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白的月光下,一群白衣白面的小鬼儿,寂寂无声地圆睁着黑溜溜的死鱼眼,视线随着二人身影晃动,情形安静而诡异。
若是扑上来撕咬一通,两边酣战一番,反而会让人安心,就怕二人做正事的时候,她们背地里闷不吭声地爬过来咬上一口,那可真是没处说理了。
“窈窕......”风仪不死心,万一窈窕还有救,哪怕是一线希望,都应该要带着她离开,这是她答应赵大有的。说着便往麻衣女们走近几步。
这一走进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他俩人并排而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麻衣女们也不必烦恼往谁身上看,一眼正好瞧全了两人。现下两人分开近一丈远,麻衣女们看看这个,再扭头望望那个,像是被人吊住脑袋的木偶,整齐划一地摇头晃脑,还从脖子里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真让人担心她们会不会把自己的脖子扭断。
扭了数次,又听到她们胸腔里传出一阵嗡嗡的,类似蚊虫煽动翅膀的声音。麻衣女们脸上白纸一般无甚表情,却用胸腔里的躁动表达急躁与威胁。
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但从始至终,窈窕的目光都未从风仪身上移开过,这让风仪很受鼓舞,猜测她心里还保有一丝神智。
正要尝试唤醒窈窕,突然肩膀一沉,穹灵拉住了她:“她们在庆贺窈窕获得永生,不要打断她们就没事。”
两人重又站在一处,咔咔声和嗡鸣声立刻止息,热闹邪诡的场景复归死寂。
风仪却难掩兴奋:“窈窕与她们不同,你看到了吧,喊她的名字后她一直看着我,她还有意识。她努力清醒,日日忧惧,等的正是这样一个机会,我们不能放弃她。”
日思夜想的执念,无人知晓的愁闷与痛苦,没有人能比风仪了解更多。除了穹灵。
“道长可知,日日忧惧算不了什么,被圈在此处的人,有哪个不是呢!曾有人在一夕之间主动献出魂灵,丢弃人身化作麻衣。你道为何?生魂被烧之苦比凌迟更甚,将神智抛了才能免去钻心蚀骨疼痛。窈窕的生魂已然燃尽,如今不过尚有一丝清明而已,强留只会让她痛苦。她所受之苦够多了,放她去。”
这段话似一张密实的网,扑得人喘不过气。而他说得极慢,声调沉得仿佛浸了冰水一样,寒冷潮湿,让听此话的人亦觉沉重无比。
长生殿蚕食人的灵魂,倘或意志不坚,被一口吞了倒还好呢。似窈窕这般,二十年间,日日承受锥心扒肝之刑,到如今被吃得只剩一口气儿在,倒不如让她就这样安静的放下执念,获取解脱。
“执念太深,是苦。她若有知,必当希望我二人能够逃脱,便莫要辜负了她,风仪,去拿神器吧!”
圆月戚戚,照耀四方,无法之地沉寂无声。
拾九级台阶,登上汉白玉铺设而成的广场,向北望去,十五丈外,与广场相接的便是他们要去之所——浮沉阁:两层、飞檐、斗拱、盔顶,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兼具雄浑与灵秀,潇洒多姿。①
浮沉阁后头是堆满坟头的来世山,人之一生,常常浮沉不定,真有来世,死又何惧。何等讽刺,麻衣女以它为家,更是悲剧之至。
本该挂在坟头的白练,此时全部飘到了广场中央,密密麻麻近百人,白衣白面,视线随着二人移动,哪怕同她们相距不过两丈远时,竟然也是既不武力进攻,亦不出言阻劝,只齐刷刷地将圆睁着的黑漆无神的眸子射向他们。
经历过为窈窕恭贺永生的仪式后,风仪已了解这种鬼把戏,企图以这种无声的恐吓吓唬她是再也不能。傀儡戏她看过许多,斩断麻绳或者击倒牵绳之人,傀儡戏自然而然就唱不下去了。
“擒贼先擒王,哪个是大祭司?”
穹灵沉着脸回:“道长很聪明呢。喏,就是最前面一排中间偏左那个,麻杆似的细高麻衣女。”
顺着穹灵所指,看到一身高接近三尺的女子,脸色惨白,一对圆溜溜的眼眶里几乎没有眼白,尽是瞳孔。黑黢黢的眼眶安在白纸一样的脸上,被凄惨的月光一照,简直比见了鬼还让人觉阴森可怖。
风仪冲着大祭司咧嘴一笑,很讲礼仪地率先打招呼道:“你好啊,鬼妹儿!”
噗嗤,穹灵笑出了声:“挑衅,**裸的挑衅,待会儿挨揍,可别哭。”
果然,大祭司被激得开口暴喝:“你好大的胆!”
