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任务是‘解三峰镇之困’,显然,三峰镇的困境是由两拨鬼造成的。
说白了,他们的任务就是‘把那两拨鬼解决掉’。
虽说阙湉汐曾是个无神论,但生长在影视小说百花齐放的新时代,什么聊斋志异、惊悚故事在环境影响下也接触不少,因此,她下意识想到鬼魂产生的根本的原因是:心愿未了,怨气未平。
道人给的消息太过笼统,他们想找到解决办法,必须知道这两拨鬼生前发生过什么事。
所以,阙湉汐和夜莺不约而同的打算先找阿婆,若阿婆那边信息不够,再抓几只鬼施诉情符,查漏补缺。
“我有没有说过,你的适应力很好?”
夜莺的音质分明有些清冷,阙湉汐却从语调中听出了暖意。
“你现在说了,大佬。”阙湉汐不客气的接受了,还补了句,“我生命力非常顽强。”
夜莺垂头弯了下唇,向阙湉汐伸出手来,“正式介绍下,代号夜莺,希望与你合作愉快。”
阙湉汐扬眉,夜莺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白,他认可自己成为并肩作战的队友,两人关系平等。
“好,夜莺,我是天喜。”阙湉汐将手放到夜莺手中,两只手互相交握了下,沾染上一丝温度,又很快松开。
雾气越来越淡,直到彻底消散,驴撒着蹄子重回灰蒙蒙的天空下。
阙湉汐远远地看见村头两个人影,面朝着他们一坐一站,等距离近了些,她才看出坐着的正是阿婆。
老太太腾地站起来,胸膛起伏,垂下的皱纹止不住颤动。
“奶!他们出来了!他们回来了奶!”
站着的青年兴奋叫嚷不停,老太太看着狂奔而来的驴子湿着眼角,‘啪’地拍了青年一掌,“别叫唤了!我没瞎!”
“阿婆!”阙湉汐紧跟夜莺从车上跳下,朝老太太笑迎上去,“我们正想找您还驴,顺带打听点事。”
“我看,是找我打听事,顺带还驴吧!”老太太嘟囔着转身,由青年搀着往前走。“丫头片子,来我屋里说。”
“哎,好!”
老太太的房子很眼熟,离他们的落脚点不远。
搀着老太太的青年也算是熟人,阙湉汐和夜莺借驴时,就是他帮腔说:若驴回不来,他以后就当老太太的驴。
阙湉汐看着他俯首帖耳的样子,估摸着这话被老太太记住了。
青年开门请几人进去,只见偌大的院子围绕着一间小屋,院中挤挤挨挨种满了菜,只留一条狭窄小路。
几人顺着小路走到小屋里,青年在一堆陶罐中翻出几把小板凳来,热情招呼,“你们快坐。”
“小土,你到集上帮忙去。”老太太说道。
青年愣了下,在老太太坚决的眼神下不情不愿的应了声。
将小土支开后,四个人刚坐下,老太太就直奔主题:“说吧,想问什么?”
阙湉汐清楚老太太脾气,也不兜圈子:“阿婆,我们想问问,您记不记得镇子封闭前发生过什么事?”
老太太叹了口气,将背靠在墙上,“我就知道你们要问这件事。”
她找了个舒服姿势,缓缓叙说起来。
“从我有记忆开始,这儿的人就一直吃不饱,大家时常念叨收成一年比一年差。
镇西边住着个年纪不大的刘员外,是这里的地主。我们每年向他交粮,不管收成如何,都要交上规定的数额。
我六岁那一年,村民们的收成差到连地主要的粮都交不够。刘员外怕我们藏私,带着打手一户户搜刮,若有阻挡就打砸一通,村里挨家挨户哭成一片,一点余粮也没留住。”
“没粮不就活不下去了,你们这么听话?”阿元忍不住插嘴。
老太太看他一眼,“地是人家的,租契也画过押,哪能随便反悔。”
“那时候,镇上人多,大家结了伙儿去求刘员外给大家剩点保命粮,也给来年往后留个余地。可那刘员外说,‘种不出粮是你们上辈子缺了德,这辈子活该受饿。’这句话我从六岁记到现在,一刻也忘不掉。”
阙湉汐和夜莺互看一眼,都皱紧了眉。
听到这儿,已经不难猜出这个刘员外就是罪魁祸首。他霸占了三峰镇的气运,竟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我们都是老实百姓,虽然气恨,却也没有起反心。
可那些年,这地界就跟沾了霉运似的,哪哪儿都不好,连山上的动物都瘦骨嶙峋,没打几天就荒了山。
我们实在没办法,开始拔野草吃,勉强挨到秋天,野草也没了,我们饿极了,树皮也开始扒着吃。
连树皮都快被啃秃的时候,地主家的长工漏出条消息,说刘员外卖了今年八成的收成娶了房小妾,还给小妾买了一匣子首饰,把钱全花光了。等于说,我们就是全饿死,地主家也不会有余粮救济。”
小雅震惊不已,不由问道:“你们为什么不跑?”
