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在识海里也只是疑惑了片刻,随即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它活了一千年了见到的太多了,这一千年里认识谁都有可能。而现在当务之急是逃命,这间小小的储物室是充当不了避难所的。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刘洋在识海里发问。
情况现在一目了然。在这样级别的战斗里刘洋起的作用只能是炮灰和猪队友,所以仙家甚至不必思索:“沉下去!”
所谓“沉下去”,是指在双魂共处一体时一方彻底放弃掌控,深入识海底部与外界切断联系。这种手段确实可以完全排除魂魄异体的干扰,在危机状况下发挥所有战斗力。但安全局对此曾千叮咛万嘱咐,警告他如此一来等于向妖怪开放所有权限,之后的麻烦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刘洋的犹豫只有一刹那:“好吧!”
他的意识沉了下去。
储藏室里一片寂静。刘洋趴伏在地上的身体闭紧了眼睛,片刻后又终于睁开。
在这一闭一睁之间一切都改变了。数年以来盘踞在这具身体里的妖灵终于彻底控制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毛孔,刹那之间五感内腑像是被清泉洗刷冲去污垢,又像是满头大汗后迎面浇下来一桶凉水,周身上下没有一根头发一根神经不舒适不畅快不惬意。连之前被那些骨瓷小瓶中粉末所击伤的创口也一片清凉,疼痛明显有了减弱消失的趋势。
仙家缓缓活动肌肉,能感觉到全身说不出的松快,宛如新生。
——这才是他真正的状态!
三年前的那一场意外带来的并不只是出乎意料的惊吓,随意外而来的还有两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机缘。对于刘洋而言,一个已经十四五岁在道法修持上几乎被判了死刑的凡人在一夜之间拥有了千万人梦寐以求的资质,由此而一跃成为圈子中第二梯队的核心人物,从跨越程度而言无异于从北大青鸟转学至北大;对于仙家而言,平白得到一具人身则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玄术理论中万物以人为贵,盖以人根器俱全修行最易,他呆在刘洋身上三年,其效力约等于山中苦修一甲子。自古妖怪酷爱夺舍,良有以也。
平日里这具人身虽好,但碍于本主魂魄干扰始终不能发挥效用。但如今他终于摆脱了一切干扰,可以真正调整出最强的状态。
当然,在整个魂魄移转身体调节的过程中储藏室内外都是一片寂寂,如他所料呆在顶楼的那位高人果然自持身份,没有在魂魄交接最脆弱的时候下什么狠手。这种高手的风范当然颇为可感,但至少现在给了他动手的良机。妖物深吸了一口空气辨别出别墅里的阴阳方位,而后将浊气混入再缓缓吐出。A市附近多山且丘陵纵横,在这里活下来的灵物大都有一手利用山中雾气布置环境的绝技。仙家这一手还掺杂了它在安全局里学的法术,由此可以构建出足以扰乱气脉的坛城。
但坛城构筑需要时间,在此之前需要保证自己不丢了小命。仙家在储藏室里把四面墙壁摸了一摸,在离地半米高的地上扑哧打了个深洞。据强化后的听力判断此洞应该能直通别墅自来水管道的枢纽,由此它就能在水流中施展法术,从地下窥伺别墅的底细。
它从头顶上拔了一根发丝,吹入了从裂缝处渗出的水滴。
这栋别墅确实对得起它当年的价位,装修用料乃至下水道这样的细节都做得尽善尽美。钢筋水泥里管道的传声效果极佳,游走一圈后基本能洞悉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也不知这里的隐居的高人是过于托大还是手腕太过高明,它密密的探查下来居然没有发现一点洞天福地必备的法界坛城之类的法术。事出反常必有妖,越找不到痕迹反而越让它心生疑虑。
此时仙家喷出的瘴气悄然蔓延,在不动声色中已经封锁了别墅的下几层。当然借它几个胆子它也不敢把瘴气往顶楼书房引,但以常理判断就算出师不利自己也应该能凭借坛城全身而退。这种境况给了它一点信心……至少不会死在这里。
总的来说,现在局面依旧是僵持:顶楼的书房毫无动静,那个深潭不见底高深而不可测的少年依然盘踞在顶端,对眼皮子底下所有的小动作都毫无反应,而妖物心存顾忌外加法力消耗,一时半会之间也不敢妄动——高深的道法讲究以静制动后发而制人,在没有确切可以把握住的漏洞前,双方估计都会这样僵持下去。
这样的僵持并不好受。仙家匍匐在储物间年久失修过于潮湿的地上,一面依靠地气流转依照归气入藏的法门积蓄法力,一边磨砺五感由水流而监听上上下下的动静。遍察周遭其余都不足为异,只是偌大房子里居然连老鼠蟑螂都找不到一只,就不知是什么古怪了……
在这样死一般的静谧中,它突地听到了前门一阵钥匙响。
“江罗?”
