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后,江城下了近半个月的雨,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后,气温陡然下降。
尚未来得及感受秋高气爽,季节变便“嗖”一下,从夏末转换成初冬。
恰逢周六,江大图书馆内人满为患。
作为全国最顶尖的高校之一,江大图书馆享有“最美图书馆”的美誉,同时,藏书量之多稳居高校图书馆榜首,故而一到周末,学霸们便会涌入图书馆,一泡就是一整天。
苏沫也不例外,平时不做实验就会泡图书馆。
苏沫大学主修生物科学,这门学科对专业知识与专业技能要求的极为严格,学习的课程也较其他专业更加繁多。
大学二年级,当一小部分的人还在浑浑噩噩虚度光阴时,苏沫已经对未来的发展做好了清晰的规划。
读研、入科研所,是苏沫对自己的职业规划。如果有机会,她甚至愿意再攻读博士。
当然,这些也仅仅是苏沫对未来最理想的规划。未来有太多不可知,尽人事听天命是苏沫一贯以来的主张。
傍晚五点多,阴沉沉的天空下着细雨,江大图书馆内灯火通明,一张张书桌后座无虚席,偶尔有几个女生亲密的挽着手往外走,在商量晚饭吃什么。
图书馆休闲区的角落里,苏沫撕开小蛋糕的包装袋,刚咬了口,右肩便被人轻轻拍了下。
她的视线从书上移开,电脑旁多了一杯咖啡。
浓郁的咖啡香味直往鼻腔蹿。
“又不吃晚饭?”对方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清润温和,带着几分笑意。
苏沫抬眸,在看到来人时,眉眼舒缓下来:“不饿。谢谢学长的咖啡。”
“不客气。”隔着桌子,林加杨在苏沫对面坐下,手指轻轻推了下驾在鼻梁上的眼镜,看见苏沫本子上密密麻麻的笔记,笑着调侃:“你别太拼命,给其他人留点路吧。”
话里有几分恭维,苏沫笑了下,瞧着他从包里拿出书本,说:“彼此彼此。”
两人对视两秒,心照不宣的笑了。
林加杨是苏沫的学长,大三,八面玲珑的金融系男神。苏沫朋友不多,林加杨算一个。
说起两人的结识,也算是一种缘分。
苏沫的长相属于扔人群里都特别耀眼的类型,更何况是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工科学院,当时苏沫的入学在学院内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和林加杨的相遇是开学的一个月后,在江大的小树林旁。
彼时,苏沫抱着一摞书本穿过小道,被同班同学拦了去路。如以往每一次,苏沫很冷静的拒绝了男生的告白,对方想来有些不服气,不断纠缠,恰好此时,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骂声,旋即有个女生哭着跑了出来,和苏沫他们撞个正着。女生愣了下,然后红着眼睛跑远了。
跟着女生走出来的,还有一个男生,戴着眼镜,气质温和。
那是苏沫第一次见到林加杨,对他的印象有几分“斯文败类”的错觉。
再相见,是在英文辩论社团的面试上,作为副社长的林加杨亲自面试的苏沫,大概是初次见面的场景太特别,彼此都记住了对方的相貌。
苏沫顺理成章的加入了社团。
林加杨性子温吞,为人处世带着几分距离感,恰好和苏沫清冷的性子相得益彰,两人便熟了起来。
后来再谈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苏沫才知道,那天林加杨正好也拒绝了一场告白。
回想起来,两人都觉得好笑,这样的缘分实属难得。
过了六点,图书馆里人又多了起来,苏沫的精力从书本中抽离,抬手看了下时间。林加杨以为她肚饿,跟着抬眸,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合上电脑,苏沫摇摇头:“不了,有点事。”
想起最近很少看到苏沫,林加杨便问:“最近瞧你挺忙,在社团也没见着你。在忙什么呢?”
苏沫将桌上的东西塞进包里,没打算隐瞒:“在做兼职。”
“兼职?”林加杨有点意外,想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转而说:“怎么想到去兼职了?”
