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涔涔落下,姒意的眼中也越发模糊,他那隽美模样像是被震碎了一般,此刻除了痛,也只有手心处微有只觉。
“小烨……”破碎又虚弱的音阶从她苍白的唇溢出,祁烨心如泣血,哽咽的声音却是温柔,“我在。”
她阖动着唇,可藏在心中的话却始终没能出口,取而代之的只有决堤如湖水般的眼泪,姒意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她不知道他若知道真相会是何种模样?她更不知自己还能恨他多久?眼前越发模糊起来,痛感也变得越发麻木起来,麻木到她已渐渐忘了周围所有。
……
姒意不知自己这次到底昏睡了多久,这期间她耳边尽是嘈杂的声音,还有混乱又真实的梦境,她只觉得自己脑子沉得像是压了一块石头,眼中干涩疼痛得要命。
她挣扎了几次,好不容易将眼皮掀开了一条缝隙,入眼的是温和的淡金色的光,零星铺在那周遭熟悉的陈设上,绒毯上摆放着的三鼎碳炉火光正盛,暖意如春风般。
恰在此时,耳边却传来一道干涩沙哑的声音,“阿意醒了?”
姒意一愣,侧头看去,却见正对上了祁烨的目光。
他憔悴了许多,眼下有些淤黑,眸中布满了血丝,可神色依旧如之前那般温柔,仿佛只是担心她一般。
“你昏睡了整整两日两夜,饿不饿?嗯?”祁烨抬手为她整了整发鬓,哪怕她的头发本已十分整洁,可这已成了他的习惯。
姒意渐渐恢复清明,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便是那张纸条,看来她已错过了……她又看了眼祁烨,却未曾寻到什么异样,想来他还不知道她吃了假孕药?
姒意松了口气,扯起唇角对他笑笑,“饿了,也没力气,我想吃好多甜的。”
祁烨指间轻轻摸索着她的手心,含笑点头,“好,我这就让他们给你做……”他顿了顿,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轻颤叹息,“阿意……”
她不解地看着他,“你……”
“日后,别再为我做什么了……你有孕在身,不宜……不宜走动。”他极尽费力地说完了这话,可神色却是愧疚无比。
姒意倒不曾多想,只以为他是因着误会而自责,思及此,她便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黑发,以示安抚,“不怪你,我如今不是好了么?”
祁烨沉默许久,却是再未多说什么。
几日将养下来,姒意倒觉得自己比之从前好了不少,只是祁烨又不太愿意让她出门乱走动了,好在那小厮机灵,又借机寻到了她,告知了与她约定的时日。
这一日,姒意好不容易说动祁烨,祁烨这才容她出去逛两个时辰。
她便按着那小厮说的到了承天观,可花姻总是这般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却也不能同一侧那眉间生痣的道长说什么。
姒意思忖片刻,目光落在那一侧的签筒上,同花姻道:“你先去院中瓦缸处等我片刻,我求之签来问问。”
花姻倒有些为难,“可是小姐,您若再同上次那般不慎摔了,属下就算死十次,主上也不会放过我的。”
“你怕什么?我今日穿得鞋是防滑的,鞋底有凹凸,再说,我若问卜,有旁人在可是不灵的,更何况我就在此处,又不会远走……”姒意说着,故作凶狠模样,“你敢不听我的么?”
花姻犹豫许久,这才点了点头,兀自退到一尺外的缸边,可一双眼却紧紧盯着姒意,生怕她有丝毫闪失。
姒意朝她笑了笑,拍了拍胸口,示意她安心,待转身之际,方才那笑颜如花的模样早已变得凝重忐忑。
她随意摇晃签筒,本当着做戏,可不想签筒蹦出来的却正是下下签,姒意垂眼一看,秀眉微蹙,心没由来的一堵,她只得告诫自己不要乱想,捡起那签便递给了那道士。
那人轻捋胡须,眉心微皱,压低了嗓音道:“姑娘,乃是三皇子派我前来助您脱困,您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姒意想了想,便对他道:“晒干的虎须菖蒲,越快越好。”
“好。”那人点点头,“您可还有旁的吩咐?”
“宗政宣……”姒意抿了抿唇,犹豫片刻,“他的伤可好些了?如今处境如何?”
