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平日安静,下人们也是十分恪守本份,尽管姒意这一层“身份”一直不尴不尬的,可如今却再不用提心吊胆,也无人烦她管她,这几日也待的十分意自在,饭都吃得多了些。
她只等那小色批送上门来,届时稳稳地将她捏在手心便是。
思及此,姒意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两张地图,移灯近案,仔细看去,上面密密麻麻的纹路分明,途经之地,山川河流交错分布,疆域辽阔,正是一片大好河山。
烛光将女子一张明媚绝伦的脸映得越发朦胧温暖,眉眼好似都能开出花来,可她的神情偏又是如此的清冷倔强的。
脑海中闪过太多太多……可终究化成了一股彻骨的恨和无畏的坚定。
母后,父皇,孩儿定能顺利找到东君神殿,对么?
姒意这厢倒过得舒服了,可却未曾想过另一处已然闹得天翻地覆了。
北齐百姓这些日子来,口耳相传的也只有两桩事。
一是“祁凝絮”出嫁。
二便是摄政王受伤。
这两桩事撞在了一起,一喜一伤,倒让人觉得莫名巧合又诡异。
百姓都传着“公主”是个大福星,实在是嫁错了,这不,人前脚刚走了,这摄政王便受了伤了,若是长此以往,国运堪忧啊……
这等传言传入宫中,听得祁欢是又喜又怒,喜得是祁烨受伤,气得是百姓口中的话。
真是一个个蒙昧无知的愚民!愚不可及!
什么叫“国运堪忧”?当他这个皇上是死人么?!呵呵……这叫“天助他也”,若是不能抓住这一次时机,他真怕这个祁烨死灰复燃……
祁欢这样想,亦是这样做的。
他亲自带着奇珍异药和一众太医去了摄政王府亲自探望,本想着探个虚实,可不想门虽进去了,可祁烨的人却始终是没见着……
祁烨身边的护卫各个称祁烨如今已然大好,可需要静养,不见旁人。
祁欢无论如何说,那几个护卫却是骨头硬得很,他愣是没见着这个祁烨!
祁欢无法,可心中却是疑惑,莫不是死了?不敢声张?
祁欢这般一想,心里越发得意,也不想再同几个护卫计较,只故作痛心疾首地叮嘱几句,便带人离开了。
祁欢想的虽恶毒……可事实倒也**不离十。
祁烨那一日回来后,满身狼狈血色,府上的人吓得魂都快没了,弦妁听了消息,几个踉跄跑过来,见到他这般模样时亦是尖叫一声,满眼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他……他连这等拙劣的箭都躲不过去么?!为何会这样?!莫非……
他是疯了么?!竟硬生生地挨了这一箭?!
弦妁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颤着唇,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可祁烨只是抬眸看了眼她……
可这一眼不同往常。
弦妁只觉得这一眼淡漠疏离到了极致,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般,她的话,他像是听不到,亦或是不想听……于他来说,她只觉得自己此刻像个死物一般。
弦妁只觉得有种莫名的冷意瞬间从背脊爬满了全身,他知道了什么?莫非那个贱人说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她可能会背叛她的!
