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觉舟推开门后,就一直观察着顾言薄的表情。当他看见和疗养院的布局一模一样,包括一些小摆设。
顾言薄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再问:就这?
“……好吧,这是管家的意思。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不是这个。”
路觉舟尴尬地轻咳一声,“你进去看看。”
顾言薄的房间还是挺大的,和路觉舟的一居室不同,他的房间里淋浴间和厕所是分开的,有一个独立的书房和衣帽间。
还有一个没有任何家具的空房间,管家不知道顾言薄是不是和江晴那样喜欢画画,特意配备一个画室,但考虑到顾言薄还小,那个房间只是空着。
“去衣帽间。”路觉舟拉着他往里面走,熟悉的衣柜出现在顾言薄的眼前。
“我让陈秘书一起搬回来的。”路觉舟感叹,幸好疗养院的衣柜不是定制的,不然可带不走。
顾言薄:“。”
路觉舟拉开衣柜门,熟悉的地毯,熟悉的小兔子,它躺在衣柜里,特别安详。
“看,我把你过家家玩的……我是说,我把阿姨送你的兔兔放进去了。”
“还有你的衣服。”
虽然小孩子正在长身体,衣服最多只能穿一个季度,但有些衣服是江晴亲自挑选购买,路觉舟不知道顾言薄会不会想留着作纪念,也都带回来了。
“还有。”
“想看下你的向日葵吗?”路觉舟笑意盈盈拉着顾言薄去了阳台。
顾言薄站在阳台上正好能看见后花园被划出一小片天地,那里种满了向日葵。
“向日葵是我拜托管家先生移植过来的,这样……就不会孤单了。”
顾言薄眸色微动,视线落在被月光笼罩的路觉舟身上,他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
……
江晴的葬礼是由顾家办的。
选在了一个周日。
路觉舟原以为顾盛裕给江晴办葬礼是为了缓和与顾言薄的关系,直到他到了现场发现……葬礼上来了很多宾客。
“这些人都是江小姐的亲朋好友?”
茜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可是,我记得江小姐说过她没有其他家人。这些年,也从未见过其他朋友来探望。”
“对了,倒是顾老爷子来过几回,但是江小姐不见他。”
沉默许久的刘宁娜蹙了蹙眉,冷笑一声。
“知道吗?在资本家眼里,任何事、任何场合都有谈成合作的可能……”
“你是说,他们利用江小姐的葬礼……”茜茜惶恐地捂住了嘴,生怕被人听了去。
……
“芸芸,你可真大度。”
穿着黑色旗袍,带着胸白色胸花的女人叹了口气,“还帮着丈夫给前妻办葬礼,要我……我得膈应死。”
“死者为大。”夏芸芸说。
“你怎么那么傻。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你总得为小曜考虑吧。”女人叹了口气。
“这继承权必须是咱小曜,你不会真打算把顾言薄当亲生孩子养,傻不傻,他都多大了,根本养不熟,还只会记仇。亲妈死了都不见他掉一滴眼泪,不是白眼狼是什么?我劝你……”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剩下的话音卡在喉咙里,对上那双漆黑无波的眼眸,硬生生咽了下去。
也不知道顾言薄什么时候站在那,又听到了多少,女人心底一慌,现在谁也摸不准顾盛裕对他的态度,这要是让小孩子添油加醋学了去,那……
夏芸芸也脸色一僵,尴尬地扯出一抹微笑。
“言言,你怎么站在那。多热,快来阿姨这里歇会。”
顾言薄连个眼神都懒得回应,转身就离开。
女人见顾言薄离开,又开始冷嘲热讽。
“江晴怎么教孩子的,这么没有教养?这也太上不了台面了吧。”
邻近的贵妇听见,也跟着附和。
“可不是吗?要我说还是江晴自己小家子气,还是我们芸芸度量大……”
一声嘲笑打断了正在吹捧夏芸芸的几人。
“我当时谁呢,原来是过气的女明星洪娇呀。啧,这是,连葬礼都想着钓男人,真可悲。”
“过气怎么?总好过有些人,从来没火过。当婊.子还立牌坊。你说是吧,夏大明星?”洪娇不以为意。
夏芸芸咬了咬唇,不想和她争执,拉住了几位贵妇。
“算了算了。”
“装什么大度?”洪娇轻笑一声,“倒是顾夫人真让我大开眼界,原来插足别人的婚姻不叫小三?”
“哦对,你当然不算。小三转正成正室,要不怎么说夏大明星手段高,要不你教教我?”
“洪娇,你不要仗着自己糊就乱泼脏水,小心有天泼到自己身上。”夏芸芸身边有人气不过,指着洪娇大声说。
“这话一字不改地还给你们,就怕有些人故事编多了,连自己都快信了。”
洪娇意有所指地看向夏芸芸。
“你……”
“别在这闹。”眼看着快要吵起来,夏芸芸连忙拦着。
“今天是江晴的葬礼,给我个面子,别和她吵。江晴怎么说也是我的好姐妹,我不想她离开了还要被人打扰。”夏芸芸拉住了身边的人,又看向洪娇。
“麻烦尊重下逝者。”
洪娇听完没忍住笑了。
“尊重?”