“跑哪儿去?”老太太白了小雅一眼,“都是拖家带口的,在这儿好歹有片瓦遮头,出去了就是全家要饭吃,住大街头等着饿死冻死吧!”
“消息传开,大伙儿都气疯了,还没等这件事过去,隔壁村饿死了个孩子。哪家都有孩子,这事戳了人们心窝子,镇上的成年男人们暗地聚集起来,打算去抢刘员外家的粮仓。
那天,我爹和爷爷早早就出去,我娘悄悄带着我在远处听动静,西边的吵骂声特别响,我娘捂着我耳朵都还能听见。
具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那天晚上我爹头破血流地和我爷爷红着眼回来,一点粮食也没抢来。”
“大家已经饿的站都站不稳……实在没法子,镇上所有成年男人,全都跑到刘员外家门口坐着。
他们说,反正已经注定要饿死了,那死也要死在他家门前!”
听到这里,阙湉汐心里已是沉甸甸的,被压的喘不过气。
老太太颤抖着,眼泪蜿蜒留下来,咬牙切齿地喊道:“谁知道那杀千刀的刘畜牲心比墨还黑!他喊了一帮子人拿棍子出去往死里打!全镇的青壮年啊,好多天都没吃到一口粮了!一个个挨了棍子,就,就都倒下不动了……那天我们接到信儿时,那畜生已经杀尽了镇上的壮年男人,还把尸体从门前拖走,暴尸荒野,说别脏了他门前的地!”
阙湉汐也红了眼,她转头去找夜莺,还没开口,夜莺已递来一包纸巾,阙湉汐伸手接了,俯身去擦老太太眼泪。
老太太毕竟经历多了,很快缓过来,她冷笑一声,继续往下说:“呵,那畜生没料到,男人们死不瞑目!
当天晚上,枉死的冤魂都找上了他家门口!那晚,西头的哀叫声喊了一夜,或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连着下了七天阴雨,天色昏沉到看不清路。
我们村里胆大的去瞧了几眼,男人们死的时候啥样,站在那儿还是啥样,流着血,瞪着眼,站了七天七夜嚎叫不绝!”
“靠!光站着有啥用啊,进去杀他老儿啊!”阿元叫嚷道。
“你以为想进就能进?那恶鬼们要是能进屋,你现在还有命?”老太太一句话把阿元堵死,继续说道:“这一着终于把那刘畜生吓着了,他立马说要开粮仓。
说来也怪,他一说开粮仓,天就放晴了!我们一群妇孺小孩吓破了胆不敢硬抗,家家户户领了粮,在家苟活下来。”
“枉死的男人们没有走,他们白天消失,晚上还会出现在那畜生门前。就这么过了些时日,大家看到姓刘的畜生找了道士过来,可这么多的怨气,那道士也束手无策。
又过了些日子,听说刘畜生死了。他死之后,天忽然黑了,守在门口的冤魂们也疯了。从那时起,钟声敲响,天才会亮。但是,再也没见过太阳。”
说到这份上,老太太是把她知道的都倒出来了。
阙湉汐深吸一口气,想出声安慰老太太,可刚张开口,自己眼泪却掉了下来。
她窘迫的捂住脸,听见老太太故作轻松的说:“你这丫头,亏我之前还觉着你有本事呢,就这点儿出息?”
阙湉汐擦了把脸,觉得自己的确太没出息,没安慰到阿婆,还让阿婆反过来开解她。
她抬起头,湿漉漉的眼里尽是决心。“对不起,阿婆。我们一定让村子解困!一定!”
“阿婆,放心。过不了几天,小土就能带您出去游山玩水。”夜莺轻声说道。
老太太看着两个神情笃定俊秀的后生,原本病急乱投医的想法竟陡然消退,莫名地塞满了强烈的信心期望。
“好,后生!我等着。”
阙湉汐心情复杂的跟在夜莺身后,踩着六点半的点回到落脚处。
屋中漆黑一片,夜莺的声音清泠泠的在对面响起。“天喜,还好么?”
阙湉汐忙打起精神,“我很好。”
“那好,你听我说。”夜莺沉稳理性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将阙湉汐的状态一点点拉拢回来。“阿婆当年只有六岁,能记这么清已经很不容易。但是,她的叙述中有几件事很模糊。
一、刘员外应是邪道后人,可他做事着实愚蠢。邪道费劲聚集一方气运给后人,目的不会是养这么个蠢货,那邪道人在何处?
二、全镇青壮年,人数之多从如今浩大的鬼群也能看出来。他们为何会抢粮失败,又为何最终几乎都没有逃出来?
三、鬼不能进门这一说,其实并不是理所当然。刘员外门前定是有守门符阵才能守住,而普通百姓家的门是帮他们布的守门符阵?
四、刘员外怎么死的?他背了一方气运,死后执迷不悟,气运会转化成怨气围困整个镇子,遮蔽天日。那么,每日散开怨气的钟声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