颜宁握着钥匙茫然四望——刚刚他提着书包刚走到小区门口,一抬头居然看到昨天才严重失眠的江罗居然倚在窗台上,处于小心他想叫几声让他离开窗户到床上去睡,却没想到一个眨眼窗户上只有帘子飘荡人居然不见了踪影——现在回来家里安静得就像没有人一样,难道他又去睡了?
颜宁换了拖鞋在沙发前放下书包,想要上楼看看情况如何。结果没走两步不经意一回头,发现客厅饮水机净水器全被开了,热水冷水滴滴答答往下流。他赶紧过去摁了开关,仰着头对上面叫:“江罗,江罗?你怎么回事?水不关吗?”
还是没人答话。
颜宁皱起了眉:“我说你是哑巴了还是怎么着,连关水的力气都没了?要是没睡着就赶紧吱个声,今天学校发了一堆中考考试的材料要填,你就这么瘫着难道还要我给你写个人自述?你的情况我可不知道。”
还是没有人答话,一片安静中只有饮水机的龙头在滴答作响,水滴尚未流尽,而紧闭de。
“……那好吧。”颜宁无可如何的叹了口气:“能填的我这里就帮你写好……姓名民族性别不用说,话说你的户口是还和你爷爷在一起,照样留在A市长平村的么?
这次楼上有了反应了:
——轰!
刹那间巨响如雷霆如洪钟,骤然而起骤然而落震碎了客厅所有的玻璃。在突如其来的震颤中颜宁甚至站不稳脚跟,仓促间抬头向上却只看到尘土飞扬砖石四溅,在纷飞的钢筋泥土石块中一个人影跃身而出,扑到了半空中!
变故来得太快颜宁甚至来不及有一丁点的防备,一瞬间里他被响声震得嗡嗡雷鸣的脑子只捕捉到了尘土中那个矫健的身影——从这个角度仰望上去颜宁能看到那个人的半张脸。而毫无疑问,那是一张已经被某种情绪烧得肌肉狰狞奇形怪状的脸庞。
然后颜宁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尖叫声和头顶的咆哮先后响起:
“卧槽!”
“受死!!”
————
仙家曾经蛮认真的想过,如果它真的找到了当年召唤自己的人,那么应该怎么处置?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连梦呓都不如的幻想。被带到安全局后一波又一波的高人前辈大师来见过它,而这一波又一波带着傲慢来的高人大师前辈都在它身上丢尽了脸面。在灰溜溜刹羽而归时这些人警告过它,他们说这样的法术这样的技巧人世间已经绝传了一个甲子,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术者必然时与张三丰王重阳可较上下的绝代高手。
所以还谈什么处置?到时候自己不被高人处置,就算是天爷开恩了。
因此仙家一直以为,即使真的见到了那个始作俑者,大概它也能含笑迎奉圆融似水,不动声色间一笑泯恩仇吧?
然而它错了。
圆融似水也好,含笑迎奉也好,原来这种心中插一把刀的忍法,都只是人类的专利。不是它这个妖物的本性。
妖怪不过是开了灵智的野兽。野兽饿了就要吃渴了就要饮,哪里懂得忍耐呢?
故老相传要成人形通根器就要断绝七荤断绝野性断绝□□,要把自己几百年几千年养成的本性按着人类的规矩一点点打磨成人性。自三年前起它因侥幸而获得人身,那时候都原以为可以逃过这点劫难直趋终南捷径……但它错了。唯有人性懂得克制,而兽性——唯有放肆。
所以它放肆了、不受控制了……也脑残了。
没有刘洋魂魄和理性的约束,在那一瞬间它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或者想干什么——在前一秒仙家还蛰伏在储物间在狐疑于江罗这个名字的既视感,后一秒钟尘土遮天土石遍地,它已经毕集了法力杀了出去!在空中飞翔时它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在愤怒什么,只觉得满肚子满脑子都是岩浆一样的怒气。然后刺穿了两个天花板和一个顶梁柱后它又想起来了,于是暴躁再次涌上心头涨的胸口发痛,而与魂魄不兼容的身体进一步放大了情绪——它不小心把肾上腺素分泌得不太受控了。激素作用下脑子里只有一件东西:
江罗!长平村!既视感!还能有谁?!!
“你妈了个哔——!”
它怒吼着挥手撕开水泥,像撕开一张纸那样轻松——现在沿途的阻碍已经统统变成建筑垃圾,而它离罪魁祸首不到一尺了!
没肝完……
我打算明天断一更,后天再来个大粗长一次解决完,大家说吼不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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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