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祀之一进密林,便感觉周围的视野瞬间灰了下去。
怨气纠缠着鬼气,冲天得磅礴。
她甚至看不清方向,只能依靠曾经无数次历练的本能,往墨林的更深处走去。
她看不见前面,只能尝试着将灵脉里留存的灵力汇聚在双眸上。
清凉的舒适感流淌过她的眼帘,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清晰了不少。
这时候她才发现,周围那些那时泼墨墨竹,分明是被几乎凝聚成型的怨气所缠绕。
相比于墨林,把这里称为“怨林”倒是更为合适。
裴祀之没有耽搁太多时间,而且在她进入这片竹林过后,她那股不详感便越来越强烈。
理智告诉她应该现在就离开这里,这里面应该有什么她如今完全对付不来的东西。
可是当她想到伏龙那小家伙后,她攥了攥手指。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经历过方才安如忌那事后,她就特别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见到伏龙。
斗嘴也好,什么都好,至少她不会是一个人。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害怕孤单。
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事情,她也会累。
……可是,她真的还敢再信任他人吗?
按捺下那些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绪,裴祀之顺着自己的直觉,飞快地往里赶去。
*
安淮波一进来就被冲天的怨气熏了个够呛,按理来说,对于大多数鬼修来说,怨气是个走捷径修炼的好东西。
甚至很多修士一直认为,鬼修的修炼主要是依靠怨气。
其实并不是,死渊里的鬼修大多部分分为两种:一种是以灵力转化为鬼气的灵鬼修,一种是以怨气为食的怨鬼修。
其中安淮波和安青白、安如忌都是灵鬼修,所以对于怨气会比较排斥。
他举起手中的转盘,发现原本指向竹林的指针,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变换了方向。
他顺着指针方向看去。
正是他们之前到达竹林的边缘地带。
“……”他看了眼竹林深处的方向,又看了眼指针所指的出口。
最后还是决定往更深处去,毕竟之前就说过要带人出去,他不是食言之鬼。
就在他越靠近里走,怨气就越发浓郁。
在安淮波不远处,正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抽噎声在竹林里回荡,越来越清晰。
他的动作一顿,没有再往前。
竹裙少女抬起头来,半透明的胸膛空空荡荡,一双血眼呆呆地盯着他。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杀我……”
另一边,
裴祀之越往里,越发现这里到处都透露着不对劲。
如果说竹林外围,看上去就是被怨气侵染的大染缸,那么竹林的深处,反而更加偏向于平日里的翠竹林。
雨露拍打竹叶,深吸一口气,尽是竹叶竹笋的清香。
湿泥在足底留下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裴祀之忽然就感觉那股焦躁的情绪就被安抚下来了。
就像有人透过竹间微风,轻轻地拂过她的脸庞,干净地拭去了她因为焦急,额角淌下的薄汗。
可越是这样安宁的地方,裴祀之便越提起警惕。
这里实在是太不对劲,太过于宁静了。
好像一处远离所有的世外桃源。
美好得不太真实。
尤其是,伏龙的气息一路在这个骤然失去了踪迹。
裴祀之神色一凝。
在她的不远处,有一座竹制的拱桥,溪水潺潺,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踏上了那处桥头。
反正都已经追到此处了,断然没有转身离去的道理。
裴祀之刚迈步上去,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在一只脚刚刚落地的时候,眼前的场景骤然一黑。
一股子血腥味扑鼻而来。
裴祀之手指微缩,了然。
看来这里并非像表面一般安宁。
方才的拱桥好似一个障眼法,拱桥的两端并不相同。
这里没有了沙沙作响的竹林,流淌清澈的小溪。
而是另外一种极端。
裴祀之抬起手指,将灵力全部汇聚在指尖,灵光化作一道微光,宣纸翻飞。
眼前全是微黄的纸张洋洋洒洒。
在她目光所及之处,纸张好似有生命一般,争先恐后地扑向这位外来者。
裴祀之浑身紧绷,却发现这些纸张在落在她周身时并没有恶意。
而是轻柔地贴在她的身边打转。
幽暗地牢中一抹绯,格外的吸人视线。
最深处有人动作一顿,缓缓地抬起头,在看清来人的时,匆匆低下头。
原本藏匿在黑夜中蛰伏,伺机而动的纸刃退了回去。
裴祀之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柔顺的纸张亲昵地擦过她的脸颊,泛起微微的红。
