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初是她的月信之期, 傅恒很自觉,那几日不会交功课,两人很默契,一直都是如此, 东珊没提,他也就没问, 未料这个月竟然没来!
依照大夫这意思, 东珊八成有了身孕,但她怎会操劳过度,气血不足呢?不是说来宁辉院只是讲故事吗?疑窦丛生的傅恒偏头看向母亲。mengyuanshucheng
迎上儿子那质疑的目光,心虚的章佳氏当即移开视线,主动向大夫询问, 现下应当如何。
大夫只道孕者与常人不同,风热发热所用之药得另开,以免伤及胎儿, 现下不能按月事推迟来调理, 等半个月之后再来诊脉,而后再重新开药。
当大夫到外间写药方之时, 东珊悠悠醒转, 疲惫睁眼,双眸酸涩的她视线模糊,隐约瞧见一道高大挺昂的身影,似乎是傅恒?
却不知现下是几时,他已经回来了吗?望了望窗外, 仍有天光,昏黄不明,大约已然日落,晕晕乎乎的东珊扶额深思,神态懵然,
“我这是怎么了?”
“东珊,你终于醒了!”见她挣扎着要起身,傅恒即刻上前相扶,问她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无力的倚在他怀中,东珊身子瑟缩着,微微发颤,声音异常低哑,只道头蒙蒙的疼,时冷时热。
轻抚着她的后背,傅恒疼惜不已,暗恨自个儿不该大意,他还以为母亲转了性,终于肯放过东珊,与她和平相处,今日方知一切皆是假象!东珊哪里是来讲故事的,分明就是来受折磨!
她的手心那么滚烫,手背却是冰冷,紧握着她的手,傅恒愧声道:“大夫说你发热了,还说你可能有了身孕。”
“什么?”东珊闻言大吃一惊,不再清明的眸子写满了疑惑,难以置信的抬眸望向他,“怎么诊断的?这才一个多月,能诊出来吗?”
“大夫说不明显,但有迹象,仍需观察。”
原来只是猜测啊!东珊轻叹一声,眸光顿黯,复又低眉。
突发状况,章佳氏没法儿交代,装腔作势的数落道:“月事推迟这么久,你理当告诉我,我也不至于总让你过来讲故事,劳心劳神,还好你和孩子没事,否则我难辞其咎啊!”
婆婆可真会推卸责任,当着傅恒的面儿,东珊并未拆穿她,但仍把丑话讲在前头,
“兴许只是月事推迟也未可知。”
这种事难说,尚未确定之前,婆婆实不该报太大的希望,以免最后闹了误会又来怪她。
“若然一向准时,突然推迟,那八成就是有喜了!”章佳氏欣慰之至,时常紧绷着的一张脸终于有笑意浮现,对待东珊的态度也稍稍温和,毕竟她盼孙子盼了这么久,枯木总算逢春生芽,她这颗悬着的心才算真正得安呐!
对于结果,傅恒并不在意,看了母亲一眼,他神态漠然,凉声道:“有孕也好,月事推迟也罢,总之东珊身子不适,不能再过来给额娘讲故事,还请额娘见谅,允她在家休养。”
那是自然,对此章佳氏并无异议,应得干脆。
紧跟着东珊在傅恒的搀扶下穿鞋下榻。将将起身,忽被他打横抱起,傅恒又命蔷儿将斗篷展开给她披上,而后抱着她大踏步往门口走去。
东珊羞赧挣扎,说是自己能走,他却不许,“你这会儿虚弱得厉害,大夫交代过,发热不能吹风。”
他坚持要抱她回去,她浑身疲软,实在无力辩驳,也就没再反抗,松开了手指,乖顺的倚在他怀中。
他的肩膀如此宽广,为她遮挡着簌簌的风。依偎在他肩头,汲取着他的温暖,贪婪的嗅着他那清冽的熟悉气息,东珊只觉无比安心,仿佛只要有他在,什么苦难都会过去,都不值一提。
目睹儿子公然抱着儿媳离开的场景,章佳氏气得浑身发抖,她看不顺眼之人,他偏要抬举,分明就是故意在她面前示威!
这回东珊出事,她肯定会借机跟傅恒诉苦告状,说在这儿受了许多折磨吧?到时候傅恒又会来闹腾!
娶这个儿媳害得她们母子不和睦,当真是孽缘啊!章佳氏哀叹连连,心中越发愤然,殊不知东珊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回到南月苑后,东珊困顿不已,未用晚膳,只喝了药,用了几口清粥便躺下休息,傅恒也没打搅她,任她先眠。
半夜她被渴醒,嗓喉冒火且干疼,坐起来想倒水。一旁的傅恒被她的动静惊醒,让她别动,由他去倒。
饮罢茶后,傅恒又扶她躺下,东珊很不适应,勉笑道:“发热而已,没什么大碍,你别那么紧张。”
方才她睡着之际,小山眉也一直紧皱,黛色眉梢悬挂着丝丝愁绪,任凭他再怎么用手指去抚,也难抚平她心底的恐惧与不安,傅恒疼惜的同时懊悔不已,
“怪我没能一早察觉额娘的真实意图,才害你受此苦楚。”
这又怎能怪他呢?东珊握住他的手,抬眸柔柔的望向他,温声安慰道:“你问过,可我瞒了你,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觉得没必要什么事都劳烦你。”
他的面色明显不虞,以致于东珊心有顾忌,默然片刻,怯声询问,“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他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会恼她?但看她如此小心翼翼,他便佯装不悦地讲起了条件,
“我不在家时,额娘究竟是怎么对你的?只要你肯说实话,我便不生气。”
东珊坚称只是讲故事而已,“只不过我今日有些不舒坦,想着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未料我的身子居然这么弱,是我自个儿疏忽大意,与额娘无关,你别多想。”
她的目光很飘忽,定然没说实话。傅恒还想再问,东珊又咳了几声,他不忍再拿这些糟心事烦她,终于没再追究,替她顺着背,轻声道:
“你不想说便罢,交给我来处理。”
她就怕他不罢休,再激化母子矛盾,仇怨弥深,忙拉住他的手好言劝说着,
“你不会要找额娘说道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无甚大碍,你千万别再去质问额娘,我不想再惹是生非。”
而今的她变得胆怯,不再像以往那般无所顾忌,身为她的丈夫,他很清楚,她的表现不是因为懦弱,所有的妥协和隐忍皆是为他。
如此谨慎的模样使得他越发心疼,很希望她能回到从前,可以随心所欲,不再委屈自己。
拍了拍她的手背,眸眼微酸的傅恒努力挤出一抹笑来,应得干脆,嘱咐她别担忧,
“现下你身子不适,在家好好养着,不必再去宁辉院。”
想起大夫的话,东珊忍不住提醒道:“若我只是月事推迟,你会不会失望?”
