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比贺玉华高出一个头,穿着红白格纹的连衣裙,脚上是精致的黑色小皮鞋,棕色微卷的齐肩短发被一个绿色小发箍别在耳后,光看这一身装束,和贺玉华上辈子见过的普通小孩没什么差别。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正常着装的人类,无论是繁育机构还是水母家,小宝宝们只能穿连体服,裆部开一个口,谈不上什么裙子裤子的。
小女孩的手带着一股淡淡的奶油香气,毫不见外地在贺玉华嘴唇上摸摸按按。如果是平常,贺玉华会闻闻这只小手,和小女孩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一些新讯息,但是现在他一点心情都没有,只是狠狠拍开要往他嘴里塞的这只手。
很响亮清脆的啪的一声,小女孩只是皱皱眉头,摸摸被拍红的手背,反倒是她身后抓着她裙子一角的小男孩,嘴巴一瘪,张口大哭起来。
“哇——!!咪,咪——!!”
他一边哭还一边咪咪叫,眼泪说掉就掉,叫得正伤感的贺玉华头都痛了:“咪咪咪,你咪个屁啊!学猫卖什么萌!”
不对,这地方有猫吗?有猫还轮得到我们人类当宠物?不合时宜的想法一闪而过,他正想说点什么让小男孩别哭了,夹在两人中间的小女孩转身,望向房间正中央,牵好了小男孩的手。
“咪……呜呜,咪——!”
小男孩还在哭,硕大的黑影投在他头上,绿蜘蛛无声无息走了过来,细长尖锐的脚伸出一只,轻轻点点他的头发。小男孩回头,这才看见大蜘蛛,哭唧唧的小脸转眼笑开了花,双手抱住蜘蛛脚,叫的声音又软又甜:“咪——”
“……”这过于有冲击力的人与野兽、不对,是人与昆虫?的场景,让贺玉华感到一阵不适。不论他的感想如何,小男孩已经熟练地噌噌噌几下爬上蜘蛛腿,欢快地坐到长着密密麻麻眼珠子的蜘蛛头上,不在乎这个坐骑长得有多狰狞,嫩声嫩气地喊道:“咪,咻咻!”
他屁股下面的蜘蛛也随着他的喊声猛地往前冲,小男孩哈哈大笑,往左往右偏着小身子,蜘蛛也随着他的动作左右冲刺,撞翻了地上到处都是的桌子椅子小抱枕。
牢牢捆住贺玉华的水母抖动两下,一只触手在他脸旁来回挥舞,像是在给他俩加油打气,站在旁边的小女孩也长长地噢了一声,视线追随着小男孩,小脸露出一丝微笑。只有贺玉华,被隔离在这股热情之外,看着这荒诞的一切。
……人类骑着比坦克还大的蜘蛛,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四处冲撞的蜘蛛即便拖着巨大的腹囊也依然很灵活,腹囊半透明,能隐约看到内容物。贺玉盈如同身处大海中,随激烈的浪涛一起一伏,好几次撞上腹囊外壁。
贺玉华悲从心头起,嗫嚅出声:“求求你们,起码对他的尸体好一点……”
仿佛听到他的声音,用蜘蛛玩着碰碰车的小男孩停下来,绿蜘蛛转变方向朝这边走,再次伸出一只脚,和刚才一样点点贺玉华的头发。
它的头丑陋无比,即便绿色果冻的材质消除了部分恐惧,那密集排列比贺玉华手掌还大的眼睛,靠近了才看得到的表面的绒毛,嘴巴外面硕大的两根钳子,都让贺玉华感到无与伦比的恶心。
他醒来后还没吃过饭,只能干呕几下,什么都吐不出来。
嘴唇又被人抚摸,贺玉华一时不备,被小女孩的手指插到嘴巴里,牙齿被扳开,光滑白皙的大拇指带着糕点香味拨弄着他的舌头,上颚也被来回抚摸。
口水控制不住从嘴角溢出来,小女孩还凑近了津津有味地盯着他的喉咙,向他示意:“啊——”
感觉就像去牙医诊所看病,但一个小屁孩能看出什么来,最多也就是玩玩游戏。想着陪她玩满意了能早点解脱,贺玉华学她:“啊——咳咳、咳,咕……”接着就被某种物体塞满了嘴。
绿色果冻咕嘟咕嘟灌进嘴里,有意识地在他体内流动,充满了他的食道、胃、小肠。贺玉华下意识合上嘴巴试图咬断果冻,被小女孩抓着下巴动不了,想咳嗽,但是被堵得嗑不出来,眼泪鼻涕一齐流下呛到鼻腔里,连呼吸都不通畅了。
果冻又流进他的呼吸道,流进肺泡,一股舒缓波动扩散开,强制让他的胸口起伏,明明没在呼吸,缺氧的感觉却消失了。
好在全过程只维持了不到三秒,果冻刷地从口中抽回去,小女孩从裙子口袋掏出一张小手帕,把上面的胃液口水擦干净,然后被触手揉了揉脑袋,露出个脸颊微红的笑。
贺玉华:“……”
他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对这个畸形又变态的世界绝望了。他甚至觉得还不如刚才被虫子一口咬死算了,也省得被触手侮辱。
小女孩过来轻轻拉住他的手,他这才发现水母不知何时松开了对他的禁锢,贴到蜘蛛旁边悄悄密谋着什么。不过无所谓了,他此刻什么都不在乎,在乎也没用,他已经是被异种生物上下其手连内脏都摸过的一滩烂肉了。
他没有伙伴,贺玉盈走后再也不会有人站在他身边,就算还有同类,也是背叛到异种阵营的帮凶,没人会帮他。
贺玉华放纵自己脸朝下扑倒在地上,麻木的泪水无声流淌。小女孩跟着蹲在他旁边,拿那张擦过触手的手帕帮忙擦干地板上的眼泪。
不知道水母和蜘蛛商量出什么结果,没过多久,贺玉华感觉到自己被举起来,泪水迷蒙的眼睛看到离他只有十厘米的蜘蛛复眼,下一秒他被甩到了小男孩旁边,被卡在一个刚刚好的凹槽。小男孩用食指和拇指攥住他袖子一角,在小女孩迅速敏捷爬到身边后,开心地让她坐在中间,抱住女孩的胳膊不松手。
似乎是要被带走了,贺玉华低头望向水母和海龟。不知道为什么,海龟一副要冲上来打架的气势,四个脚蹼都化为触手打在蜘蛛腿上,还是水母抽打它龟壳一下才缩回去。
水母漂浮到能和贺玉华脑袋齐平的位置,摸摸他的脸和头发。贺玉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心想还没过去多久又被转手了,这算是弃养吗?是因为贺玉盈死了,它发现人类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养,决定送给这只变态大蜘蛛了吗?