想到这,弦妁正想解释一句,可祁烨却已往前走了。
此刻的祁烨虽受了重伤,可一身的冷戾和压抑着的暴虐却让人不敢靠近,他平日里温润淡然,可这样的面具一旦卸下,只是一个眼神,也让人如此不寒而栗。
他每走一步,已然干涸的衣襟处又会涌出猩红的血迹,可祁烨却好似根本感受不到一般,他就一直这般往前走……直到看到了那熟悉的院落。
他突然忆起了那一日他从朝中回来后,她等在院落的模样。
可如今,这却成了奢望……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么?或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祁烨才恍然察觉,这一箭竟是这样痛,痛得他近乎承受不住了,像是有人用刀划开了他的心一般,疼猛然炸开,又蔓延全身……
他踉跄了两步,眼皮一点点垂落,长睫轻颤,眼前竟有些雾意朦胧起来,身体也越发撑不住了……
他这一生,从没有一刻,像如今般疲惫过……他想,若能回到从前该多好,哪怕做一个傻子也好,他不会让她失望痛恨,她也不会弃他不顾……
那小皇帝来府上时,祁烨仍旧昏迷未醒,自然不能让他探望。
这几日下来,祁烨已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架势,卫临等人都要急疯了,可对外又只能先谎称他在静养,免得乱起来。
弦妁整日哭着守在他的床榻,哭得眼睛都肿了,也不见祁烨清醒半分,卫临看得心烦,好说歹说是把她弄走了。
这般如死一般的沉寂在府上不知萦绕了许久,终是在北齐这年的初雪的日子结束了。
窗外大雪初晴,房中暖意朦胧,祁烨终是睁了眼。
一直守在床边的弦妁生怕自己尖叫出声,掩唇哭了,许久之后,才哽咽道:“沉渊,你终于醒了,我以为……”
祁烨没说话,只是空洞洞地看了眼她,“弦妁,走吧,去一个任谁都找不到你的地方。”
“什……什么?!”弦妁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如遭雷击,她满眼不解地看着祁烨,“你赶我走?!你忘记了曾经对我的誓言么?!沉渊,为何……”
胸口处依旧隐隐作痛,祁烨的唇色苍白如纸,全无半分血色,可说出的每一个字,却是残忍冰冷,杀意毕现,“如今你还活着,已是我仁至义尽。”
弦妁的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身心如至冰窟,她能感觉得到,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是因为她么?你爱上她了,是么?”弦妁满眼不甘的质问。
祁烨眼眸微垂,沉默许久,弦妁正想再问,他沙哑的声音却毫无征兆地的响在一侧,“她想你死。”
只这一句,已然抵过了千言万语。
弦妁不用多问,这么多年的处心积虑在这一刻,尽数倒塌,成了笑话……
命运弄人,他还是爱上了那个贱人!
可她呢?她又该如何?!
为何什么都要被她抢走?!哪怕是这唯一一抹温情也留不住……
弦妁强忍着恨意,紧紧地盯着他的侧脸,想要再开口求他,可祁烨却已唤来了卫临等人,俨然是不想再听她多说一句。
花姻着人收拾好了行囊,连同之前伺候她的丫鬟,一起被赶出了王府,如同一条丧家之犬一般惹人发笑。
“能逃多远是多远,否则,再见便是你的死期。”花姻脸上的厌恶不加掩饰。
旁人不清楚便也罢了,她跟在姒意身边这么久,只凭姒意同她说话后的几次反应,便能猜到这弦妁是个什么角色。
弦妁压着满腔恨意,讽刺一笑,“你是什么好人?你如今说这话又给谁听?”
她这话可是戳了花姻的痛处,想起这一路而来的欺骗,又怎能心中坦荡?
她抿了抿唇,正要转身离开,弦妁却咯咯地笑了起来,“比起我来,她更恨的是你们,不是么?!呵呵……”
她的笑声尖锐刺耳,可花姻却觉得又无言以对,她不敢去想此刻姒意是如何想她的,只盼再见之时,她能听她一句……
毕竟,曾经与她在一处那些时光,她也曾体会到了什么叫“真心相待”……
姒意百无聊赖地近乎过了十日,寻那黑袍人无果不说,连那死色批也像是死了一般,全无一点动静……就在她近乎耗尽了所有耐心准备离开时,终是等来了个好消息。
天晟帝今夜会在重华宫宴请西夜皇子,特让宫中内侍传来旨意,让宗政宣与她一同前去。
若是她猜的不错的话,那夜擅闯她房间的想来必是西夜的哪个皇亲国戚,否则,也不会那般胆大,更无财力做那样的生意……
姒意原本以为宗政宣会随意称个借口回避,毕竟如今他这般厌恶自己……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次,他竟答应了下来,还同她坐了同一辆马车入宫了。
姒意心中吃惊,在马车中时,也不由得疑惑地多看了两眼对座的宗政宣。
宗政宣沉声冷笑,“北齐女子倒是豪放,这般**裸地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也是北齐宫中礼教?”
