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仙人脸上露了丝窘迫来。
他叹一口气,心虚的说道:“其实,那钟声不重要。”
不重要?
阙湉汐到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毫不留情的说道:“您还是说吧,那钟声是不是您舍了什么重要事物弄出来的?”
不得不说,阙湉汐真相了。
仙人眼神躲闪了下,一甩袖子,摆出副‘我就不说你爱咋咋地’作态来。
阙湉汐见这无赖样子简直怒从心中起,气的双手叉腰直扎他心:“脸面已经丢了,还在乎多丢这一点么?”
仙人老脸一红,他当然在乎!
阙湉汐眯着眼,看老神仙不见棺材不掉泪,蒙头闭眼瞎胡诌:“唉,你们根本就不需要用这钟声!那厮已经不能再吸气运,等个一年半载黑雾淡了,拿聚气符引着冤魂……”
“谁要在这一年半载啊!!”
阙湉汐忍不住爆吼出声,“我们没粮了!没粮了!懂吗?再不走就饿死了!”
仙人语气弱了几分:“你们可以……”
“好意思让我们腆脸求村民赏饭吃啊!!他们有多艰难你不知道啊!!能说的出口啊!!”
阙湉汐彻底顾不上眼前这位的神仙身份了,再次气成一只河豚。
夜莺抵唇轻咳了下,虽然她生气时可爱的让人心颤,但他有点担心真把她气坏了。
他抬头觑着老神仙:“您以为……”
“不用!我来说!”阙湉汐一扬手,打断了夜莺的话。
她早发现夜莺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只要是她明白的事,一定交由她来解释。
夜莺转眸看她一眼,悄悄弯了唇。“嗯。”
既然她气头上需要发泄,那就让她发泄吧。
阙湉汐胸脯剧烈起伏,恶狠狠瞪着老神仙,“您以为我们是傻子么?真不知道把符烧了我们就能走了?”
仙人神情一震,大惊失色。“你,你……”
见老神仙满脸见了鬼的样,阙湉汐的气顿时消了不少。
她呵呵一笑,稳下语调,恢复平日里泰山崩顶也不变色的淡定:“我们的任务是‘解三峰镇之困’,只要刘员外死了,这地界不就算解困了?”
仙人刷的脸红了。
阙湉汐对他这副无地自容的模样视若无睹,毫不留情地继续说:“您当初含糊其辞,不就是为了让我们了解前因后果后,把冤魂的事也搅到里头,超额完成任务么?”
“您给了诉情符篆,刻意把我们往这个方向引,同时忽悠住了那俩傻蛋,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也不知当初为啥笨的把事弄成这样。
“我和夜莺明知道您的算盘,还是心软顺您意,不过是心疼村民和冤魂罢了。
可我们都来了,您还为着那点脸面糊弄我们,明明有让冤魂神智清醒的钟不给用,非得拖我们一年半载,是不是太过分了?”
“您真以为那俩傻蛋好带?您看着办吧……百姓难,我们俩更难!别把难处都砸我和夜莺头上!如果您还不出手,我就烧了符篆一了百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仙人垂着头,脚尖在地上难堪的乱蹭。“我说。”
阙湉汐在心中比了耶。这老神仙当年神力不足都不管百姓,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放任冤魂在世间游荡。
“那是口仙钟,原先是悬在道观中的。”仙人垂头丧气,“那厮死后怨气遮蔽天日,我若不管,三峰镇撑不了几日就得彻底变成**。但我早被断了供奉,神力微薄,能怎么管?
没办法,只能剥了神格和一魂一魄附到钟里,在村中每日震散怨气,透出一点天光。”
这实在不是一般的丢脸。
堂堂一位神仙,不仅丢了神格,还连仙魂都拆了。
就因为这么一桩破事儿。
……还没办好。
阙湉汐霎时有些同情他了。“所以您身体有些透明?”
“不止如此。”仙人破罐破摔,身形又透明了一半,“这才是真实情况,之前是勉力支撑!上回扇那俩蠢蛋一跟头也都是逞强。”
……这神仙当的真惨。
“我就吊着最后这口仙气儿出点力吧。”仙人站起身,敛眉拿起香案上的铜钵塞阙湉汐手上,“仙钟能震散怨气靠的是白天的阳气,但白天怨气消散后冤魂无法显形,你们只能夜间行动。我再剥一魂附在钵里跟你们进村,届时……”
阙湉汐神情逐渐凝重。特别是听到老神仙的残魂仙力十分有限,消耗到一定程度会陷入沉睡时,就发觉这事比她想的要难办。
“所以我说,你们在这儿耗上一年半载其实是最安全,你们是全镇的恩人,他们不会不给饭吃……”仙人看着两人瞪过来的眼神,声音越来越小。
“很冒险,你要试吗?”阙湉汐征询的看向夜莺。
夜莺摸着下巴,眉心飞快皱了下又展开,“可以试。”
“好。”阙湉汐点头,暗送一口气。
……
在夜莺的保驾护航下,驴子再次闯过尸山血海,带两人回到院子里。
等到黑雾散去,阙湉汐按要求拿出铜钵,用木棍在上面划了一圈。
半晌没有动静。
她渐渐有些紧张起来。
忽然,一阵轻微的嗡嗡声传来。阙湉汐抬头去看,一个黑点迎头砸下,她瞳孔骤缩,身体被猛地朝旁一拉,一口乌黑的钟砰地砸落地上。
“喂!过分了吧!”阙湉汐冲着铜钵大喊。
这分量,她要没躲开就头破血流了好么!