“帮朋友一个忙,给小朋友补习。”苏沫说着,背上包,跟林加杨道别:“学长我先走了。”
听到是帮忙,林加杨放下心:“行,那你路上小心点。”
苏沫笑笑,挥手告别。
-
家教课定在二四六的晚上七点半,两个小时。
高档小区的物业到底是不同,尽管苏沫已经来过好几回,依然按照程序登记询问一条龙,小区保安丝毫不敢马虎。
刚走进小区,恰巧碰到祈燃母亲温雅娴坐车外出。见着苏沫,温雅娴叫司机停下车。
缓缓摇下的车窗后,露出一张温婉端庄的脸,温雅娴笑着跟苏沫打招呼:“苏老师来啦。”
苏沫撑着伞,站直身体,闻言点了下头:“您好。”
温雅娴是典型的江南贵妇,五官柔和且大气,脸上化着淡而精致的妆容,风韵犹存。但又因为是副总裁的身份,典雅端庄的气质中又裹挟着几分威严。
自从成为祈燃家教后,温雅娴见过苏沫几次。
识人无数的她,对于眼前这个年轻却又不失稳重的小姑娘十分满意。尤其从祁烟那儿听说,苏沫以江城理科状元的成绩考入江大,更加让她另眼相看。
最重要的一点是,苏沫是唯一一个教了祈燃一礼拜后没有跟自己抱怨祈燃顽劣的家教老师。
温雅娴仿佛抓住了一根带儿子上岸的救命稻草。
故而每次见到苏沫,总是格外热情。
下着细雨的夜晚,凉意直往脖子里钻,苏沫只在衬衫外套了件卡其色的风衣。头发盘成丸子形状,颀长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瑟瑟寒风中。
温雅娴忍不住关心道:“现在变天儿了,苏老师穿这么少可别着凉呀。”
边说着,边从手边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伸出车窗,递给苏沫,笑晏晏道:“年轻人身体好,但要感冒了也是遭罪。”
苏沫接过,道了声谢,擦了擦被细雨打湿的手臂,然后将纸巾揉成团,捏在手心:“您是要出门吗?”
这简直就是一句废话,换作以前,苏沫铁定不会问,但在面对温雅娴的善意时,苏沫总得应付两句。
“是啊,临时有事要和燃燃爸爸出趟国,都是为生活而奔波嘛。”温雅娴自我打趣,将话题绕回祈燃身上:“我和燃燃爸爸都比较忙,经常顾不上燃燃的学习,所以还麻烦苏老师多费心呢。”
苏沫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温雅娴笑笑:“燃燃没给你添麻烦吧?”
苏沫静了两秒,只说:“还行。”
虽然听出苏沫话里违心的意思,温雅娴仍笑着说:“那就好,如果燃燃不听话,苏老师你别对他客气,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他要是还不听,你就告诉我,让他爸爸收拾他!”
“好。”
苏沫的那句还行是看在温雅娴的面子上,确实带了几分违心,但要说祈燃是不是真给苏沫添了多大的堵,倒也不尽然。
因为对于苏沫而言,祈燃对付她的那些手段实在是太幼稚了。
幼稚到她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冷笑。
比如趁苏沫去卫生间在她的茶杯里放蚯蚓,比如在她进房门时突然扮鬼吓她,比如在她翻开课本时突然出现一条栩栩如生的假蛇……
一看就是网上找来的低级整蛊办法。
不过祈燃是真的锲而不舍,每次都能搞出一点幺蛾子出来。
某次事后,苏沫漫不经心地说:“祈燃,你要是把这种持之以恒的精神用到学习上,也不至于次次考试吊车尾。”
祈燃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爆,直嚷嚷:“那是劳资不屑跟他们抢第一名,不然你以为轮的着那些书呆子?”
