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四周渐渐转冷,隐约有飘荡的声音在他们周围起伏,似有似无若近若远。当然,两人都是熟手,明白这是常见的套路:以怨气侵蚀凡人的六识,借此动摇心智,削弱人体自带的阳气。但施术者不同,熟悉的套路也却有不同的威力。尽管颜宁尽力想无视这些模糊朦胧的幻听,但时间稍微一长却也觉得心神不宁,好像有寒气从毛孔中渗入,刺得肌肉骨骼一起发痛。——这也是幻觉,但出现幻觉,表明自己已经被阴气侵蚀影响,理智在逐渐软化。
受影响的并非他一人。仙家已经悬在半空中,摆出了五心朝天的架势静坐不动,显然在抵御怨气侵袭的困扰。或许是由于原典加持,残魂一旦释放怨气,威力实在远超他们想象,一时间浊气上浮直扼咽喉,仙家竟然难以开口。
阴气侵身后,首当其冲的就是活人溢出阳气的七窍,一旦阴阳交击冲突加剧,很可能堵塞咽喉耳鼻,制造出既聋且哑的后果。
但阴气无法禁锢神识。哪怕□□被侵扰,仙家的感知依然敏锐如初——它反复扫探四周,意识的触角由天入地无孔不入,努力寻找这一片飞飞扬扬的怨气中的间隙——怨气起源于未曾满足的心愿,尽管年深日久后怨恨深重的鬼魂神智模糊,大多已经记不得这未曾满足的心愿,但仍然会在发泄怨气时有所选择。譬如笔记所载,明朝时湘江有鬼魅作祟,过江的客商大受所扰,但往往性命无忧。若有持称杆秤砣渡江,乃至在船中呼喊几斤几两者,则怨魂为祸酷烈,甚至穷追不舍,有灭门之患。后来官府请阴阳生打捞江底,捞出一具胸口插了称杆、以秤砣塞口的尸体,才知道鬼魂怨气所发。
残魂的神智或许更加模糊,但怨气如此深重,那么没有实现的心愿想必已经铭心刻骨,成了不假思索的本能。这种本能无法掩盖,天然会影响怨气的“倾向”。
但这怨气波及的范围实在太广了……仙家逐步探索感知,的确察觉到了某种倾向——譬如怨气尽管铺天盖地,却在几个点上维持了超高的“浓度”,如果仔细辨别,那么这几个点都曾经出现过“原典”。这一点丝毫不出意料,哪怕是在残缺之中,对原典的渴求依然深入魂体的本质。只不过它与颜宁本身带有原典的残余,在这种愿望所制造倾向之中,自然大大的吸引了怨气。
但除此以外,弥漫的阴怨之气就没有别的焦点了。仙家扩张神识探扫四周,所能察觉的仅仅是怨气自然而然地波动、起伏,随着魂魄主体在封印中的扩张而移动。江罗的梦境取材于自己的回忆,他们所处的这片“森林”并不算宽广。在云层迅疾扩张的态势下,魂体已经接触到了梦境所构筑的这个小小幻象边缘。而后扩张的势头毫无改变,魂体飘飘荡荡,直接刺穿了那道似有似无的界限,朝森林以外扩张。
仙家心中一跳,突然自空中站了起来。
这一动作惊动了四周密集的怨气,刹那间炁场惊涛骇浪呼啸起伏,几乎将猝不及防的颜宁拍翻在地。他咬住舌尖保持镇定,却再难震动喉咙发出声响。但不用他张口质问了,仙家的神识震动四周,将声音直接送入了他的脑海:
“这东西突破了江罗意识中的防御!”
什么?颜宁努力想要询问,但没有炼出神识传音,心声自然不能传播出去,
“江罗的防御对它没有作用。这个魂体——这个残余的魂片,无视了江罗脑子中绝大部分的防备。这绝对不正常。即使本体意识不能第一时间有所反应,对于外界意识的入侵,识海也会本能地限制,或者回击……但这东西遇到的回击几近于无——为什么?为什么?”
颜宁躺在地上,以舌尖的疼痛抵御阴气制造的层出不穷的幻影——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却能佐证仙家的推断:他与江罗曾经在彼此身上尝试过潜入梦境的法术,但无论如何敞开心扉,在潜入某些地方时仍然有重重的阻力。或许可以强行突破,但阻碍是不可避免地。
怎么才能消除阻力呢?——除非隐蔽身份,精准的欺骗个体的意识。但这需要高精度的咒术,巧妙的仪式……或许这都还算不上困难,但这种法术,怎么会无声无息的植入到江罗脑海?
以颜宁的见识,他当然找不到思路。但仙家的所知显然广博得多——仅仅片刻的惊异,它便抖动蓬松的毛发,无形的力场悄然扩散,强行将四周的怨气隔开。颜宁后心一热,一股暖流沿脊柱而上,终于顶开了他喉咙的一口阴气。
“怎——怎么?”
“用你手指上连着的那些东西。”仙家简洁道:“调动全力,刺入江罗梦境的深处。”
“你想干嘛?!”
颜宁尚未从怨气的阴冷中恢复,便被这句话惊得连喘带咳。以法术——无论什么法术——强力入侵某人的梦境,都会立刻激发强烈的反弹。而他们现在深陷江罗的意识中,一旦遭遇反弹,后果不可预料。这远远不是他们在梦境中与对手那点小打小闹所能比较的,这是**裸的侵扰探查,梦境的自我防御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我知道。”仙家语气平静:“以外力贸然打搅江罗,当然会惹出反击。但反击针对的不仅仅是我们,而是梦境中一切非‘我’的异物,在这种冲击下,我可以看到更有意思的东西。”
它往上看了一眼,云层已经空前稀薄,青黑的魂影却仍然清晰可见——显然,那就是“更有意思的东西”。
颜宁不再争辩,而是活动着冻僵的手指,尝试在虚空中牵起散落的丝线。在反复的预备之后,他精神凝聚沉心定气,将所有的丝线尽力聚焦于一点,而后迅疾刺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