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留步。”
一个书生走过来,身穿天蓝色圆领袍,手拿折扇,衣裳洗的发白,有些寒酸。却折扇轻摇,自以为一派风流。
玄霄撑了一把十四骨油纸伞,渺渺烟雨中长身玉立,回首面向书生。
她今日难得换下一身纯阳宫制式蓝白道袍,穿了件水蓝色长裙,头上松松绾了一个堕马髻,鬓边别了枝西府海棠,花瓣从苍白到桃红渐变,几只花蕾更是绯红一片,衬着绿叶,活泼雅致。
白发,黑带,蓝裙,整个人清新淡雅如同水墨丹青,不知谁人妙笔勾成,配上鬓边一抹海棠红,仿佛画龙点睛,格外生动。
书生见她回首,不由看呆,回神时喉结更是不自觉地上下耸动一番。他摇了摇折扇,做出一副名士风流状,先吟诗一首――
“西子湖畔西子情,
楼外楼中雨霖铃。
画廊绣舫霓裳舞,
小桥流水叶娉婷。”
玄霄先是一愣,随即一笑。这首诗乃是西山居才华横溢者所作,描述的是瘦西湖畔七秀坊。
杜甫杜子美曾有诗作《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描述了公孙大娘的弟子的舞姿。公孙大娘是有名的舞者,剑舞更是闻名遐迩,她在瘦西湖畔奉命建立舞坊忆盈楼,教出弟子二十人,便是后来著名的“七秀十三钗”。
公孙大娘的弟子继承忆盈楼后,改名为七秀坊,是江湖中一个颇有特色的门派――门中只有女子。
玄霄笑,为了这书生,吟诵别人的诗作为自己增添光彩。
书生见玄霄笑了,自以为吟诗的俊逸风流姿态打动了玄霄,想要趁热打铁,更进一步,于是邀请道:“我观姑娘孤身一人,这仙乐码头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姑娘又目不能视,恐有不便。小生愿效犬马之劳,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玄霄婉拒道:“我已经有伴了。”她的确有伴,不过在这码头走散了而已。
“姑娘孤身一人,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那,小生陪姑娘等你友人吧。”书生仿佛听不懂玄霄的暗示,站到玄霄身边,笑得谄媚:“还不知,姑娘芳名?”
“梅俏,岁寒三友者梅,骨肉相似者俏。”玄霄不想暴露身份,便拿了俗名告知。
“好名字!”书生赞叹道,“雪里白梅,惟妙惟俏,梅俏二字竟是说不出的贴切,姑娘倒果真俏梅,艳骨风流!”
玄霄笑了笑,不置可否。
书生趁机与玄霄攀谈,言辞殷切,玄霄不好扫他面子,十句里回上三五句,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书生聊起来。本想让他知难而退,谁知道他竟然越挫越勇,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玄霄暗道不好,谁知道这个书生竟然是个话唠,她想找个借口走了,但是书生话太多,如同大江大河奔流不息,根本没有她说话的空隙。而且说着说着,越发激动,情绪上来了手舞足蹈……实在是不堪入目。
索性玄霄颇为显眼,走散的诸人纷纷找来了。
第一个找来的是灵琅,还是一身青色衣裙,翻着死鱼眼,脸色阴沉,见到玄霄急忙跑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小师妹,你让我好找啊~”
玄霄自觉低下头去,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书生眼前一亮,灵琅一身青衣,俊雅俏丽,美人嘛,就是翻着死鱼眼,也比常人好看。此刻俏脸薄怒,更添三分姿色。书生理了理衣袖,正要搭讪,又听见一声娇媚女声,声音甜得仿佛能流出蜜来――
“玄霄――”古丽跑了过来,一把扑进玄霄怀里,仰头撒娇:“你怎么走丢了啊?我就说了让我拉着你,你还非要自己走。真的是……”
书生简直看呆了,古丽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色长裙,外面罩着一件金丝绣花的猩红斗篷,她戴着帽子,然而胸前搭着的蜷曲长发和那张带有异域风情艳丽的脸,将美丽这个信息像是锋刀刺肉一样,血淋淋地传进大脑。
古丽抱怨两声,强硬地把玄霄箍在自己怀里,下巴抵着下巴,胸脯挨着胸脯,这就是古丽所谓的“拉着你”。
书生清了清嗓子,正要出言搭讪,博取美人注意。
又来了两个人,一人未至,臭气先行,一股酸臭迎面而来,书生登时就被熏得眼泪汪汪。抬头一看,是个叫花子,蓬头垢面,袒胸露乳。
不雅!大不雅!有伤风化!有辱斯文!
