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问得傅玉哑口无言,那桩事就不该提及, 一提起两人便生了刺, 互扎着彼此, “我言语有失我承认,那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才会吃醋,你那么在乎那个人, 说出那些扎心的话,让我情何以堪?”
昨日种种, 皆是孽, 茗舒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却始终不愿向命运妥协, 是以她对傅玉一直都怀恨在心,难有好脸色,
“你我本就不该做夫妻, 若非有人从中作梗, 我根本不可能嫁给你, 这当中的一切你心知肚明,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他以为光阴可以冲淡爱憎, 孰料已然过去这么久,再次提及时,茗舒仍旧对他一如既往的怨憎, 明明是夏日,她的眼神却冷得像是一抔雪,令他望而生寒,
“我早就与你解释过,当时真的不知情,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信任?早已被他打破的东西,又该如何拼贴?凉凉的掠他一眼,茗舒唇溢冷笑,
“你耍了心机让我嫁给你,被戳穿后还想让我信你?傅玉,你真的觉得我还会被你耍弄两次?”
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被她质疑感情,“我对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鉴,自始至终都不曾耍弄过你,那些都是误会,究竟要我怎么做,怎么说你才能消除对我的误解?”
她不需要他去证明什么,因为她根本不在乎,“不必白费心思,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与我无关,我是七夫人,既成的事实永远无法改变,我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你永远不可能是我的意中人!”
那么薄巧的樱唇,竟吐露出刺骨绞心的言辞来,有时候傅玉觉得她是一朵水仙,一颦一笑,高洁出尘,但那笑只是对旁人,从来都不是对他。xiashucom
面对他时,她永远都只是一支覆着霜雪的冷梅,浑身散发着寒意,哪怕最亲密的时刻,她也将自己困在方寸之间,不会在他掌间绽放,唯有他一个人孤寂的愉悦着,可他很清楚,他得到的,只是她的人,并非她的心……
一想到这些,他便心塞至极,再不在她跟前碍她的眼,径直转身离去,去往南月苑找老九。
彼时傅恒才回府,也在听夏果儿讲着五哥院里的事,傅玉骤然到访,夏果儿赶忙住嘴,不敢再说下去,傅玉勉笑道:
“无妨,继续说,今日我已听过两回,每个人讲得都不一样,却不知哪一版才是真相。”
秋霖过来给七少爷斟茶,傅恒摇头笑道:“加油添醋,三人成虎!”
但看兄长今日的笑容很勉强,傅恒猜测着他可能是有什么烦心事,遂与里屋的东珊交代了一声,说去书房那边,陪七哥喝一杯,今晚就不陪她用膳了。
男人的心事,只会在兄弟面前说,东珊很理解,并未拦阻,随他们去了。
席间,傅玉一如既往的喝闷酒,傅恒问他有何心事,傅玉仰头灌下一杯,企图用酒的辛辣冲淡他内心的苦涩,
“还能为什么?你七嫂又气我,每回都能把我噎死,我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没心肝的女人?成亲一年半都暖不热!”
这话傅恒听过太多次,甚感迷茫,“七哥你从来不与我细说你们之间的矛盾,你总说七嫂对你冷淡,到底为何冷淡,你们吵架的原因是什么?你总得把事情讲明白,我才好帮你出主意吧?”
他何尝不想找人倾诉?奈何此事特殊,不能随意与人提,“这种事我说不出口,你只管陪我喝酒即可。”
“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难不成我还会笑话你?打小一起长大,最糗的事对方都一清二楚,你还怕甚?”看他再次斟酒,企图借酒浇愁,傅恒又劝道:
“恕我直言,你这样一直喝酒,不想办法去化解挽救,就算再过两年三年,你和七嫂的矛盾恐怕也难以化解。”
仔细一想,似乎是这么个理儿,老九一向机灵,兴许他真有办法呢?犹疑再三,傅玉仍不放心,事先与他申明,
“那你得保证,不许跟任何人说,几位兄长那儿不能提,也不能跟你媳妇儿说,这事儿不可外传,不然茗舒她很难堪。”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为她考虑,傅恒暗叹七哥这是有多在乎七嫂啊!这些个兄弟里头,大约属他最痴心。深感佩服的傅恒一口应下,发誓绝不会外传。
得九弟承诺之后,清了清嗓子,傅玉才与他讲起这当中的曲折。
话说两年前,他去南郊踏青之际,无意中捡到一只耳环,赶巧有位姑娘正在低头四处寻找着什么,他便上前询问,
“姑娘可是在找耳坠?”