铜钵自然毫无回应。
阙湉汐咽下一口老血,抱起仙钟放在铜钵上方。
铜钵和仙钟同时散出一层温润的柔光。
阿元和小雅听到动静快步走出来,看着阙湉汐手中的两件物品睁大了眼。
“这,这是大仙给的?”阿元谄笑道。
柔光消去,仙钟口落下一张赤色符篆来。
阙湉汐拾起符篆,这才看向阿元。“道长让我们今晚就去解决这件事,你们去不去随意。”
阿元赶紧说:“去,当然去!”
小雅也跟着小声说了句:“我也去。”
……当然得厚脸皮跟上了,若是因为不去,回不了现实怎么办?
阙湉汐没再废话,直接采了血滴在符篆上,符篆上金色纹络流转,鬼画符般的符文在她眼中变成几行小字。
——仙临符,以血为媒,可借尔仙力一用。
——违反律法、身负人命、欠债未还、不孝父母、仇怨未解者不可用。
阙湉汐将符篆上的文字念了一遍,抬头尴尬的看向夜莺。“那个……我用不了。”
夜莺神情微讶,阙湉汐立即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也用不了。”夜莺淡声道。
阙湉汐倒抽一口气,憋屈地看向阿元。
阿元结结巴巴,“我,我也不行……”
“我也不行……”小雅低头躲开阙湉汐的目光。
完了蛋了。
阙湉汐和夜莺面面相觑,眼中都是疑惑不解。
他/她这么好的人,被哪一条限制了?
夜莺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长既然给了这张符篆,必然是有人可以用。”
事情不容耽搁。
阙湉汐喉间滚了下,狠狠心,拉开布囊,啪地拍上一张诉情符。“简单。依次说明情况,找出最有可能用的人,谁说不清我就用符。”
阿元和小雅脸色都有些难堪。
“好。”夜莺点头,面色平静。“我曾被人暗害险些丧命,证据不足无法起诉,仇怨未解。”
阙湉汐心头一紧,莫名的憋闷难受。
阿元缩着头,“我,我手头紧,就,就拿了店里的钱……进去过。”
果然现实中是个偷鸡摸狗的混混。
“你呢?”阙湉汐问小雅。
小雅哇的一声哭出来,“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有了小孩总不能生下来吧!那天道人那么说我……呜……”
怪不得让她洁身自好。
在得知世上有鬼之后,也不知她能不能睡的安稳。
阙湉汐揉揉耳朵,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我不孝父母。”
“我从小在孤儿院生活,有对夫妻生不出孩子,听人说领养的孩子能带来子孙运,就把我带走了。
他们还真生出了孩子,生完就翻脸。我十四岁开始辍学打工养弟弟,忍到成年就离家出走了,反正他们整天骂我不孝女。”
夜莺眉头皱的死紧,“天喜,你可以用。”
阙湉汐瞳光闪亮。“嗯?”
夜莺语气笃定:“他们不是你的生身父母,虽然养过你,但你带去子嗣,又反哺四年,可以结束了。”
“是这样么……”阙湉汐忽然一阵轻松,仿佛一直以来都存在的、某种看不见的束缚从身上消失了。
“我相信你的判断。”
夜至。
阙湉汐将仙临符和避鬼符齐拍上身,提起小钟到门口‘铛’地敲响。
夜莺托着铜钵,用粗木枝在钵上慢慢的绕圈。
钵体沙沙中传出声调浑厚、佶屈聱牙的唱诵来。
唱诵声中满含慈悯温和,令人听了心中涨满了暖,各种欢欣鼓舞的小事在脑中交叠闪现,不禁生出拥抱世间的感动来。
重重鬼影渐从黑夜中现身,它们目光迷茫,安静而迟疑地围拢到两人身边来。
“仙钟到了晚上无法调动阳气,效力不足白天一成,必须一人不断敲响,以神格本身力量压制冤魂怨气增加。
届时,我剥离的两魂一魄都入铜钵中,可勉强唱诵安魂调,压下他们对聚气符的敌意。你们速度要快,趁我残魂撑得住,将冤魂引到那厮住处。”
阙湉汐牢记着仙人叮嘱,见冤魂全都聚了过来,与夜莺一同跳上一旁驴车,阿元一抖绳,驴子飞快地朝西边跑去。
白天夜莺已打听过,驴车沿朝西的路直行一个小时,尽头就是刘员外的宅子。
浩浩荡荡地鬼群跟着驴车奔跑,它们眼神炙热,也不知道是为了听曲还是追聚气符。
金驴卯足了劲儿往前跑,行程过半,跟着驴车的队伍更加壮大,鬼群中合并了外围拿着各种农具的鬼们。
忽然,铜钵中的唱诵声渐渐低了下来……
阙湉汐心中一沉。
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