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扇门, 门外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酒店大厅。
门内是急剧接近的男女。
整个楼梯间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他们这样贴近站着, 几乎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 和心跳。
甚至, 孟遥可以看见眼前男人纤尘不染的透明镜片下,蝉翼般翕动的睫毛。
炽热的男性气息寸寸掠来, 这样的情形下, 身体比头脑先一步给出反应。潮红不知何时开始爬上面部肌肤,她本能地闭上眼, 满脸写着视死如归。
不过。
一直这样闭眼至少十几秒,依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孟遥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即便已经早有心理准备, 对上钟知贺那双狭长的眼睛时,她还是觉得猝不及防。
以及心跳猛地停了一拍。
最近这些日子,她的心跳不是偶尔停拍就是偶尔过快, 这让孟遥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去医院查体。
楼梯间的门隔音能力并不好, 从他们这里,可以清楚地听见门外大厅里的声音。
不管是走路声、说话声, 还是一些其他声音,都可以听得七七八八。
正在两个人僵持着的时候, 门外有大概两个人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而且, 似乎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与之相伴的, 还有两个人的对话声。
似乎是来自两个脚步声的主人,听她们的对话大概是酒店的工作人员——
“哦亲爱的,你刚刚真的看见有两个客人进去楼梯间吗?”
“当然, 我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他们是一起进去的吗?”
“不是的,一前一后吧。”
“步行梯二楼在维修,过不去人的,他们进去几分钟,上不了楼,怎么还不出来?”
“不知道,不如我们进去看看。”
“好,进去看看。”
楼梯间门外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几句,刚刚在门口不远处暂停下来的脚步声又再度响起,而且愈靠愈近,几近破门而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明明是在门外,可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孟遥身上,她的心跳几乎是跟着门外两个人的脚步相同的频率节拍。
孟遥咬着杏眼圆睁,看着眼前仍旧一脸云淡风轻的男人,不住地无声地用口型跟他说:
“怎么办,要不要躲起来?”
“或者你离我远点?这样别人会误会的。”
“这样真的很奇怪啊。”
可是对方一直不为所动。
直到。
门外的脚步声终于放大到最大,在门外停滞下来。紧接着是“咔吧”一声,门把被按下,门内的人还保持暧昧的姿势僵在原地,门外的人已然推门而入。
孟遥清楚地知道,从那两个工作人员打开门的角度看过来,一眼就可以发现他们。
届时。她又可以光荣地躺下,再度被医生宣布治疗无效,患者已经社、会、性、死、亡。
孟遥干脆再度闭上眼,紧张地准备接受审判。
楼梯间的门被工作人员从外面推开,孟遥心跳也跟着两个工作人员停下的脚步一齐停下来,千钧一发电光石火之际,孟遥忽地觉得唇上一热,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温热双唇软软贴上来,唇瓣相合,灼热的气息顺着胶合的皮肤来回渡。
她猛地睁开眼,便一眼望见眼前清晰得不可思议的脸。
男人闭着眼,神情莫辨。
紧接着,她注意到站在门口推门进来的两名工作人员,正不约而同用愕然的眼神看着他们。
未及孟遥反应此时此刻她到底该作何表现,唇上温热稍离,钟知贺略略移开,声音很低,仿若凑在耳边呢喃低语。
他说:“专心点。”
这一句话,将暧昧的氛围拉到更高点,可也将刚刚僵持的局面打破。
门口的两个工作人员趁着他们两个暂时没继续亲,忙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非常抱歉。不过,请问二位是我们酒店的客人吗?”