那姑娘抬眸的瞬间,傅玉惊为天人,悠长的远山眉下,那双珀色眸子一如湖水般清澈莹润,明亮的眸光轻而易举的吸引了他的注意。这姑娘五官精致,面容稍显苍白,幸得有胭脂晕染双颊,才提了些气色,但他仍觉周遭的繁华皆失了颜色,惟她娇妍盛放!
姑娘的视线落在他指尖,顿舒一口气,“正是,今日头一回戴就丢了,我正惆怅呢!”
接过耳坠,她感激福身,向其道谢,声如清泉,入耳宁心,面上的笑意极为清浅,转瞬即逝,在此期间,傅玉一直处于懵然的状态,只觉她的一举一动都深得他心,仿佛就是他等待多年的梦中人,不由看得入了神。
那姑娘的眼神却并未再落在他面上,告辞欲离。
生怕这一别便再也见不着,傅玉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敢问姑娘芳名?”
可惜她不肯说,只道萍水相逢,无谓留名。
心念百转间,傅玉又道:“是在下唐突了,其实是因为我家中有位妹妹,生辰将至,我正愁该送什么,看你这紫牙乌的耳坠很精致,所以冒昧问一句,姑娘你这耳坠在哪个铺子买的?我也想去瞧一瞧。”
他说得诚恳,她并未起疑,如实告知,说是在丰庆巷的漱玉斋里,找老师傅打造的。道罢她再次颔首,转身离去,只余一道纤巧的背影,湖绿衣衫如南郊新芽初绽的柳枝一般,清新悦目的随风飘扬在傅玉心间。
留心记下铺名的傅玉次日便去找那位老师傅,打听可有买过紫牙乌耳坠的姑娘。
傅玉出手阔绰,当场买了好些珠玉,掌柜的便告诉他,说那位姑娘名唤马佳·茗舒,她自个儿绘的图纸,请他依图打造耳坠,是以他印象深刻,其他的并不知晓。
探听到名字后,傅玉便开始寻找这位姑娘,很快便锁定目标,原来她阿玛叫成山,乃是直隶天津的一位参将,在傅玉的同胞二哥傅清手下当值,傅清出面一打听,很不巧,茗舒已然定下亲事。
傅玉得知后大失所望,家里再给他说其他的姑娘,他皆不肯答应。
本以为此生无缘,孰料半个月之后,傅清突然告诉他,茗舒的那位未婚夫婿退了婚。
傅玉顿感诧异,毕竟在他眼里,茗舒那么美好,谁娶到她便是福分,那人莫不是眼瞎?怎会退婚?
一问才知,原来茗舒的身子骨不好,有心悸绞痛之症,每年总会病一段时日,这次拖了两个月还没好,定好的婚期怕是赶不上,男方看她这般,担心娶个药罐子回家,往后有的熬,索性直接退婚。
傅玉却是不在乎,他是想着那样美好的姑娘,不管她得了什么病,他一定要将她娶回家,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好生将养着,定然能将人养好。
他心意已决,家人也管不住他,最终傅玉如愿娶到茗舒,茗舒虽然对他不满,面上倒还过得去。
傅玉对她疼宠得紧,找大夫重新开了药方,每日差人到山上挑山泉水,为她熬药,她静心养了两个月,大有起色,苍白的面色终于红润起来。
傅玉能感觉到妻子对他态度冷淡,但他认为两人才成亲,没感情倒也正常,相信日子久了,她应该能感知到他的好。
有一日,他正在二哥家里下棋,屋里的丫鬟突然来请,说是夫人找他。他还满心欢喜,想着夫人难得主动找他,棋未下完便直接走人。
然而才进屋就迎上茗舒那燃着火苗的眸光,她恨恨的瞪着他,毫不客气的质问他为何仗势欺人,强行逼迫她表哥退婚。
傅玉不明就里,茗舒悲愤难当,红着眼控诉他的恶劣行径,“我一直以为表哥是嫌弃我病体累赘才会退婚,今日听堂姐说起,才晓得原来他是被迫说假话。
你想娶我,看我有婚约,就想方设法胁迫我阿玛和表哥,生生拆散我们的姻缘!傅玉,你好卑鄙!”