像是在她的侧脸,偷偷落下一个吻。
她有些手足无措,原本的警惕瞬间破功,只能慌乱地想要别开这些好奇靠近的宣纸。
她这凌乱一抓,反而看清了周围纸张中,留下的痕迹。
糖葫芦、草蚂蚱……
裴祀之一一扫过,甚至还在其中抓住了一张调皮的拨浪鼓图,图纸在她新奇的注视下,一个个跳跃起来,折折叠叠,叠成一只只活灵活现的原画。
纸蚂蚱跳在她的肩上,蹭来蹭去。
纸糖葫芦想要朝她扑过来,被一个微黄的小胖手抓住,纸孩子朝她甜甜一笑,随后面不改色地将惊恐的糖葫芦往嘴里塞。
明明只有纸张在空旷之处的摩擦声,可裴祀之莫名就感觉耳畔就像是回到了俗世,闹市中孩子的嬉笑打闹。
妇女逗弄稚儿的拨浪鼓敲动。
热闹将她包裹在其中,有一瞬间,裴祀之都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时何地。
直到玩弄的纸张体内的生命力渐渐消散,小纸人舔舐糖果的动作顿住,纸蚂蚱落在半空,被她下意识接住。
这时候,没了翻飞四处的宣纸,裴祀之才注意到此处究竟。
看不见高矮的空旷地牢,除却方才那些折叠的纸张,更多的是随处可见的废纸被随意地丢在地上,宣纸上偶尔能瞧见大大小小红点,格外刺眼。
她矮下身刚准备捡起来瞧瞧,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刺耳的锁链碰撞声。
裴祀之的动作猛地一顿。
方才被纸张打断了思路,根本没有发现这里面居然还有其他人存在。
她将全身灵脉存放的灵力调动,捏了捏仅剩的几片麟刃。
最终还是走向锁链碰撞的方向,手中的灵光大现。
裴祀之便看见了一个即使站在最高处,也难以忘却的场景。
少年一身精致复杂的繁衣,穿戴得整整齐齐,漂亮的长菱绛羽垂在双耳,被绑在满是毒钉的墙壁上,生锈的铁链穿透四肢,深深扎根在地里。
乌发乖顺地贴在他的脸颊,白皙的脖颈间隐约可见淡淡的金纹。
裴祀之认出来,那金纹所绘制的符文与她曾经被刻上的并无二般,如果非要说的话,少年的更加严重。
除了苍白的脸上,只要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都没放过,连那双干净清澈的双眸里,符文若隐若现。
地面有血色的阵法倒映在少年身上,幽深的地牢里,两人四目相对,只有少女指尖的莹莹灵光微微闪烁。
裴祀之瞳孔微缩。
不知为何,对上眼前这个人,她的喉间像是有棉花塞住。
一股离奇的熟悉感,可明明眼前这人,她从未见过。
而且就对方这身气质,若当真认识根本不可能会忘记。
她在距离少年几步外,紧绷着下巴,冷声道:“你是谁?”
况且,两人有些太像了,只不过繁衣少年的遭遇是她上辈子临死前的遭遇相差不多。
裴祀之像是通过如今的他,看到了自己。
微凉的风拂过两人的长发,安静得有些诡异。
少年见她从出现便一直没有说话,歪了歪头,干净的嗓音微哑,带着许久未曾说话的生硬感,“我,是谁?”
裴祀之闻言眨了眨眼,她刚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就被少年下一句话堵了回去,警惕地对上那双疑惑的淡金眸,以防他突然有其他动静。
“我,我是谁?”
这句话一说出来,繁衣少年就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凝视着裴祀之,一直不解,好像她能告诉他答案似的。
“我是谁呢。”
他很苦恼,在他的身前铺满了层层叠叠的图纸。
裴祀之只是随意一扫,面色一凝。
山川、河流、俗世、宫殿。
每一幅画,都是极其有名之处,这里的纸张几乎描绘了修真界乃至于俗世的万里山河。
如数家珍。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年也想不通,他想问问这里除了他唯一的人,可任他如何想要动弹,可是四肢的铁链像是在察觉到想要逃脱。
穿透骨头的链条勒紧,有鲜血渗出,地上的血阵吸收了血液,开始红光大现。
裴祀之被一道阻力给逼得后退一步,她惊诧地抬头,对上那双清澈又疑惑的求知视线。
锁链在四肢游离穿透,阴凉的地牢让人没来由后背生凉。
裴祀之怔了怔,刚想说话。
就听见外面的呼唤声。
“裴姑娘——”
“裴姑娘你在哪里?”
“丫头!”
伏龙的声音骤然响起,裴祀之眼眸微亮,下意识看向地牢声音的那一边。
耳畔少年的一声压抑的闷哼,腥血味几乎萦绕在整个地牢内。
裴祀之扭头,就瞧见方才的繁衣少年跌坐在地上,疯狂地捶打自己的太阳穴,密密麻麻的血珠从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渗出。
打湿了半间地牢。
初遇,撒花花.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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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