这两个人有些眼生,孟遥什么印象。他们大概也对孟遥这个在这里住了十几天的住客没什么印象。
她是这里的住客,这个问题应该她来回答。只是她经过刚刚的事情,脑子实在有点宕机,一时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钟知贺,理所当然地从她随身手包里拿出她的房卡,冲着门口的工作人员扬了扬:“住十二楼,1213。”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打扰了二位。”
“没关系,是我该说不好意思,”钟知贺说的是刚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们问题的事,他随手指了指孟遥,说的漫不经心,“小姑娘有点害羞。”
“呃,二位继续,”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指指楼梯,“不过二楼正在维修,客人们想上楼还是走电梯比较好。”
-
一直到稀里糊涂地坐上钟知贺的车,车程过了大半个小时,孟遥才稍稍从刚刚的事情中回过神儿来。
一般在重要的事情上,她都是习惯打直球,所以这个时候,她一回过神来,便直接问此时正在开车的钟知贺:“你刚刚……亲我,到底什么意思。”
几米之外的交通灯由红转绿,宽阔的马路上,整排等红灯的车几乎同时重新发动。
钟知贺的法拉利超跑抢先冲了出去,他一手按在方向盘上,一手不动声色地推了推眼镜,又将问题抛了回去:“你说呢?”
避而不答、避重就轻。孟遥现在弄清了,这些都是这人惯用的伎俩。
孟遥低咳一声,略显郑重道:“我认为男女之间,亲吻是表达好感的一种方式。”
她说了个开头,故意停顿下来,想看看对方的表现。
车子过了个急弯。车外,道路两旁的建筑极速后退。借着过弯的功夫,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
紧接着,他又用惯用的伎俩,问了她另外一个问题:“那,孟小姐,你认为男女之间,亲吻和一起睡觉哪一种更能表达好感?”
在孟遥一眼瞪过去之后,对方紧接着又补上一句:“没有冒犯的意思,我说的是单纯的一起睡觉,睡觉是动词,但不是激烈动词。”
“!!!”
他不解释还好。
这么一解释,孟遥觉得更加冒犯。
什么叫是动词,不是激烈动词?!
她忍无可忍,干脆学着他往常的样子,冷脸问他:“您能闭嘴吗?”
“of course.”
话音落下,一时间,狭窄的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汽车行驶时发动机的轰鸣声。
不过,仅仅两分钟之后,孟遥就忍不住再度开口:“这是要去哪呢?”
“……”
无人应答。
“这好像是去你公司的路?”
“……”
依旧无人回答。
就像这个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孟遥不死心:“你怎么不说话?”
“……”
“想不到你报复心还挺强,您能不闭嘴了吗?”
说话的功夫,车子已经到达目的地,稳稳停在马路边。钟知贺这才不紧不慢地看过去,满脸散漫:“不好意思,刚刚在开车,你说什么?”
……
她是想问他要带她去哪里,现在已经到了他公司门口了,她还有问的必要吗……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见她不说话,钟知贺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探向安全带的方向,边跟孟遥说:“对了,关于你刚刚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觉得,孟小姐是个成熟的女人,碰巧,我也是个成熟的男人,成年人之间,一个吻,孟小姐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对吧?”
“……”
很好。
他又将她今天早上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孟遥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当然。of course,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那我就放心了,孟小姐说过不需要我负责,那,我刚刚是在帮你化解尴尬,”钟知贺倏忽抬手,状似不经意地摩挲下唇,“也不需要你来负责。”
“……”
“当、然。”
孟遥坐在座位上没动,冲着窗外钟知贺公司的写字楼扬扬下颌:“所以带我来这儿到底做什么?”
“有东西给你看,跟我上去一趟。”
“能不去吗?”
“不能。很重要的东西。”
“不去。”
副驾驶上这位油盐不进,钟知贺干脆打开车门,以退为进:“那就在这里等我。”
-
电梯升到三十二楼,钟知贺一下电梯,就直奔总裁办公室。
要给孟遥看的东西放在办公桌侧边的抽屉里。
其实就是两份文件。
一份是之前叫下面人调过来的孟遥的个人员工档案。
另一份,是他的海擎集团总裁任命书原件。
总之,是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他姓钟,而不姓贺这件事,一开始原本是帮钟恒的忙,随口编了省得麻烦。
后来蒙混了太多次,他实在懒得解释,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便搁置了下来。
不过现在,好像是时候解释一下。
男人取好东西,正预备下楼,办公室的门却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敲响。
很快,传来Susan的声音:“钟,倪总监回来了。”
未及他说话,下一瞬,“倪总监”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阿贺,我可以进来吗?”