被指责的傅玉莫名其妙,只因这婚事是他二哥一手操办,当中的曲折他一概不知,茗舒的话令他很是震惊,傅玉当下就去找他二哥,誓要问个清楚。
眼看事情被戳穿,傅清唯有承认,他是看弟弟这般痴恋那位姑娘,才想帮傅玉一把。
也是赶巧,茗舒的阿玛成山在营中犯了些事,求到傅清这儿,希望他网开一面。
傅清想着机不可失,将心一横,仗着自己二品镇总兵的身份与他讲起了条件,说是无需送银子贿赂,只要他把女儿的那桩婚约退掉即可,到时候他自会帮其免除麻烦。
成山为保官途,又贪恋富察家族的势力,便狠心应下,但茗舒与她这位表哥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两家本就是亲眷,将将定下亲事,是以这婚事不大容易退。
思来想去,成山与他外甥讲明利弊,希望由外甥亲自出面,主动退婚,想个狠绝的理由断了茗舒对他的念想。
这少年对茗舒一往情深,自是不肯答应,还说要控告傅清,然而他的父母皆畏惧富察家的权势,且傅清又是富察皇后的兄长,无论是否告赢,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成山生怕往后被人针对,两家的官途皆会受阻,便和他的父母一起给他施加压力,无奈之下,少年只得去找茗舒,说了违心之言,退掉婚事。
茗舒颇受打击,恨表兄薄情寡义,后来家里又给她定下亲事,她也不在乎对方是谁,讷然出嫁。
婚后傅玉一直对她颇为照顾,即便她不喜傅玉,却也明白做人要晓得感恩,傅玉并不欠她什么,能对她这般细心已是难得,加之又怀了他的孩子,她这心慢慢的也就软了,想着自己实该放下过往,好好在家相夫教子。
然而就在此时,她的堂姐来看望她,道出当初退婚的真正因由,茗舒方知表兄并非绝情人,他只是被迫而已。
明白真相的茗舒恨透了傅玉,认定他是拆散她姻缘之人,傅玉拉着他二哥亲自来解释,她只当傅玉敢做不敢当,找了个背锅的,不信他的话。
当着傅清的面儿,茗舒没说什么狠话,直至傅清走后,她与傅玉大吵一架,傅玉发誓自己并不知情,茗舒冷笑连连,望着他的眼神已不再是寻常的淡漠,而是汹汹如火海的怨憎,
“你不知情?好,那你去指控傅清,说他依仗官威,强行拆散旁人的姻缘,只要你敢指控,我便信你是无辜。”
自成亲后,傅玉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可这回,他却不能顺从她的意思,他是她的夫君,亦是傅清的弟弟啊!他怎么忍心坑害自己的兄长?
“茗舒!他是我亲二哥,再说他做这些都是为我,我怎么能恩将仇报?你我已然成亲,何必再将此事闹大?”
果然他们才是一家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根本不会顾及旁人,她居然还天真的以为他是个好人,茗舒只恨自己心太软,险些被他蒙蔽,
“那我呢?你们用这些卑劣的手段拆散我和表哥,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你却使计让我嫁给你,你毁了我一辈子!”
傅玉一直认为她原先的那桩婚事只是父母之命,今日听到她的埋怨方知原来她对她表哥情意深重!他以为的天赐良缘于她而言竟是横插一刀的阻遏,她甚至觉得与他成亲后整个人生都毁了!
得知她的真实想法后,傅玉震惊之余又觉十分悲哀,
“你我成亲已有五个月,这些日子我对你如何,难道感觉不到吗?怪道你对我这般冷淡,我还以为是我们相处的时日太短,原来并非如此,你根本就没将我当成夫君,与我同床异梦,一直都在惦念着你的表哥,心里只有他,所以才装不下我!”
