥有西域人特有的深邃眉眼和轮廓,笑起来妩媚多情,能让人溺死在那盈盈眼波中。但她没有笑,脸上透露出霜雪一般的厚重寒凉,于是她的美也锋利起来,如同削铁如泥的匕首狠狠刺进眼里,扎进肉里。她的美,是带着血腥味的。
纯阳弟子却无暇欣赏她的美貌,他们认出这是那日在南屏山劫镖的西域女子,也认出西域女子换上了新衣,染着恶人谷特有的血红色。
西域姑娘看了一眼手持长剑,如临大敌的纯阳宫弟子,停下脚步,伫立原地。她没有开口,纯阳宫弟子也不敢轻易开口,双方对峙许久,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但典琴等待许久没听见什么动静,好奇地扒开师兄师姐的保护圈看了一眼。
“漂亮姐姐!”典琴欢快地叫了一声,兴奋地对玄霄说:“师叔祖,是我们前天在柴垛里捡到的漂亮姐姐!”
纯阳宫弟子:???
过了一会儿,纯阳宫弟子再三确认西域姑娘没有出手的意思后,最后达成一致,同意西域姑娘在距离他们二十米的范围里自由活动。
西域姑娘斜靠着树站着,神情淡漠,只是直直地盯着玄霄看,并不曾有什么举动。
玄霄知道自己前天在柴垛里救起的女子就是之前劫镖的明教弟子后,并没有说什么,面不改色,继续坐在那里擦拭自己的剑。
典琴坐在玄霄身边,她之前采回一大把野花,给玄霄编了一个花环后,还剩了不少材料。她就专心致志地继续工作,最后又编出一大一小两个花环。
小的那个她戴在自己头上,仰头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睛:“师叔祖,师叔祖,我好看吗?”
玄霄停顿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典琴头上的花环,最后点点头:“好看。”
小姑娘爱美,戴着花环到水边照了又照,喜滋滋地。她手上还剩一个大的花环,几乎全部是用野雏菊编的,有一种繁复的美。
典琴抱着野雏菊花环,抬头四处打量,似乎在思考要把最后一个花环送给谁。
她的师兄师姐们到底脸皮薄,见典琴挑选人选连忙低头,不敢和典琴对视,以免抹不开面子拒绝小师妹最后戴上那个傻里傻气的花环。只有若松直勾勾地盯着蓝紫色的野雏菊,跃跃欲试。
最后,典琴抱着花环,噔噔噔地跑到西域姑娘面前:“漂亮大姐姐,这个给你戴,喏。”
她踮起脚,将花环举到西域姑娘面前,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西域姑娘垂头,看着个头才在自己腰间的小萝卜头送上傻兮兮的花环。小萝卜头在华山衣食无忧,被养的唇红齿白,胖嘟嘟的小脸皮薄水嫩,此时仰着头看她,眉眼弯弯。
来自儿童的纯净笑脸,是个人都不会拒绝的。
然而西域姑娘只是低头和典琴对视,神色冰冷淡漠,没有丝毫软化的迹象。
两人对视半晌,典琴的手都举酸了,西域姑娘依旧不为所动。
西域姑娘冷冷看着明显不高兴不高兴的典琴,典琴小嘴撅的可以挂油瓶了,依旧固执地要把花环递给她。
她冷冷地想:中原人的小崽子就是讨厌,又笨又丑还不怕死。
双方僵持一会儿,最终典琴放弃了把花环送给漂亮大姐姐的想法。
她傲娇地对不识好歹的漂亮姐姐哼了一声,转头噔噔噔地跑回玄霄身边。双手捧着野雏菊花环,把它挂在玄霄的剑柄上。
玄霄察觉剑柄一沉,伸手摸到一个粗糙的花环,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她就这样坐在夕阳中,背后是漫天金红色的霞光,头上戴着一个粗糙的,色彩斑驳的花环,低头一笑。
夕阳给她镀上金粉,她的脸庞在霞光散发着象牙一般的莹润。黑色晓荷团云纹的织花绸带遮住了她的眉眼,明明看不清眉眼表情,只是唇角微扬,却让人觉得心头又轻又软,如同人间四月的微风吹过。
西域姑娘一直在看着玄霄。看她为了那个粗拙的野雏菊花环浅笑,看她低头时头顶的花环轻微下坠,看她雪白的发丝拂过耳垂,嘴唇……
心,好像泡在酒里面,软乎乎,醉醺醺地。她就这样看着玄霄,也想,让玄霄看看她。
想到这里,西域姑娘终于动了――她朝着玄霄走去。
纯阳宫弟子如临大敌,纷纷侧目。她眼里只有玄霄,脚步又轻又软,来到玄霄身前。
玄霄坐在哪里,她知道面前站着与她交过手的明教弟子,这个明教弟子正在看她。但她猜不透这个明教弟子的来意。
或许是为了道谢?玄霄这样猜想道。
西域姑娘垂眸看了玄霄一会儿,在玄霄身旁落座,修长的大腿紧挨着玄霄的手臂,玄霄都能感受到她腿上紧实光滑的手感。
玄霄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和西域姑娘保持距离。
西域姑娘斜头看她,面色不太好,她说:“中原人,是你……救了我么?”她的官话学的并不好,语句生涩,腔调拗口。几个纯阳弟子在她出口后纷纷笑出了声。
玄霄微微颔首:“是。”回答干脆利落,她想,原来是来道谢的吗?