……
算了。
也不急于一时。
钟知贺顿了顿,便开口:“进来。”
-
另一边,五分钟前。
孟遥在钟知贺的法拉利超跑里自己坐了两分钟就开始后悔没跟他一起上楼去,跟他一起上楼,至少她现在不用这么无聊地待在这里。
天知道她即便刚刚表现得那么对他要给她看的东西不感兴趣,内里却也真的难以控制住好奇心。
他到底要给她看什么?怎么还不下楼啊?他不会是因为早上她从他家跑了的事情现在故意找个理由耍她的吧?
又过了半分钟。孟遥实在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拔了车钥匙锁车上楼。
钟知贺的法拉利超跑就停在公司对面的马路边,从大厅往外看,一眼就可以看见。
大约是因为孟遥是从钟知贺的车上下来的,所以她走进他们公司以后一路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他公司的员工大多以西方人为主,虽然也有亚裔甚至华人,却并无太多,也很少见到。
所以孟遥很自然地注意到了跟她一起上了电梯的亚洲女孩。
对方身材高挑,孟遥身高一米六八,在女生里已经算中上的身高,对方比她还要高上半头,穿黑色紧身连衣裙,及颈短直发,长一张很清冷的脸,满脸写着生人勿进。
更巧的是。
对方跟孟遥一样,同样要去三十二楼。
大约也因为孟遥也要去三十二楼,对方也多注意了她一眼。
待到电梯终于停下之时,这个女生抢先一步,踏进了三十二楼,一看行进的方向,便知道是直奔总裁办公室。
孟遥站在电梯口,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
这时恰好是午休时间。
这里的隔音似乎并不大好,孟遥站在电梯口,隐隐能听见不远处茶水间里,女员工们嘈杂的讨论声。
孟遥只能听真切几句——
“哎哎哎,你们看见没,倪总监回来了。”
“诶,话说她之前请了半年假是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啊,我只知道这次她也要去中国。”
“啊?她也去中国?”
“当然了,这位可是目前总裁夫人最有竞争力的选手了。人家家里是世交,不是旁人比的了的。”
“而且,贺教授也很喜欢她的。得到家长嘱咐的婚姻才会幸福嘛。”
“是啊是啊,想勾引咱们boss的妖艳贱货可多了,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得上,依我看,只有倪姐姐才配得起。”
“……”
她们讨论的颇为杂乱,即便是这些话,孟遥也听得断断续续。
只是大概拼拼凑凑,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显然,刚刚跟她同乘一趟电梯的,就是女员工们口中提到的“倪总监”,“总裁”自然就是贺总。
按照她们的说法,这位倪总监和贺总家里是世交,关系斐然,远非旁人能比。
还有,他们说的,“贺教授”,大概是他爸爸?
倪总监是他爸爸也满意的人。
……
等等。
她想这些做什么。
孟遥抬手拍拍脑袋,努力让自己把这些奇怪的信息和想法都从脑海中抛出。
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
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只是她现在,真的好乱。
懦弱的神经又开始占据主导,此时此刻,她唯一只有一个想法,回国。
从钟知贺公司的大楼出去之前。孟遥将他的车钥匙交给前台的员工,嘱咐对方一定务必将这钥匙交到贺总本人手里,如果他问起来她去了哪里,就说她回酒店等他了。
说完这些话,孟遥没等前台的员工说话,便夺门而出,径直跑到马路边去打车。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她的手还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不过还是利落地通过手机订好了最近一班回平城的机票。
她只需要现在直接让出租车司机师傅开到圣弗朗西斯科国际机场,然后坐上她订的航班,十几个小时之后,她便可以回到平城,回到原本生活的轨迹。
偶尔怀念圣弗朗西斯科市的风景和人,但依旧过着她原本平淡而忙碌的生活。
短暂的冷静过后,孟遥拨通孙又菡的电话,等到对方劈头盖脸问了半天她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终于安静下来之后,才很轻声地说:“又菡,你方便把我护照还有其他证件送来机场吗?”
“啊?护照?机场?你要干嘛?”
孟遥扯了个看似正当的理由:“公司有急事要我回去办,其他东西来不及收了,又菡,你回去的时候帮我一起带回去好吗?”
“……这怎么说走就走,行吧,你等着我,我这就给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