被诬陷的茗舒只觉心口发闷,满腹的幽怨堆积在胸腔,整个人都快炸裂开来,不禁双眼通红,连面色也涨红,甚至连说话都发喘,
“当时我已对他有所误会,恨他无情无义,又怎么可能惦念他?打从成亲后,我时刻谨记自己是富察家的媳妇,即便我不喜欢你,却也不会想念旁人,你这样误解我就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怒火中烧的茗舒险些背过气去,且她惊觉腹部绞痛难当,勉强撑着桌子在旁坐下,只觉底下有什么在流动。
傅玉见状慌了神,忙去扶她,问她怎么了,她疼得直咬唇,默默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生怕她旧疾复发,他哪里还敢在与她争执,忙命人去请大夫。大夫来诊脉之后,说她这是动了胎气,孩子没保住。
此时的傅玉方知她竟已怀了身孕,将近三个月,而她竟一直瞒着他,怪不得这两个月她一直不许他亲近,只推说身子不适。他为她的身子着想,也就没强求,如今才明白,她应是早就晓得怀孕一事。
时隔一年,再回想起当初的情形,傅玉后悔难当,“我若晓得她有身孕,断不会说出那样的混账话,以致于她气极动了胎气。我是孩子的父亲,却也是杀害他的凶手,她的身子本就不好,我还害得她小产,大伤元气,我对不住她……”
至此,傅恒才明白,为何那时候七哥对七嫂小产的原因只字不提,原来他二人之间的误会竟是这么深!
得知来龙去脉后,他竟不知该如何评价,若说七哥有错吧?他只是对茗舒一见钟情,一心想娶她而已。
若说二哥有错吧!他只是为了自己的胞弟,再者说,二哥只是开出条件,应不应关键还得看茗舒的父亲,她父亲应下此事,那就不能算是二哥一个人的错。
若说七嫂太狠心吧!她与意中人被迫分离,也确实可怜。说到底都是被命运掌控,无法自主做选择罢了。婚后七哥对她情真意切,并未亏待过她,若然真相未揭穿,兴许他二人也会慢慢培养出感情来吧?
琢磨半晌,傅恒竟是无言以对,只能感慨一句,天意弄人呐!
“事到如今,你们已是夫妻,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往前看,别再计较过往。”
“谁说不是呢?”过往那些斩不断理还乱的纠葛随着傅玉的倾诉残留在唇齿间,以致于今夜这酒竟是越饮越苦涩,
“她小产之后,对我的态度更加冷漠,我一直很自责,也曾劝她多次,希望她能摒弃前嫌,忘记过去的争端,重新过日子。
然而她根本不搭理我,无奈之下,我只好与丫鬟们打成一片,企图博取她的关注,令她吃醋,事实证明,不论我做什么,她都不愿多看我一眼,相敬如冰,不外如是。”
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个头,难道一辈子都要如此吗?傅玉煎熬了那么久,却不敢与人讲,今日才鼓足勇气告诉老九,然而老九只是叹息,并未多说什么,傅玉不觉纳罕,
“你和弟妹才成亲便那般恩爱,究竟有何秘诀?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我该怎么做才能改善这局面?”
他的秘诀?这个傅恒还真说不好,抚着下巴沉吟道:“大约是……看脸吧!”
“……”傅玉忍不住白他一眼,“难道我丑?府里的丫鬟都夸我长得俊,多少人争着抢着想给我做妾,我都不稀罕!”
这种事有什么好炫耀的?瞥他一眼,傅恒轻嗤道:“得了吧!你以为她们图你什么?图你这张脸?好看能当饭吃?还不是看中你少爷的身份,贪图荣华!”
心知肚明就好,说透就没意思了吧?干咳一声,傅玉让他少打岔,帮忙想个法子。
他俩的矛盾这么深,还是个死结,傅恒想了半晌也没个头绪,“你这是在为难弟弟我啊!”
“我不管,是你说要听,听罢帮我出主意,你那么机灵,肯定能想出破解的办法来。”
敢情七哥这是赖上他了,傅恒此刻十分后悔,没事儿就不该探听旁人的秘密,这下好了,直接被缠住,他脱不了干系了!
耐不住七哥那略带威胁意味的请求,傅恒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将这团乱麻理出头绪,灵光顿闪的他展眉欣笑道:
“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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