看海龟刚才的举动,并不同意把他送人,不愧是贺玉华心里比较靠谱的饲主,可惜海龟并不能做主,还是得听水母的。
他上辈子听说过很多猫狗弃养的例子,也听他室友说过表亲领养折耳后,受不了折耳猫经常生病去医院,平时喂食也要注意这注意那要买很多营养品,最后把猫猫扔到隔壁小区的事情。现在轮到他变成被弃养的那只猫了,胸口泛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水母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他盯着水母没有五官的平滑表面,想告诉它,如果没有做好准备就不要养宠物,既然养了就要负责,像我这样有自理能力的小孩已经不会再有了,下次……不,希望没有下次,你就不适合养人类。
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说了也没有意义。他只是默默地坐在蜘蛛头上,被带离了这个他以为会成为家的居所。
离开时蜘蛛要从比它小许多的门挤出去,化成一滩液体簇拥着三个小孩在波涛顶端,拱着他们流出去。小男孩笑声清脆,小女孩被他抱住一只手,另一只手不忘扯着贺玉华的衣领。贺玉华被她扯得仰躺在果冻山上,翻个身,紧紧追寻着包裹在里面的贺玉盈。
进到花园后果冻恢复成蜘蛛的形态,没走几步路,才刚离开栅栏又进入一个门,贺玉华撑起身子,发现他们来到了隔壁大树别墅前。这里没有花园,平整的土地上是形似滑滑梯和秋千的物体,角落里七零八落摆着几个装满土的小盆,有几盆还冒出棵草。
这个地方就和水母家隔了层围墙,还能看到水母在对面探头探脑的,被蜘蛛发现后才缩回去,随即又从二楼窗户伸出来。
蜘蛛不再搭理它,驮着三个小孩打开那几乎占满一楼整面墙的门,低下头,让小孩们依次跳下去。
贺玉华任由小女孩拉着他滑到地毯上。这个房子比水母家温馨很多,地上是绒绒的毛毯,桌子很矮小,都是圆形的,少数有棱角的家具都被绿色凝胶包起来。
听到三人进门的声音,通往二楼的楼梯尽头出现一个脑袋,一个皮肤黝黑长着黑色短发,浑身上下只有牙齿眼睛和裙子是白的小女孩噔噔噔跑下来,一手一个抱住小男孩和小女孩。
“啊莱呜!咪——噗多呀!”她说了一串贺玉华听不懂的话,满眼新奇地上下观察贺玉华,转头冲楼梯喊道:“母哦,苏不不一吗。”
楼梯那头又出现一名穿着白色衬衫和棕色短裤的男性,贺玉华睁大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成年人,看着和他上辈子去世时差不多大,鼻子高挺眼窝较深,是标准欧美人长相。淡金色的头发在后脑勺绑了个小辫子,男子抚了抚垂到肩膀的发梢,冲他们说道:“嗯……多一多。”
然后转身回到二楼。
贺玉华正满脸懵,这应该是这个小群落形成的语言,但他是一点也听不懂的。没想到轮到自己变文盲了,他还在猜测刚才这两个人是在说什么,一个绿色的大屁股挤进来,挨在他边上,噗通地拉出一坨东西。
小身子保持蜷缩的姿势,那是他的贺玉盈。
“盈盈!”贺玉华连扑带爬地赶到他边上,手伸出去,却不敢触碰他的脸,害怕摸到的是冰凉的尸体。
贺玉盈的小鼻子在他的目光中抽动几下,嘴里咳出点点绿色液体,胸口剧烈起伏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小嘴巴吧嗒吧嗒咂了咂,看着和他以前睡着时没有两样。
“……盈盈?”
贺玉华这下敢碰他了,先是试探着把手指放在他鼻子前面,感受到温热的气流,碰到他的脸,也是温暖的,泛着健康的红晕,他的眉头甚至还皱起来,发出被打扰睡眠时不耐烦的哼唧声。
贺玉华缓缓地,轻轻地抱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肩上,闷闷地哭了。
一直紧绷的心神松开,额头贴着的脖子轻轻搏动传来温暖,贺玉华的眼皮不受控制,一点点合上,也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