习惯了麻衣女特有的双眼无神与拉扯不动面皮的白脸后,这声怒斥便很是雷声大雨点小,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哎呀,真是雷霆之怒呢。穹灵,她在你面前这么放肆,你不管管?”风仪抱着心口,吓得跳起了小碎步。
戏演得破绽百出,她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穹灵无语扶额:“我出了百年好合院,等同叛逃。”
叛逃?果真他不是什么大人。风仪小脑瓜一转,计上心来,给穹灵使了一个眼神,气急败坏地叫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还不快去给大祭司赔礼道歉!”
穹灵很上道,立刻接话:“好啊,大祭司,我来向你道歉!”一面说,一面向大祭司走去。
大祭司似乎有些紧张,一双黑瞳悄悄地往右飘,眼看穹灵已走了三步,现在两人距离不过丈余远。她壮着胆子凛然道:“胆敢私逃,罪无可赦!”
穹灵笑问:“有何处罚,我们赶时间。”说着话,人已倏地移至大祭司跟前。
诶?广场上麻衣女没有选择看他们两人中哪一个的麻烦,像是把风仪忘掉了一般,一溜儿地都往穹灵脸上瞧。
等等,麻衣女们眼神无光,她们刚才做了和大祭司一样的动作了吗?
不等风仪回忆明白,穹灵已经动手,大红的袖袍如一团火红的云彩奔袭,不过他的目标不是大祭司,而是她右侧的人。
那女子比大祭司矮上一头,料不到穹灵突然出手,只来得及飞身后退。
一退之下,满广场的麻衣女像是提前得了指令一样,哗啦啦地全往后撤,秩序井然,没有一个人落下或者后退不及。
那不易觉察的眼神,穹灵离的更近,自然观察的更明白。
一击不中,虽然错失最好的机会,但好歹找到了真正的目标。
众麻衣女翩然似白蝴蝶,张着宽大的翅膀无声落地,一股冷寒不知不觉从地面漫出,在汉白玉的广场上生根发芽生长,结成薄冰,不多时已从麻衣女脚下蔓延到穹灵身前。大祭司怒喝:“请大人伏法!”
吃过麻衣女冷气的亏,这句话在风仪心理很有威慑力。此刻的冷,肉眼可见的强横又无理,吓得奔跑着的风仪脚底差点打滑,她心中着急乱骂:呸,狗东西不让我们使用道法,你们用的挺欢。
“别过来!”
说晚了,她跑的快,已经到了,早知道在山间小院里时就老实点,不该围着小院跑操锻炼身体。
耶?怎么有雾气升腾,并且体会不到寒霜般的冰冷了。低头一看,地面薄冰如受大火烤炙,滋啦两下就融化了。
好家伙,原来穹灵这个狗东西也能使用道法,好的很,只有她自己不行,感情无法之地只对她无法了。
看到风仪加入,大祭司发出更强劲的一声咆哮:“新娘子大胆,伏法!”
伏哪门子的法?风仪向前两小步,笑道:“大祭司看错了,我乃除鬼镇邪的道士,不信你看我这身道袍,旧是旧了点,但只要你眼不瞎,一定能看出来我不是新娘子。”
穹灵一边施法,一边将头歪向风仪:“你与她一个纸人辩驳什么,她们听不懂的。”
眼看形成僵局,他们进不了,她们也不退。风仪看着手里的檀香,正思索如何破局,陡然听到众麻衣女胸中嗡嗡乱震的声音。
抬眸的一瞬间,只见茫茫一片锋利几如利刃的白纸挟着寒气,盘旋着向二人逼近。仓皇之下,还不知要做何反应,那些纸刃已擦着她的脸飞驰而过,争先恐后地往穹灵身上刺去了。
穹灵:“??????”
风仪:“!!!!!!”
竟无用武之地,纸刃活的一般绕开她,向着穹灵投怀送抱。风仪不禁疑惑,无论什么战术,总该分出几人来缠住自己才是,哪里有放着一人不管的打法,岂有此理!
也不难理解,麻衣女人数虽多,奈何受提线人控制,提线人同为麻衣女,摆脱不了麻衣女没有魂灵不知变通的困境,她追着一个人打,剩余的麻衣女甚至包括大祭司,也只能跟着她围着一个人打。
但投鼠忌器,穹灵对于她们是有天大的作用的,引诱赵家献祭新娘,为长生殿带来运转所需的灵魂。别看他眼下没用处,但却有长远的好处,所以大祭司她们看着出手凶猛,实则根本不敢下杀手。
这便好说了,她要乘其不备,暗箭伤人了。
①浮沉阁描写参考乌日克编著的《中国古建文化传奇》中,关于岳阳楼的描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长生殿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