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挤出”的效力正在迅速的彰显出来。颜宁像是站在一幕过曝的照片里,眼睁睁看着景物褪色、扁平、失去阴影与纹理,逐渐变为劣质游戏上那种赶工出来的奇特画风。
总的来说,这种体验非常奇妙,甚至有种荒诞的美感。
当然,对于颜宁这种纯粹的外来者而言,被江罗推出梦境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江罗本身并不带有敌意,更近于自卫反击。而颜宁与仙家的元神完整无缺,可以随时脱离江罗的识海之中。但残缺的魂体就大不一样了——在仙家的推算中,被精细切割的魂体隐匿在识海之中,一方面要消弭怨气避免被意识发现,另一方面也是要借助稳定的识海保护被割裂后高度脆弱敏感的魂体。现在意识的挤出效应逐渐生效,对于残损的魂体而言,影响就更要剧烈得多。
也正因如此,他们头顶的云层便开始了剧烈的变动——仅仅在几个刹那之间,颜宁便看到蔓延数百上千米之远的乌云骤然收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头凝结为乌黑的小小黑球,而后黑球悬置片刻,又向四周迅疾扩张遮蔽一切,在几秒钟时间里恢复了铺天盖地的气势。这种收缩-扩张的剧烈变化,在短短一分钟内发生了数次,显然是残存的魂体在剧烈挣扎,正在不断变形寻找空隙,试图挣脱封印的束缚。
但封印依然是强力的。云层同样在冲击中迅速变化,恰到好处的封住了每一次的波动。
而就在这几分钟里,梦境的抽离效应终于达到了某个峰值。被颜宁丝线“切割”开的裂口不断拓宽延长,哪怕坐在地上眺望,也已经能看到裂口内部暗不见底的深渊。但如果仔细凝视,则会在一片暗沉中看到一点熹微闪烁的光芒。这不是错觉或者视觉效果,而是所谓的“天光”,是人即将自睡梦中醒来之时,眼识率先恢复公用,透过眼皮所感到的那一点微光。换言之,这道微光所通往的,就是梦境与现实的分界线。如果抽离的作用继续发展下去,他们就会被推入这扩张的深渊,直接挤出江罗的梦境。
仙家瞪大了眼睛,透过已经高度抽象化与线条化的梦中景象,运足眼力,盯住了上方的云层。
但一切并没有变化,它能看到魂体还在变化,迅速无论的变形扩大缩小——但这种变形显然地出自于本能,甚至没有超脱于封印能够自发应对的范畴。显而易见,仅仅靠魂魄本能式的动作,不足以应对这样强而有力的推离作用。
但很快了——很快了,仙家凝神细察,已经隐约发现了一片黑白寂静中的一点端倪。如果侧耳细听,能在枯燥的梦境背景白噪音中,听到颇有节奏感,且清脆悠扬的响声,自无而有,缓缓浮现在梦境的表层,像是质地上佳的玉石在互相撞击……
这是——
仙家正在努力分辨,猛然间细小的撞击骤然响亮,像是无数玉石耳边纷纷爆碎。仙家猝不及防,几乎被震出耳鸣来。它勉强甩头,抬眼一看,却大吃一惊——在片刻之间,长而不见边际的裂缝竟然拓宽了数十倍有余,直接拓展到了他们脚下。
难道他们即将被扔出梦境了?
仅仅一刹那的迟疑,颜宁脚下的土壤已经崩塌倾斜,被扩展的深渊尽数吞入。但颜宁本人却没有随着土块跌落,他尽管颇为惊慌,下意识想要拔腿逃跑,但一动腿却是稳稳地悬空站在了深渊之上,像是被透明的隔板拦住。他跺了跺脚,竟然是稳稳当当。
仙家立刻反应了过来——这不是梦境在主动塌陷驱逐外物,而是有什么东西在割裂土壤,要从地底深处挣出头来!
那么——
颜宁仅仅原地走了几步,便觉得脚下隐约震动,叮当的声响不绝于耳。他低下头去,正看到深渊之中光芒闪耀,无数辉光从缝隙中喷薄而出,太阳一样横扫四处。
光辉所到之处,原本抽象褪色丧失细节的种种景象,迅疾的涌上了种种颜色光彩,有了各种彼此和谐的响动,就像是生花妙笔点过一幅幅拙劣的画卷,刹那间全部都有了活力与神韵。光辉无边无涯,自裂缝为中心迅疾辐射开来,鲜活的色彩与声响像是浪花般随着光辉层层涌动,由里而外逐渐波及了花草树木山石溪水,乃至于天空——以及挂在天空的仙家。
几乎刚刚恢复行动能力,仙家便猛扑了上去,自深渊顶端往下张望——深渊中涌出的光辉温暖柔和,它逆着下望正好能一探究竟。
但这一望之下,仙家却突地脱口而出:
“这是哪一层?”
这个问题摆明了是向颜宁发问。在发问的同时它呼了口气,一缕毛发从后背射出。裹住了颜宁的手腕,按着他的头一起向下眺望。
当然,在裂缝刚刚拓展时,颜宁也尝试着望过漆黑的最深处,但这一次俯视效果大不相同了——他瞪大眼睛,明明所望之处毫无异常,却觉得视线俨然在这个俯视之中无限延长拓展,随着一条虚无缥缈的线径自向下投射而去,一直达到深渊的极深极深处。随之而来的是种种奇景接踵而至,争相恐后的涌向他的眼睛。
在这个延申之中,他瞥见了变化莫测的光辉,瞥见深渊两边一成不变、深褐色的泥土与石块——但很快,泥土与石块渐渐混为一色在,在光辉的照耀下,有无数怪异的幻影从石块中折射而出,如果稍微仔细分别,还能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像与轮廓。
但这种延申丝毫不做停留,很快他的视线便继续向下,掠过无数已经完全融化为光影的土壤。终于,逆着光辉的路径他的视线落到了源头处,那是一汪平静无波的,纯粹由荡漾的光辉所构筑的湖泊,不偏不倚的夹在裂缝两壁之间——而在两壁之上,赫然是几个较为清晰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