姒意想笑,他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从前那个不近人情的宗政宣,那时候她还真是极讨厌他的,每次听他那些刻薄言辞,都忍不住回怼……可奈何人微言轻,也只得忍着。
可如今……听他说这话,竟有些五味杂陈。
姒意正想到这里,宗政宣又开口道:“呵,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我心中除去她,不会再有任何人。”
姒意这段时日同他也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虽不经常说这话,可眼见他一张臭脸,也觉得眼要起茧了……
她有些无奈地对他笑笑,拉长了语调,“知道了——”
“再说,我又没说什么其他,你倒先急了……”
他懒得理会她,撇开脸看向一侧,原本一张清俊的又瘦了些许,新增的骨感更显得憔悴清冷。
姒意想假意不见,可心里始终担忧愧疚,终是没忍住道:“殿下,即便您如今着急找她,也要顾好自己,若身体垮了,实在得不偿失……”
她话音落下,宗政宣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脸上竟透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本皇子好得很,你有这多余的心思,倒不如多关心关心你们北齐的事,尤其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我听闻他受了重伤,如今已然命不久矣……”
宗政宣刚说完这话,姒意神色却是一僵,方才身上那轻松坦然的模样尽数不见,像是没听他说的话一般,又问了一遍,“你说……谁受伤了?”
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倒是有些让宗政宣意外,按理说这个“祁凝絮” 同祁烨的关系不会有多好,可她却好似很担忧似的……
“怎么?连自家的九皇兄都认不得了么?”他淡声反问。
姒意这才回过神来,回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只觉得心里一阵阵闷堵的难受……
他不是很厉害么?更何况身边的高手那么多?为何会受重伤?又为何会命不久矣?
为何会这样?
姒意沉默了许久,可终究是没有再问。
那是他的事,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若真的有什么事……自会有人担心……
他们已然没关系了。
即便再见,也是仇敌……
即便这般想,可她这一路上的心不在焉却是骗不得人,连马车到了都没有发觉,若非宗政宣再次出言提醒,她怕是要一直坐在车中了。
重华宫中,歌舞升平,华灯初上,贵胄满座。
姒意同宗政宣刚一进来,那虚鞮湛的目光却好似黏在了姒意身上一般,举杯的动作停滞在那里,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他此刻恨不得上前掐死这个狠毒的女人!
她戴着从自己这里顺走的那张人皮面具,成了三皇子妃,如今锦衣华服,珠环翠绕,倒成了皇子妃了!
虚鞮湛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侧的拐杖,强压下胸中愤懑,将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
虚鞮湛自顾自地在座位上愤恨许久,可姒意却全然没注意到他。
她不想再去想祁烨的事,可自方才听了宗政宣说的那个消息,心里却是压抑不住的难受……还有痛恨。
她痛恨自己,为何还要因为他的消息乱了心神,更痛恨自己为何不能忘了他,为何还要想起从前关于他的许多事?
思及此,姒意闭了闭眼,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仰头喝了个干净。
她这般大的动作,莫说是旁人,就连身侧的宗政宣也是一愣,不由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片刻。
自从方才她听了祁烨的消息,便有些不对劲儿了。
看来,这个女人同祁烨的关系,还真是非同小可。
思及此,宗政宣更是警惕。
就在此刻,一侧突然想起一道极其低沉浑厚的声音。
“陛下,三年前,小王也曾与三皇子妃有过一面之缘,彼时的三皇子妃还是北齐的十一公主,可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琴棋书画,歌舞音律,无一不精,除此之外,更是医术了得,堪可称奇!”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虚鞮湛的表哥赫连仇。
他说完这话,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姒意的身上,满脸的讶然敬佩,就连天晟帝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姒意。
他从前倒是未曾听过,自己的这位新儿媳竟是这般全才。
姒意红唇轻扯,抬眸朝赫连仇的方向看去,水色眼眸带着朦胧和挑衅。
她是个不胜酒力的,方才那一盏酒已然让她有些上头了,脸颊也开始发烫,若不是有张人皮面具隔着,她怕是要尴尬了。
虚鞮萧眼见她这副嚣张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好在被一侧的虚鞮湛按住了。
姒意对赫连仇的话不置可否,赫连权忙趁热打铁,绕过桌案,跨步上前,对天晟帝道:“陛下,小王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表弟的腿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