“这……”那道士顿了顿,叹息一声,“不好,三殿下整日忧思过重,身子每况愈下。”
姒意回头看了眼身后满脸疑惑的花姻,心下担忧愧疚,只道:“帮我带话给他,你只说我很好,不日便能逃出北齐。”
那人点头称“是”,姒意眼见花姻有要过来之意,忙掏出银两放在桌上,随意拿了张签文便往外走,可仔细一看,竟又是个下下签的签文。
姒意顿觉头大,心情愈下,心里忙娘,花姻见她神色烦躁,不禁问道:“小姐,可是那道士说了什么让您不悦的话,属下替您揍他去!”
她话音落下做势要去,姒意忙把她拉住,“罢了,他没准也是胡诌呢,回去吧,我累了。”
花姻这才收手,姒意又看了眼这签文上的四行字,随手便扔进炉中烧了。
姒意原本是不信这些的,可也不知怎的,方才那一个下下竹签再配上那签文,让她莫名心神不宁,她记得自己随手拿的好像是第八十四签的叫什么“庄子试妻”,头两句签文还记得,后面却是背不起来了。
她心下疑虑又好奇,便想着去祁烨书房看看有没有解签的书,可刚一进那书房院落,便见福元在那守着,姒意想着许是祁烨有事同人说,正欲离开时,福元忙请他留步,不由多说,转身便朝着书房的方向去了。
不过片刻,只见书房两扇门被推开,一行身着红黑朝服的人便陆陆续续往外走,见了她各个拱手作揖,虽不叫什么称谓,可也足见其恭敬。
姒意再一抬眼,便见朝自己走来的祁烨,他今日倒穿得简单,只一身月色配紫金云纹常服,如玉般的脸上挂着缱绻笑意,琉璃色的眼眸也带着潋滟。
他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呵气取暖,低头看她,略带歉意地道:“让你久等了。”
她瞪了眼他,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气,“我不是才来么?早知你有正事,我便不打扰了。”
祁烨拉着她的手往书房走,认真地道:“阿意便是我的正事,其余都是闲事。”
姒意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得转移话题,四处逡巡了他这摆放整齐的书房,“你可有解签书,借我看看。”
他薄唇微扬,轻声一笑,已然坐上了小塌,可握着她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缓缓将她拉坐在自己的腿上,凑近她问道:“什么解签书,嗯?”
眼前这般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让姒意没由来的脸红一瞬,这般暧昧的坐姿也惹得她十分不适,她挣扎着想起来,可他却不肯,不老实的手脚被他一把按住,祁烨却又凑近了她些许,温热的气息似乎将她都包裹住了一般,“别乱动了,可好?”
“就是道观中的观音签字!”姒意没好气地说一声,“我不舒服,让我起来。”
祁烨调整了一下她的坐姿,思忖片刻,道:“是哪一签?我倒可以帮阿意解一解。”
“八十四,庄主试妻。”
“嗯……这一签是下下签,阿意问的什么?”祁烨吻了吻她的耳垂,姒意敏感的缩了缩肩膀,却听他低声一笑,竟突然轻咬了下方才轻吻过的地方。
“祁烨!”姒意耳朵红了个透彻,满眼恼怒地看着他,祁烨却似无辜,眼眸微垂,长睫如羽般落下,“阿意还没告诉我。”
“就问……就问你我可会白头偕老。”姒意闷声开口,却见祁烨脸上笑意一僵,原本轻柔似水的嗓音却是淡了许多,“江湖术士,阿意无需相信,这签不解也罢。”
“我就要听。”姒意有些不满,突然狡黠一下,“你是骗我的吧?你根本不知道,你……唔……唔……”
她话音未落,便被他攫住了双唇,吻去了余下的话,缠绵温存过后,姒意已然气喘吁吁,再无反驳之力,力竭一般躺在他的怀里。
祁烨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道:“庄子曾问他妻子,自己死后她可会改嫁?庄子妻子答曰不会,庄子心中不信,便诈死来骗他妻子,待他妻子将他置入棺柩哭丧时,又变作一貌美男子前来吊唁,庄妻为其风仪所迷,正在二人郎情妾意时,男子突然捧心倒地,大呼心痛,非人心汤所不能解,即便是死了不超三日之人也可……”