书生掩面,正要出言斥责叫花子两句,看见叫花子身旁还有一个少年,蓝白间色道袍,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明眸善睐,唇红齿白,两颊还隐约有点婴儿肥。
书生如遭雷击,直直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玄霄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挣脱古丽的怀抱,古丽不依不饶,她自从听说玄霄也心悦她后,简直是有恃无恐,恃宠而骄,此刻就把玄霄的一只手臂紧紧抱在胸前,让玄霄挣脱不得。
柔软的胸脯挤压着手臂,但又奈何不了她,玄霄俏脸微红,想跟书生出言请辞。
谁知道,玄霄刚要开口,就见书生满面羞红,扭捏地拦住若松:“道长高名?”
还没有人叫过若松道长呢,若松左右瞅了瞅,还真是在叫自己,骄傲地挺起小胸膛,刻意模仿玄霄装得云淡风轻道:“吾名若松。”
“好名字!”书生叹道――
“亭亭山上松,
瑟瑟谷中风。
风声一何盛,
松枝一何劲。
冰霜正惨凄,
终岁常端正。
岂不罹凝寒,
松柏有本性。”
书生望着若松,一手摇扇,深情道:“若松道长之风姿,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如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灵琅皱眉,打断书生的长篇阔论,对若松说:“走了,还看不看剑器舞了?”
一行人纷纷响应,玄霄向书生微微点头示意,便领着几人走了。
书生在原地,落寞低头。
若松走了两步,又转头问:“这位公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剑器舞啊?”
书生眼睛一亮,连忙跟上。他正要开口,就听游八达问了一句:“若松啊,怎么把他也给叫上了?”
若松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他对所有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人都没有好感!游八达摸了摸鼻子,颇为无奈。
但若松转头对着书生却是笑意盈盈,他眯着眼睛道:“你别理他,继续说。”
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说话还怪好听的呢。”
书生:……
一阵沉默之后,疯狂吹捧起了若松,什么“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赤”,“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都出来了。
游八达偷偷戳了戳玄霄,压低声音问:“小瞎子啊,我是没读过多少书,我怎么觉得,他的话怪怪的呢?”
玄霄一只手被古丽攥得紧紧的,只能侧着身子也悄悄道:“这几句话都是形容女子美的……”
“哦,难怪,我听着也觉得不对味。”古丽也悄悄凑过来。
“你们在说什么?”灵琅走在前面,转头看见三人凑成一团,窃窃私语。
游八达指了指后面,灵琅一看,气不打一出来。
若松被书生几句话吹捧得飘飘然,云里雾里。此时面上薄红,羞赧道:“唉呀……我,哦不,贫道哪有施主吹嘘得那么好……”
顿了顿,又道:“你再多说两句呗!”
书生:……
然后加大了吹捧力度。
仙乐码头离表演的花楹水榭不远,一路循着乐声找去,到时正好赶上剑舞终了,下一场表演,剑器舞。
一行人眼见一个粉色舞衣的七秀坊弟子手持双剑下场,与一名男子擦肩而过。
男子身穿鲜红戎装,手持锋利雪亮的双剑,轻轻一跃,跳上表演的花鼓台,抽出双剑,摆出一个优雅的姿势。
一行人借着音乐未起的空档看清男子的容颜,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的男子。
只见他长发高束成马尾,露出一张无法言说的脸来,剑眉修长,目若桃花,高鼻挺翘,唇如菱花。许是为了舞蹈表演,薄施脂粉。内心还装点了一个扇形花钿,衬着那张精致的脸,说不出的诱惑。
他的脸型精致不失大气,施朱敷粉也不显得脂粉气,反而杂糅英气与精致,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乐声渐起,男子抬眸扫视一周,看到玄霄时微微停留,对玄霄俏皮地眨了眨眼,红唇微启,仿佛释放无处安放的魅力。
古丽敏感地察觉到了,目光锐利如刀,狠狠地瞪回去。
身后的书生尖叫一声:“啊!!!!!”
“我死了!我死了!他看我了,看我了,他还对我眨眼了!”
“萧冰心,我爱你!我爱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男子,也就是萧冰心,微微一笑,顺着乐声而动。
缓步时轻歌曼舞,疾步时踏着鼓点如乌鹊归巢。
一举手,一投足,既有钢铁般坚贞不屈的意志,又有蒲苇般柔韧多情的肌体,宣泄着如同汪洋大海般的魅力。
书生已经两颊发烫,目光灼热,紧紧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至**处,忍不住脱口道:
“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等到男子一舞终了,书生兴奋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了,一边跳脚一边喊道:“萧冰心我心悦你!!!!”
萧冰心眉眼含情,疾步走到玄霄面前,牵起她的手,深情道:“玄霄道长,我心悦你!矢志不渝!”
若松:???
古丽:!!!
游八达情不自禁脱口道:“我去,这是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