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傅恒闻讯匆匆赶去时,就见东珊正坐在一间厢房内, 桌上放着水盆, 而她的右手浸泡其中。mengyuanshucheng
傅恒走近一看, 便见她的手背通红一片,食指与拇指亦泛着片片红痕,比他想象得严重得多!
一看到他的身影, 不愿让蓝瑾担忧而假装坚强的东珊终是撑不住,委屈与疼痛交织成汹涌的泪, 瞬时溢出眼眶, 落在她衣襟,烫在他心间。
东珊的下巴止不住的颤, 她也不想在人前这样哭,只觉得很没颜面,可一到傅恒面前, 她便格外的脆弱, 下意识的将他当成可以敞开心扉, 无需再伪装戴面具的亲人。
傅恒张口欲言,惊觉唇齿发抖, 仿佛什么安慰皆是苍白无力,此刻东珊被烫伤,遭这么大的罪, 他又能说些什么?问她疼不疼,没事吧?这些不过是些废话罢了!
压抑的傅恒默然行至她身边,紧搂着她的肩, 坐在桌边的东珊就这么依在他腰腹间,感受着他无声但有力的安慰,那颗疼得拧在一起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
“你且放心,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咬牙道罢,傅恒面沉声肃的将她扶正,转身欲离。东珊的左手顺势下滑,一把拉住他的手,问他要作甚。
“做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回望着她,傅恒的眸光异常坚定,轻拍着她的手背,意在告诉她无需担忧,而后毅然松开她的手,离开此地。
看他这架势,东珊顿生不祥预感,想要跟出去,却被蓝瑾给拦住,“姐姐不能动,你这手得一直放在水中,等会儿还得抹药膏。”
“可我怕傅恒他一时冲动……”他的性子那么躁,东珊真担心他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未免她忧心,蓝瑾便道她跟去看看。
听夏果儿说,此刻的丹珠仍旧坐在附近的厢房中,傅恒已然打定主意,加快步子,直奔厢房而去。
屋里坐的皆是女眷,骤然出现一名男子,众人皆惊诧,傅恒进门后也不吭声,漠然而立,凌厉的眼风默默扫视着在场众人。
丹珠正在与人说笑,忽闻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好奇回首,便见后方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明亮的日光,将阴影笼罩于她周身。
诧异抬眸,丹珠仔细一瞧,那藐然俯视着她的眸光似乎很眼熟,好像是傅恒!她刚想说东珊居然搬救兵来了,还没来得及道出口,傅恒二话不说,骤然抬手,将一杯热茶往她脸上泼去!
饶是丹珠惊恐抬手去挡,仍有大片水珠溅到她面上和颈间!滚烫的热水泼于掌心,丹珠痛极,尖叫出声,愤怒起身大呵,
“傅恒你疯了!”
众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本以为九夫人今日倒霉,吃个哑巴亏便罢,孰料傅九爷居然会来这么一出!
面对几近抓狂的丹珠,傅恒指节微动,手中的茶盏顺势摔落,碎裂开来,清脆的响声震得人心直颤,纵然伤了人,他也毫无悔意,蔑视着眼前个头低矮的蛇蝎毒妇,眯眼哼笑,
“手滑而已,并非故意。”
此刻丹珠的掌心又红又疼,似密密麻麻的针齐齐扎下一般,面颊亦觉刺痛,疼得她眼泪直掉,猩红着眼眶恨瞪着傅恒,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竟有一丝狰狞的意味,
“你……你分明是在报复,故意伤人!”
“哦?”傅恒明知故问,“报复什么?你我有何冤仇?”
就在此时,弘明闻讯赶来,进门便见丹珠一身茶水,手面皆红,甚是狼狈,遂问她这是怎么了。
丹珠赶忙行至弘明身边,紧握着自己的手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他哭诉,“我不小心撞到茶盏,又不是故意伤害东珊,傅恒他却拿热水往我脸上泼,烫得我快疼死了,我的脸都要被他毁了!弘明,你定得为我做主!”