“是吗。”苏沫淡定的翻开教科书:“那你考一个试试。”
祈燃倒也不是脑子一根筋的人,一下子就听出是激将法。然后气也没了,翘着腿,懒洋洋地背靠着椅子,笑嘻嘻地说:“我偏不。”
总之,苏沫总是能以最淡定的态度,化解祈燃一系列的骚操作。
顺便把祈燃气得牙痒痒,却又拿她没辙。
-
到祁家,院子铁门敞开着,苏沫径自入内,却瞧见祈燃和夏姨双双站在门口。
少年穿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身型修长挺拔,慵懒散漫地倚靠在门框边,低眉垂眼,盯着手机。
隔得远,苏沫没听清两人在谈什么。等走近些,才听清夏姨的话,是在劝祈燃别出门云云。
但是面对夏姨的苦口婆心,祈燃显然没把夏姨的话听进去。
夏姨正为阻止不了祈燃而一筹莫展,恰好看到苏沫,顿时像找到了救星,脸上的焦急之色渐缓,欣喜道:“苏老师,您终于来了。”
祈燃听到声响抬头,扫苏沫一眼,又继续低下头,指腹摁着微信语音键,没好气地说:“到哪儿了?”
苏沫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面上却不动声色,收了伞,问:“要出门?”
祈燃没搭理她。
夏姨急得不行,把苏沫拉到一旁,低声说:“燃燃非要出门,我拦都拦不住。您说这大晚上的,出门多不安全,先生他们又都不在,我……苏老师,您劝劝燃燃吧。”
苏沫点了下头,刚转身,却见祈燃将手机揣进兜里,嗤笑道:“你觉着我不听夏姨的话,能听你的?”
苏沫下意识拧了下眉心。
夏姨也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祈燃对苏沫态度这么冲,开口劝道:“燃燃啊……”
“夏姨你放心,我一大老爷们能有什么危险。”祈燃灿烂一笑,朝夏姨挥挥手:“全天下最好的夏姨,千万别告诉我爸呀~”
说罢,也不等夏姨答应,径自捞起身边的伞,撑开,迈步走进细密的雨幕里。
“哎呀燃燃!”夏姨急得直跺脚:“你说这孩子——”
话音未落,却瞧见苏沫也撑开了伞。
“哎苏老师——”
少年走得极快,转眼便消失在视线里,苏沫说:“您别担心,我去瞧瞧。”
“那您小心点,瞧这事儿闹的。”
苏沫小跑着追上去,快到园区门口时终于追上祈燃。
雨势渐大,路灯昏黄的光亮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重叠在一起。
隔着半米的距离,两人撑着伞,并排向前走。苏沫稳了下呼吸,刚想开口,不想祈燃先发制人,抢了话:“跟出来也没用,我不会听你的。”
苏沫默了瞬,问:“你去哪?”
单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摁亮屏幕。祈燃笑看她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苏沫说:“7点到9点这段时间,我负责你的学习。”
“呵。”
走出园区,祈燃忽然停住脚步,苏沫也跟着停住,抬头,迎上他戏谑的目光:“我建议您现在回我家,上我的房间。书柜上放了许多我的相片,您随便拿一个摆椅子上,您就对着他教,满足您好为人师的乐趣,行吗?”
“……”
“还有问题吗?”
苏沫说:“你妈知道你出去吗?”
祈燃嗤了声,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如果你想告状,请随意,需要我给你我妈的手机号码吗?噢,我忘了,你是祁烟的闺蜜,找她去要呗。”
少年像是一只周身全是刺的刺猬,出口的话句句带着嘲讽。
苏沫几步上前,挡在祈燃面前。
祈燃脚步一顿,大抵是觉得苏沫这个行为很无聊,扯着嘴角笑了下,欲从她身旁略过,不想却被苏沫攥住了手臂。
苏沫的唇线绷直,脸上难得的露出冷淡之外的神色:“祈燃,凡事都得有度。”
祈燃心情好起来:“可是我没有尺呀,要不苏老师帮我量一下?量量我的度超标没有。”
苏沫松手:“有意思吗祈燃?”
伞布遮去大半光亮,影影绰绰的灯影里,祈燃忽然俯身,凑近她。两把雨伞撞到一起,雨滴连成一条线,顺着伞顶滑落,砸在苏沫脚边。
祈燃弓着腰,对上苏沫的视线。
他单手抄兜,唇边的笑意带着几分促狭与得意。
“苏老师也会生气呀。”
“苏老师生气的时候,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