姒意瞪大了眼睛,当真听了进去,喃喃道:“不会是……”
祁烨屈指刮了刮她的鼻梁,“阿意真是聪慧,庄妻已然心盲,拾起斧头大劈棺木,想取庄子心来救心上人,却不想庄子从中一跃而出,实乃奇观。”
姒意笑了笑,却对上了祁烨那有些凉意的眼神,还是敛了笑意。
“此卦乃是寒鱼离水之象,旨在凡事不可移动……”祁烨顿了顿,揽在她腰间的手却突然收紧,姒意愣愣地看着他,祁烨抬手轻轻摩挲着她唇上的红肿,轻声道:“阿意既是求你我姻缘,便该遵照卦象,不可乱心,免得召来殃灾。”
姒意心下一惊,却不知怎的因他这话有些怔怔,心下突生些许不好预感。
她只愿是自己多想了,哪怕这运气都能眷一回,也是好的。
今夜月阴,剪烛之后,偌大的房中竟是一片漆黑,即便是身侧的祁烨,她也再看不清,更不知他今夜为何如此反常。
灼热的亲吻在她颈间一点点散开,不仅没有停止的意思,却越发热烈,姒意推拒他,呼吸也有些不畅,“小烨……你……你忘记我……嗯……有孕……嗯……在身了么?”
他动作一顿,却又来吻她嘴唇,动作依旧轻柔,可却像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粗重暧昧的呼吸喷洒在耳畔,他的灼热似乎要传遍她全身一般。
若是往常,但凡她提及自己有孕之事,他定会适可而止,可今日不同,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轻柔的吻也一点点沿着每一寸皮肤燃烧起来一般,直至她感受到他身体的悉数回归变化,才知他从前是怎样的隐忍克制,想到这,姒意不由得心生恐惧,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可声音却是发颤,“祁……祁烨,我害怕……”
这般安静的夜里,只能听见他慢慢平复呼吸的声音,他终于冷静下来,又抬手为她整理好凌乱,这才又躺在她的身侧,紧紧抱着她。
祁烨闭了闭眼,脑海中尽是那一日玄微同他说的话。
‘她服这假孕药,时日越久,越是损伤女体,唯一解法,便是同你……同你行周公之礼……’
他恍然觉悟,却痛彻心扉。
明明早该想到不对,只凭他对她的了解,她绝不会如此。
他当初不该逼得那么急,更不该才发现她的不对,他当真该死,自上次之后,明明说不再伤害她,可伤她之人却依旧是他。
祁烨想到此处,抱着她的手却越收越紧,他喉间干涩,半晌才终于开口,“阿意心上之人,始终是我,对么?”
姒意从未想过他会突然这般说,她下意识地想出言反驳,可动了动唇,话却咽进了口中。
她已然哄他到信任自己了,再说假话气他又有何意?
姒意没回头,只顺着他的话道:“那又如何?你对我那般不好……”
“是我的错……”祁烨埋在她的颈间,心间酸楚,却终是再难开口。
姒意握住他的手,顿觉身后之人身体一僵,姒意轻快地道:“可我如今已原谅你了,谁让我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呢。”
“阿意……”他怔怔地唤着她的名字,姒意却转过身子对着他,虽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她也大抵猜到他此刻的模样。
“明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她伸手轻轻抚摸着他那如玉的脸颊,那语气同从前在天晟时哄着他的一般无二,祁烨握紧了她的手,再一开口声音尽是喑哑,“我只怕辛苦了阿意……”
“那你是嫌弃我喽?”姒意有些不满,正想抽回手,祁烨忙慌乱解释道:“怎会?阿意为我做吃食,我开心还来不及。”
“那就这般定了。”姒意说着,本想去亲一亲他的唇,可这黑灯瞎火的嘴唇却碰上了他的下巴,惹得祁烨笑了起来。
“还敢笑?!不想要明日的惊喜了是不是?!”姒意一副凶悍模样,又挣扎了起来,祁烨忙将她抱住安抚,见她老实了,这才低头亲了下她的唇,无奈又欣喜地道:“这样不就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