西域姑娘斜睨她一眼,她粉嫩的唇瓣在夕阳映照下好看得不像话。西域姑娘想,好像大漠里面波斯猫的掌垫,都是粉嫩嫩的。
“那也是你碰了我的身体啰?”西域姑娘神色冷淡。
玄霄沉默,周围纯阳宫弟子本就竖着耳朵听两人交谈,听到此处,纷纷震惊――
师叔/师叔祖,你那天到底做了什么!!!!
玄霄沉默一会儿,“……是。”
她想要解释那日并非有意为之,是事急从权,救人心切。不过还没组织好语言,若松就先跳了出来――
“你把话说清楚!我师叔高风亮节,什么时候碰过你了?碰你哪里了?”
若松脖子上还留着那条细细的血痕,伤口很浅,已经结痂了,但若松依旧耿耿于怀那日的劫镖事件。
所以,若松简直憋屈得不行,这个明教妖女上次劫他们镖,若非师叔出手快,险些把他给一刀了结了。旧恨没过,这明教妖女明明被师叔救了性命,现在却来污蔑师叔,诋毁师叔清誉,又添新仇。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若松义愤填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纯阳弟子一齐看向他,神色复杂,表情扭曲,若松还不明所以。
典琴弱弱举手:“若松师叔,身为纯阳弟子,不能说祖师爷爷的名讳,这是大不敬。”
吕洞宾,名岩,字洞宾,道号纯阳子,正是华山纯阳宫的创派祖师。
若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犯禁了,猛地捂住嘴,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纯阳宫弟子也纷纷对视,默契地转移话题――
“你这把剑不错,哪儿买的啊?”
“唉,就在太极广场旁边,下次我带你去吧……”
在一阵寒暄中,气氛好不容易舒缓下来。
西域姑娘冷不丁开口:“我算了一下,你背我的时候碰过我,碰过我的脸,肩,背,手臂,大腿……”她一样一样地算,零零碎碎恨不得能把全身206块骨头全部给数进去。
一众纯阳弟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侧过身去聊着些不着调的话题,耳朵却悄悄竖起。
“但是――”西域姑娘抬眼看玄霄,玄霄侧耳细听她说话,认真专注。
“你当时是为了救我才背我的,所以这些都不算。”
若松长舒一口气,放松紧绷的神经。玄霄闻言愣了愣,神色微微舒缓。
正当玄霄放松下来时,西域姑娘继续道:“可是――,中原人,你摸了我的胸对吧?”
寂静,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玄霄冷着一张脸点头,耳朵却红成一片。
典琴抱着一堆野花,弱弱解释道:“也不算摸,师叔祖那天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
西域姑娘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你承认就好。我也不占你便宜,你摸了我一下,你也让我摸一下你的胸,我们就算扯平了。”
竖着耳朵偷听的众人:!!!
师叔/师叔祖,她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我们该怎么救你?
谢谢苏清欢小姐姐做的封面,超级好看(??ω??)??
表白,比心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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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