她会狡辩,傅恒亦可效仿,“我也是无意手滑,谁瞧见我拿茶水泼她了?”
“她们都瞧见了的!”丹珠让在场之人做个见证,指认傅恒,哪料她们竟道:
“才刚只顾嗑瓜子,我没瞧见是什么状况。”
“我在品茶,也没看到。”
除开丹珠的闺友之外,竟无一人愿意出头指认,傅恒冷眼旁观,看向弘明的目光坦荡无愧,毫不怯懦,
“亲友理当避嫌,其言不足为证,这一点,六爷应该很清楚吧?”
来的路上,弘明已听人说起此事的起因,晓得丹珠烫伤了傅恒的夫人,他本打算过来给九夫人赔礼道歉,怎料一到场,丹珠竟也被伤了!
明明是他的夫人,他理该心疼才是,可他这心里为何竟生不出一丝疼惜怜悯之感,甚至觉得她是自作自受?
明知傅恒是在报复,他又能说什么?毕竟丹珠伤人在先,一句不是故意便将此事打成了死结,以致于弘明竟无言以对,并未教训傅恒,只命丫鬟带丹珠先回府疗伤。
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这夫君的反应竟是如此平淡,居然也不给她报仇雪恨!丹珠见状,心寒至极,指望男人是不可能了,但这仇,她必定要报!
怒目圆睁的丹珠剜了傅恒一眼,眸中仇恨满溢,喷薄而出,心底对他留存的最后一丝好感燃烧殆尽,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我管你是不是故意,你伤我是事实,傅恒,我若毁容,定教你不得好死!”
“的确是事实,我不否认,”负手而立的傅恒对丹珠的威胁无动于衷,眼中的寒光瞬时将她的怒火冰冻,无惧无畏的他傲然放话,
“不管你是报官还是向太后告状,爷都奉陪到底!”
这状必须告,丹珠绝不会轻饶伤害她的人,满腔的怒火燃烧着她,促使她发下毒誓,
“仗着自己是皇后的胞弟就嚣张跋扈,你以为没人治的了你吗?哼!咱们走着瞧,我必会让你为今日之事付出惨重的代价!”
撂下狠话后,丹珠哭着跑了出去,弘明暗叹这日子怕是又不得安宁,看了傅恒一眼,他终是什么也没说,默然离去。
刚出门就撞见鄂尔泰父子,毕竟这事故出在襄勤伯府,鄂尔泰难辞其咎,亲自向客人道歉。
傅恒受之有愧,拱手道:“鄂中堂不必多虑,此乃我们两家的私事,与襄勤伯府无关。”
弘明亦是讲理之人,不会胡乱怪罪,“内子不懂事,扰乱了婚宴,多有得罪,还请鄂中堂海涵。她有伤在身,得回府医治,我们先行告辞。”
事关庄亲王府,鄂尔泰不敢怠慢,态度十分诚恳,“六公子言重了,是寒舍招呼不周,今日实在不便抽身,得空我一定亲自到王府登门致歉。”
随后鄂尔泰命长子鄂容安亲自送人出府,待人走后,鄂尔泰看了傅恒一眼,摇头啧叹,“你这孩子,让我怎么说你?也忒大胆了些!”
无外人时,傅恒才没再客套,亲切的唤了声三叔,“这事儿可不怪我,若非丹珠先欺负东珊,我也不至于和她一个女人计较。”
鄂尔泰忧心忡忡,摊手轻嗤,“那你也得瞧瞧对方是什么身份,她可是太后的亲眷,若然她向太后告状,你有理也说不清。”
看对方有权有势便做缩头乌龟,任由东珊吃这哑巴亏?这可不是傅恒的性子,“我为东珊讨回公道,此乃做丈夫的责任,难道我还欺软怕硬不成?”
