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坡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矮小屋子,是供奉祈愿大仙的正殿,也不知是哪个信徒建造的,许是家中贫寒,造得简陋的很。
外头简陋,内里更是寒酸。
两人透过被虫蛀的不成样子的殿门往内看时,哪里有什么神像,不过正中央摆着半张红得发亮的桌子,桌上摆着一个黑油油的香炉,香炉里点着三支线香,线香翻滚起来的烟雾不是白色,而是殷红的血色,恶臭正是由它发出。
再看狄景安,低着头,双手自然垂落,直挺挺地跪在长桌前,浑身往外冒着血色雾气。那雾气大约被施了法,乖乖地在他头顶集结,这个时候已经团成香瓜大小了。
香瓜大小的血雾,又飘飘荡荡搓成一缕棉绳似的线,汩汩奔向香炉。
踹开门,风仪一脚踢翻香炉。哐当,香炉落地,碎成数片,洒出一大滩红色液体,腥臭呛人,竟是血液。
三支香散落在血滩里,兀自飘着红色的烟雾。
风仪抬脚要用鞋底碾灭,穹灵拦下说道:“别,没用的,你看那线香都淹没在血水里了,还燃着,说明这个仪式无法打断。”
风仪欲去检查狄景安的身体状况,穹灵一把按住她的手,沉声道:“也别看,已经死了。”
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流逝了,风仪只觉浑身力气被人抽了去,又悔又恨:“我们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人去死,什么都没有做。”
“是我查到的太晚了。年前入城后,我就该立即散出灵力寻觅狄景安的踪迹。”他很懊悔,早该想到狄景安天子骄子,也许从前相信道义,但满门被屠却无人可以为他伸张正义的时候,太容易被无助与绝望吞噬,在仇恨的推波助澜下,很难不走上邪路。
狄景安身负血仇,就算想苟且偷生,以那鹤鬼斩草除根的恶毒品行,断然不会刚过他,所以他一定会拼死报仇。他选择远赴落金城而不是其他地方,应该是要寻找只在落金城出现过的东西。
翻阅各路官方和民间神话传说典籍,穹灵排查出只在落金城供奉的神仙妖魔。等他再根据其能力划定大致范围的时候,已是除夕日。
神、鬼、妖、魔,他总计列出了五个,祈愿大仙嫌疑最大,他以为找到月坡庙,守株待兔就好,没想到祈愿大仙招收信徒是以血符的方式进行的。
初五日,找到狄景安的时候,他已经被选为信徒。穹灵当时并未放弃,甚至在狄景安进入月坡庙的时候,仍旧在往他体内灌注灵气,以抵抗他体内的契约诅咒,希冀可以斩断它。
可惜他被困两千年,身上法力难以全部唤醒,如今又处在市井之中,寻人也耗了许多灵力,他有心无力。
月坡庙的底细以及狄景安的意图,穹灵查得很详实,风仪这才知,入城以后,他一刻也没闲着,心中内疚地想:落金城广袤,抵得上数座天幕城,在人海茫茫中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一定很辛苦,我却说出他眼睁睁看着人死,这样伤人心的话。
“穹灵,你很好。抱歉,我不该指责。祈愿大仙既然非得让信徒来月坡庙祈福,一定有缘由的。”
说话的空档,狄景安的身躯已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了,血水被搓成香火燃烧,流转在浑身筋脉里的灵气被盘剥抽尽,五官凹陷,脸颊干瘪,肌肉萎缩,单薄的身形只剩一张皮裹着骨骼,脏污破旧的衣衫挂在骨架上荡悠,完全是一副死了数年的干尸模样。
风仪惊道:“好诡异的邪术!”
