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俱灭的房间, 不过是近一个月的时间,好像突然散去之前的烟火气。
处处干净整洁,却又处处冰冷, 不见生机。
孟遥费力地将钟知贺扶到床上, 触及他被冷风吹得发凉的手臂。她本能地一惊,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不禁多了些心疼。
所以赶忙从旁边扯过了被子, 由下到上,将男人整个包裹起来。
准备去倒些热水来让他吃药之前, 还忍不住又去掖掖被角。
看起来严丝合缝, 才算稍放心, 意欲抽回手。
未曾想,手并没能抽回去。
手在抽回去的一瞬, 被床上的男人按住,力道不轻, 挣脱不开。
“钟知贺……”
孟遥回头看过去的时候,便见男人双眼半阖,眸色迷离。
她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略显费力地去探他额上的体温。
很烫。
看起来果然,烧得很厉害。
“去哪儿?”
声音很低, 有种不真实的虚浮感。
孟遥回握了握他的手:“我去倒水来, 医生要你按时吃药。”
闻言,钟知贺缓缓地侧了侧头, 更方便看她。
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我先去倒水,呃……”
孟遥的话说到一半, 陡然被男人一把拽了过去,狼狈地跌在床上。
然后是很近很近,四目相对。
他病了, 看起来气若游丝。可是还能对她有绝对的力量压制。
孟遥被这突如其来一扯的动作扯得尚且惊魂未定,目光相对的时候,也同样接触到男人格外灼热的呼吸。
两种不同温度的呼吸辗转交缠,在冬日干燥的空气中,开出旖旎的花来。
“甜甜。”
钟知贺耗了些力气,艰难地掀眼,声线低到听不出语气——
“为什么骗我呢。”
“明明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骗我呢。”
大约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不仅看起来虚弱,眼中缀了些红血丝,下眼睑红得骇人。
即便听不出说话的语气,可是依稀看得出来。
很受伤。
他很受伤的样子。
孟遥一直勉力维持的平静情绪,突然之间就绷不住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问询,或许是因为他发红的双眼。
她无法再在他面前平静下去。
“……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几乎是哽咽着出口的。接下来的话,夹杂着她的啜泣,断断续续。
“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孟遥已经泪落满面,似乎因为眼泪落下,有种伪装破碎,不用再勉强支撑的豁然感,“我从一开始,就敏感、自卑,又放不下我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我的家庭,我的成长经历,一切都低进尘埃里,破败又不堪,前面的小半生,都像是在泥沼里死命挣扎。”
“我来到海擎,是我觉得一辈子第二幸运的事情。”
钟知贺抬眼:“第一幸运的事,是什么?”
“你啊。”
孟遥答得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大概我前半生一直很不幸,就是为了攒下运气遇到你。”
床上的男人唇色有些发白,难得脸上有了笑意,低哂一声,语调不无宠溺:“你啊。”
孟遥咬着下唇,本能地凑近一些,继续低声说:“哥哥这样优秀的人,对于我来说,高不可攀。我以前,想也不敢想,至少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可是,我家里的事情,那么不堪,那么屈辱,我不想要你看到。”
“真的,很丢人的。”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中间隔的距离不超过五公分。
亲密如他们,这几个月以来,却是难得的这样近距离的交谈。
男人放开孟遥的手,抬起手来,缓缓伸到她眼前,指背轻轻替她拭去眼泪。
很爱惜的样子。
像是对一件无价之宝。
或许她于他,本就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可是甜甜,那都不是你的错。”
“你总是放大我的好,可我也只是普通人。”
“倒是你,你坚强、独立、执行力强……有的时候我甚至希望你可以不那么独立,显得我毫无作用。”
孟遥捉住对方伸过来给自己拭泪的手,紧紧攥着,问得很艰难:“所以哥哥,你是不是,准备不要我了?”
钟知贺似乎也对她这个想法哭笑不得。
顿了下,才问:“哪来的傻话?”
“是因为,我这次错得很离谱,我也看到了,你好生气。”
“如果我有那种想法,就不会生气了。”钟知贺说完这句,突然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极力抑制住咳意后,方才重新转回来,更显虚弱,“……况且,我从没有那种想法。”
他这话一出口,孟遥刚刚止住的泪意刹那间又涌上来。
氤氲的水泽浓缩在眼里,像是一泓朦胧的清泉,可怜巴巴。
钟知贺心底蓦地一软,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蕴藏中间的感情却重逾泰山。
“宝贝。”
他的手揉上她的头发:“以后,听话就好。”
……
-
钟知贺病好的差不多之后,就开始着手处理钟恒的事。
原先他常年在国外,旁人不知道他的手段,如今处理起钟恒的事,雷霆狠厉,令人闻风丧胆。
虽然钟恒被撞的那天钟知贺着急失态,放言要弄死对方,可是清醒过来,还是严格地走了法律程序,现在案子已经进入流程,他们要做的就只是等。
不过,这种程序往往不会很快,所以钟知贺最近几天,依旧总是闷闷不乐。
孟遥早察觉到他的心情不佳,所以最近总是格外照顾他的情绪,一找到机会,就要温言开解。
这天他们刚刚从医院看望钟恒回来,钟知贺一回来就进了工作间,闷闷不乐。
孟遥想了想,还是走上去,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房间里很快传出声音:“当然,进来。”
孟遥走过去,坐到钟知贺旁边的椅子上。
他们时常一起工作,后来钟知贺干脆在工作间那张长长的写字台前,加了一把椅子。
亏得这台子够长,他们两个人并排坐着,都觉得绰绰有余。
“还在为恒总的事不开心?”孟遥率先开口。
“说不上来,就是有点闷。”
“看我们家阿贺最近累的,”孟遥伸出手,轻轻蹭了蹭对方的脸颊,笑起来唇边两个小梨涡格外明显,“我都心疼死了。”
钟知贺看她这幅样子,忍俊不禁,调侃起来:“看来最近孟总监土味情话的水平有所降低。”
“但是冷笑话水平增长了三个百分点。”
“哦?”
“我给你讲一个?”
钟知贺欣然接受:“来。”
“从前,有位记者去采访南极的一百只企鹅,想问它们的一日起居。第一只说,吃饭、睡觉、打豆豆。第二只也说,吃饭、睡觉、打豆豆。第三只乃至第九十九只,说的都是吃饭、睡觉、打豆豆。”
孟遥故意板着脸,讲得比做周报还认真,
“直到第一百只说,吃饭、睡觉。记者问它:你怎么不打豆豆了?”
“第一百只企鹅皱起眉头,没什么好气儿,”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清了清嗓子,“他妈的,我就是豆豆。”
说完最后一句,孟遥已经自己在一旁忍不住傻笑。
钟知贺顿了一顿,配合地干笑两声,然后抬起手,探了探孟遥额头的体温:好、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