少年人争强好胜,鄂尔泰能够理解,毕竟他年轻那会子也认为有理便可走遍天下,丝毫不畏惧权势,后来踏足官场,见识过太多浮沉,方知再有棱角的石头也终会被岁月磨平。
人一上了年纪,顾虑便越多,尤其是他这种身在高位的,更是得谨言慎行,只因背后有太多的眼睛在盯着,等着挑他的错处。
就拿这件事来说,看似只是傅恒和丹珠的恩怨,实则是几个家族背后势力的较量,纵使鄂尔泰什么都没做,但这事儿发生在他家,他也难逃干系,若然真闹大,皇上定会找他问话,
“你且等着看,这事儿关系到庄亲王府的脸面,没那么容易罢休。”
由着她闹呗!傅恒无谓哼笑,“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一力承担,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选择这么做。”
傅恒年纪尚轻,且一直被家族保护得太好,是以他才会养成嫉恶如仇,浑不顾忌后果的性子,鄂尔泰此时跟他说这些,他仍旧无法体会,非得真正吃过亏,他才能体会“敛”字的含义。
想通这一点之后,鄂尔泰也就没再啰嗦,先行去招呼客人,傅恒则赶去厢房那边看望东珊。
去的路上,他还刻意交代蓝瑾和夏果儿,都不许把这件事告诉东珊,以免她忧虑。
蓝瑾心道:这才成亲不到两个月,九哥居然对东珊这么重视,甚至为了她不惜得罪太后的亲眷,看来两人的感情培养得很快嘛!她居然还在担心两人关系不睦,真是杞人忧天!
正在由丫鬟涂药膏的东珊一见傅恒归来,忙问他去了哪里,“你去找丹珠了?她可不是好惹的,你别为我得罪她,我怕她会报复你。”
蓝瑾顾念着傅恒的交代,没敢说实话,夏果儿也不敢吭声。
轻捋着她鬂边的碎发,傅恒笑得温柔,“无甚,就是吓唬了她几句而已。”
东珊信以为真,暂松一口气,没再追问。那药膏里头有薄荷,冰冰凉凉的,暂时缓解了她的刺痛感,这会子还看不出是否会起泡,丫鬟不敢随意包扎,傅恒心疼不已,无心再用膳,预备带东珊准备回府。
东珊只道不妨事,“我一个人先回去便可,今日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成亲之日,你理该留下喝杯喜酒。”
“你已伤成这样,我哪有心情饮酒?”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她手上的伤,根本坐不住,“心意到了就成,料想休如不会在意这些虚礼。”
蓝瑾表示理解,“无妨,我哥不会介意的,九哥你先带嫂嫂回去吧!我这药膏也不晓得药效如何,还是得请大夫来瞧瞧伤势再对症下药。”
既如此说,东珊也就没再说什么,两夫妻就此告辞,还没到大门口就碰见了才送罢弘明的鄂容安。
得知傅恒要走,鄂容安也没相留,瞧见东珊手上的伤,鄂容安深表愧疚,“你们来为我贺喜,我却害你的夫人受了伤,实在抱歉。”
东珊忍痛勉笑道:“丹珠之错,与人无尤,容爷无需自责。”
傅恒交代他快回去招呼客人,别再来送,而后便兀自带着东珊出了襄勤伯府。
上得马车后,傅恒让她依偎在他身畔,将她的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摊开,搁在他腿上。
灼痛感一阵又一阵,不停的侵袭着她,东珊的手不自觉的发颤,她也只是咬牙强忍着,不希望傅恒再担忧。
傅恒见状,越发痛恨自己,“都怪我,硬要让你来参宴,你才会受这无妄之灾。”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话她至少听了三遍,“蓝瑾,鄂容安,还有你,你们个个都自责一遍,我一一安慰,都说倦了,不关你们的事,别瞎想好吗?”
旁人她得客气相待,在傅恒面前她已懒得做戏,愿意向他表达最真实的想法,“我累了,不想说话,让我歇一歇。”
倚在他怀中的东珊只觉身心俱疲,每每在她觉得日子安稳,岁月静好时,便会闹出一桩烦心事来,怎么就那么多是非呢?老天爷就不能让她安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吗?
傅恒疼惜的紧搂着她,如她所愿,没再打扰,让她暂歇片刻。殊不知,接下来迎接他的,将会是怎样缭乱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