寒冬里晴夜无风,已经少了许多刺骨冰冷,但架不住身后的屋子里有人在实施邪术,风仪不禁连连打了几个寒颤。
眼睁睁看着邪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顺利进行,本来就很焦躁,又加束手无策,别提有多煎熬了。风仪搓了搓手,在嘴边呵了呵气,道:“咱们搜一搜,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穹灵点头。
线香依旧不紧不慢地烧着,少年也是那般跪着。
那半张桌子置在屋子正中间,桌子后方本该塑着供奉的神像才对,但偏偏后头一半的空间什么也没有。不知是立殿的信徒没见过祈愿大仙的真容,不敢造次随意塑像,还是祈愿大仙本就是邪祟胡乱攀附神明而成,害怕作祟后被神明打杀,以至于不敢供奉神像。
整间屋子空荡荡的,那方空着的地方也不过两丈来宽,两人从东到西检查一遍,并无不妥。房间不大,血光满室,诡异邪门。
没有不妥才更加蹊跷,二人又去检查三面土墙,是实心的墙壁,以泥土混合麦秸杆堆积而成,寒酸至极,略微体面点的人家都不会使用这种泥土造屋,顶多用它来垒院墙。
墙与墙交界的地方缠满蛛网,久无人打扫,说明这里真的如传闻中所言,否则不会有蜘蛛结网生存,这下就更没有不妥了,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房子。
两人站在屋子中央,互相对视一眼后,心中都冒出个“暗度陈仓”的念头,空荡荡的地方看似不正常,实则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吸引追查之人的目光,使其忽略真正的线索,找不到那被隐藏起来的东西。
如果此地正确,祈愿大仙降临,他该如何抵达隐藏起来的地点呢?答案呼之欲出。
大殿、供桌、信徒,已知空房子是故布迷阵,信徒片刻前才进入房间,没有时间隐匿或者捣毁什么,二人齐齐扭头往供桌处看去。
避开地上的血水,穹灵提步至方桌后,打个手决,推出几丝金灿灿的灵力缠上桌子。
灵力从桌面中心点发芽生长,丝丝缕缕,如同藤蔓密密麻麻地伸出触须,在全部覆盖住桌面后,又沿着四条粗短的桌子腿往下游走,灵力将殷红的方桌照成亮红色,水润润的,像喝饱了血的红色宝石,诡异地散发着吞吃完性命后餍足而又危险的诱惑。
眨眼间,供桌已被灵力缠得结结实实,只听叮的一声响,一缕似有若无的黑色腥风起于方桌之上。黑风越刮越大,长了脚一样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掀起浓郁的腥气,不分青红照白地往人鼻子里送。
实在难以忍受这股恶臭,两人背朝黑风来源,举起袖子挡在面前,略减一减腥气的折麽。
突地听到当的一声,连供桌也被腥风蛮横地掀倒了,红光登时消失,周遭黑漆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狂风将供桌掀倒后便逐渐小了下来,随着风速降下来,四周也越发的静谧了,等腥气不再那么冲鼻子,两人将衣袖从面前移开,掐出一团灵力照明,发现身处之地已在不知不觉间换成了一处洞穴。
幸而这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两人迅速打量一下对方,确认彼此都无事后,才安下心来,各自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风仪叹道:“这么快就补好了!”
穹灵若有所思:“很邪气的缩地成寸。”
借助灵力照明,发现洞穴并不大,比方才所处的大殿还要小,却是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冷,简直呵气成霜。
洞穴圆顶,四壁方正,目及之处都是泥巴,只有脚下铺着潮露露的青砖,小小空间里荡漾着浓厚的泥腥气。
中间立着一樽彩绘泥塑像,这样地方塑像,让两人几乎同时惊呼:“祈愿大仙!”
怪不得大殿里没有他的神像,原来躲在了这里。
穹灵立刻抛出三个灵力团子,一个落在泥塑肩膀处,两个一左一右落在塑像脚底地上,洞穴被照得亮堂堂的如同日光下的院子。
这一照,惊讶之余,两人当即否定了塑像是祈愿大仙的想法。
彩衣款款,脚踩莲花,一双玉手捧着几朵清嫩的莲蓬,不知要捧给谁,之所以否认她是祈愿大仙,是因为这张满面欢喜的脸和风仪有四五分相似,两人转而猜测她是风仪。
“我?这是我的塑像?为什么?”
穹灵眉头紧蹙,仔仔细细端详了泥塑两三遍,才道:“你才从灵秀山出来不过两个多月,而这樽塑像积尘深厚。”
言下之意,塑像早多少年就立好了,而她如今不过十九岁,除非那人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知道她多年后的模样。
且若真是她,在山间小院里见过她的人屈指可数,很容易推断出塑像者为谁。
风仪沉默片刻,跳上莲花座旁的石座,近距离观察过泥塑后,冷静地说:“比一下身高身形。”
穹灵:“比你矮两寸,也比你略微丰腴一些,脸型最像,眼睛形像而神不同,你总冷着脸,就是笑着也有一股淡淡的哀愁,没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比她丰腴,她就没有胖的时候,也就是在天幕城的时候胖了几斤,但远远称不上丰腴。
跳下石座,风仪一句话不说,她脸色煞白地呆呆望着泥塑,双眼红红的,一滴水将落未落,神色是倔强又可怜。
“这是我娘,她脖子这里有一点痣,泥塑给画出来了。”
可是这么个邪气阴森的地方,怎么会有王妃的泥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