“我从来没期待过,何谈失望一说?”微倾身,傅恒凑近她低笑道:“实则我更希望是月事推迟,若然你有了身孕,我便无法交功课。”
原来他是存着这样的小心思啊!怪不得他一直不介意她是否有喜,点了点他的心口,东珊笑嗤道:
“三句话不离功课,皇后娘娘让我督促你读书来着,你却只在帐中交功课。”
“我日日勤勉,你才更幸福,被我滋润得越发娇美,不是吗?”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没再提那些烦心事,而后相拥而眠,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东珊以为傅恒信了她的话,不会再追究此事,她没料到的是,后来傅恒还是背着她去了一趟宁辉院。
彼时梨枝奉上一碗鹧鸪川贝汤,章佳氏正在品尝,瞧见儿子黑着脸进来,慢悠悠的放下勺子,漱了漱口,拿巾帕拭罢唇,不屑哼笑道:
“我还以为东珊不在这儿,你便不会来此。”
他隔三差五便会过来请安,自认并未疏远母亲,母亲这般奚落,实在是无理取闹,傅恒也不再像往常那般婉言奉承,冷声道:
“今日孩儿正是为东珊一事而来。”
章佳氏暗叹自个儿果然没猜错,东珊她就不是省油的灯啊!“怎的?她跟你告状了?你来为她讨回公道?”
“额娘误会了,东珊什么都不肯说,只道来此讲故事而已,真相孩儿不得而知,她不愿提,那我便不再追问。只是有些肺腑之言想与母亲说一说。”
来之前,傅恒想了很多,他与母亲吵过几回,皆是不欢而散,东珊不希望他与母亲对抗,希望此事能平和解决,那他就该尝试着换一种方式与母亲沟通,
“我知道额娘您想让我纳妾的目的何在,现下东珊已有孕,证明她没有毛病,子嗣一事您无需再忧虑,至于纳妾的念头,还请额娘放弃,不论您指谁,我都不可能让她进这个门!到时候难堪的又是谁?
您认为珍贵的,硬塞给我,那不是爱,是□□!您知道孩儿想要的是什么吗?”
一句话问得章佳氏哑口无言,儿子想要什么?财富权势?抑或其他?怔神间,但听他又道:
“孩儿想要的,只是一个温馨的家。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倘若这个家总是勾心斗角,孩儿忙完差事还要来化解家里的矛盾,我也会疲惫您懂吗?
东珊从未有过挑拨之心,她只盼着能得您欢心,与您和睦相处,如此一来,我才能安心当差,不为家中琐事分心。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我考量,作为一个妻子,她十分合格,作为儿媳,她也尽量如您所愿,问心无愧!希望额娘能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别再对她怀有敌意。”
傅恒之言,句句发自肺腑,情真意切,章佳氏听罢,震惊不已,哑口无言,逐渐陷入沉思之中,东珊没提这几日发生之事,着实出乎她的意料,章佳氏不禁在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真的太过分。
傅恒深知她是一家主母,又是他的长辈,不管对错与否,她都不可能承认错误,向谁道歉,而他也不需要母亲的道歉,只盼着她能理解他的难处,言尽于此,傅恒再不多说,
“孰轻孰重,相信额娘心中自有分寸,孩儿先行回房,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他不确定母亲是否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只知道后来母亲没再差人来唤东珊,还送来诸多补品,说是给东珊补身子。
至于纳妾一事,母亲也未再提及,他们夫妻的日子总算安稳下来。
这会子尚不能确定她是否有孕,傅恒没敢交功课,生怕伤了她,每回情不自禁之际只是亲吻抚揉,仅止于此,及时刹住,再不乱来。
听着他那沉重的呼吸声,躺在帐中的东珊可以想象,此刻的他应是极力的在克制内心的意念,他忍了这么久,想必一定很难熬吧?
若然真的有孕,接下来还有十个月,总让他忍着,她心里终究过意不去,他那么疼爱她,而她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迟疑再三,东珊终是鼓起勇气对他道:“你这样强压意念,会否伤身?需不需要我……帮你?”
骤闻此言,他一时未能理解,偏头瞧见她面颊上晕开的两抹绯红,略一深思,猛然想到一种可能,傅恒既惊且喜,眸光顿亮,她该不会是打算帮他纾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