“如果你的尊重方式,就是抢别人老公,那我确实做不到。”
夏芸芸脸色沉了下去。
“洪娇,你要是在这么无理取闹,我可叫保安了。”
“用不着,我自己走。”
洪娇膈应完夏芸芸,重新戴上墨镜,转身走了。
今天是追悼日,明天是送葬日。
一般至亲挚友会在追吊日当天守夜,江晴没什么亲友,匆匆来看了一眼后又离开。
至于那些打着追悼的名义到找机遇谈合作的,达成目的后也早就离开。而追悼会的受益者,自然就是顾盛裕和夏芸芸。
一个的重情重义的前夫,一个宽宏大度的现任妻子。
真正会为江晴的离世而伤心的,大概只有顾言薄一个人。
等人都离开后,顾言薄坐在台阶上,他没去看灵堂上庄严肃穆的黑白照,而是捧着江晴生前拍得最开心的一张照片。
这才是顾言薄记忆中的江晴。
很多人对母亲的定义是温婉贤惠或者伟大的,但顾言薄从不这样去定义自己的母亲。
在顾言薄心里,妈妈是漂亮的,是心灵手巧,爱打扮,从前很爱笑,还总抱着顾言薄讲故事。
后来妈妈对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亲昵,可在每个孩子眼里,妈妈都是无可替代的角色。
妈妈那么爱美,死的时候满身的鲜血。顾言薄永远记得那天,周围人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他的耳中。
“好可怕。”
“吓死人了,快别看了。晚上得做噩梦的。”
吓人吗?
顾言薄不觉得吓人。
躺在那的人是他的妈妈,他怎么会害怕,他甚至来不及悲伤,身体反应快过大脑。
不想让别人看见。
她不能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她还没化妆,还没换上漂亮的裙子。可是……顾言薄被人拉住了。
顾言薄再小一些的时候,江晴不那么避着他,但也经常在屋外等江晴换衣服化妆。
“见喜欢的人,就是要精心打扮。”
小小的顾言薄从不抱怨等待的时间长,只是好奇又疑惑地问。
“妈妈喜欢的人是谁?”
江晴会在他额头落下一吻,笑着告诉他。
“当然是我们言言。”
“妈妈希望在言言的记忆里,妈妈永远是最漂亮的。”
可那天,顾言薄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江晴躺在血泊里,被人围观、评论。
顾言薄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水雾。
他不想掉眼泪,他怕妈妈会心疼的。
顾言薄把照片抱在怀里。
“妈妈。”
“我今天也有给向日葵浇水。”
……
“喝水吗?”
一瓶矿泉水递到顾言薄的眼前。
他接过矿泉水瓶,仰头喝了一口,小手抱着矿泉水瓶,过了好久才说了一句“谢谢”。
路觉舟眨了眨眼,颇感意外。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和我说谢谢。”
顾言薄没有接话,指腹轻轻拂过手里的照片,他垂着眼帘,眸光里映着江晴的模样,神色逐渐柔和,带着些许留恋。
“妈妈以前对我很好。”
这也是顾言薄第一次主动搭话,路觉舟静静地听他述说。
“她那天和我说了‘对不起’,我以为……”
以为妈妈道歉是因为这段时间对他的冷漠,以为妈妈不会再推开他,不会再拒绝他的靠近。
顾言薄小时候也不是这么独,他和所有的小孩一样,在妈妈纵容他的时候,也会调皮捣蛋,江晴从不和他生气,只是不厌其烦地叮嘱他。
“言言,下雨了就不能往外跑,淋雨是会感冒的。”
“妈妈说了多少次,刷完牙不能吃东西,会长蛀虫的。”
“言言,是不是又偷吃冰淇淋了?”
“我们言言是勇敢的小宝贝,摔倒了都没哭,真棒。”
——吧嗒。
一颗泪珠砸在顾言薄的手背上,他慌乱地擦掉眼底的湿意。
没有哭。
是眼泪自己掉下来的。
顾言薄不想掉眼泪,更不想让路觉舟发现,只要没人发现就不算哭。
等到了晚上。
吊唁的人都离开了,夏芸芸和顾盛裕早就回去,顾言薄不肯离开,路觉舟也没想劝。
“昨晚睡多了,今天睡不着。要不然你陪陪我吧。”
路觉舟知道顾言薄晚上会留下来守灵,也干脆找了个借口留下来。他知道顾言薄不需要人陪他说话,只要给他足够安静地空间就行。
“你觉得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吗?”
顾言薄曾听故事书上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可妈妈告诉他,人死后会被烧成灰,但灵魂会得到新生,重新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新的人生。
所以被留在世上的人不要太过伤心,那会让离世的人舍不得离开,只要默默祝福就好了。
那时候顾言薄还什么都不懂,也不太理解为什么妈妈要和他说这么难过的故事。
顾言薄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急于求证。
“……故事书里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路觉舟说。“不过,有个人告诉我,人死后会变成灵魂重新投胎,他们会拥有一个崭新的人生。”
顾言薄倏然抬起眼睫。
“也有人这么和你说过吗?”
路觉舟点头。
比起变成星星,更愿意相信灵魂会重新投胎转世。因为变成星星实在太孤单了,也太遥不可及。
顾言薄心底又稍微有了安慰,连路觉舟也这么说。
那就说明妈妈不是在哄他。
*
天快蒙蒙亮时,路觉舟又喂顾言薄喝了点水。
他知道顾言薄的情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试图提一些稍微轻松点的话题让顾言薄转移下注意力。
“陈秘书说下周一我们就可以去幼儿园,咱俩同班。”
“其他小朋友肯定都有座位了,那咱俩坐一起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路觉舟弯了弯眼角,朝他伸手。
“你好,我未来的同桌。”
顾言薄没有理他,但路觉舟自得其乐,故意问。
“我这么受欢迎,万一幼儿园小朋友都想和我玩怎么办?会不会有的小朋友不准我和其他小朋友玩,我要是不和他们玩,他们会不会哭鼻子……”
顾言薄:“……”
“我和你说,我从小就特别受欢迎。”
顾言薄发现,路觉舟很喜欢说小时候的事,明明他现在也才五岁。
“从小?几个月,还是刚出生?”
路觉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