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书生仰面朝天断绝了生息,身下缓缓聚起一滩血,此番闹剧才算落幕。
周围窥探的眼神稍稍收敛了些,这些修士往常对于这种欺压新人的行为其实早就见怪不怪。
只是新人瑟瑟缩缩拱手相让的见过,新人头铁拒绝被教训一番的有,反过来让老人吃瘪的虽说少但也有,倒是很少见到像这三人一般干脆利落断绝后患的。
不是善茬。
这是他们心底统一生出的念头。
不过对于他们怎么想,东曦就不关心了。解决掉找麻烦的人,许徊和兰时已经闭目修炼起来,只是她现在还不能吸纳灵气,便百无聊赖地顺手摸走白面书生的白玉扇,在地上练习法决。
练了一会儿,她执扇的手顿了顿,勾勒出最后一笔法决,随后收起扇子,静静看着自己下意识画出的决。
“不动不惑,临字。”
她声音低缓,念出熟悉的话语,下意识等待着什么,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她有些怔忪,原来离生辰宴已过百年,她抬眸看着身旁两个半大少年,恍惚间竟觉得前世种种如大梦一场。
会迟疑吗,明明已经接受了变成凡人的事实,却再次走上这条比之从前难过百倍的漫漫长路。
“羲和宗……”
她喃喃,眼前划过师尊和诸位师兄师姐的面容,最后停留在一张昳丽的少年面容上。
那天也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初春万物生长、生机勃勃,而他那样突然的出现在正在垂钓的她面前,周遭蒙着沉沉的死气。
她因为时隔多年再次看到熟悉的脸而怔在原地,手里的垂竿被攥紧的手指带的轻轻颤动,惊走了险些上钩的鱼儿。
她仰头看着少年摘下兜帽,那张记忆中总是傲气十足的脸上阴郁沉闷,带着病态的苍白。
他举起手里刻着她名字的身份玉牌,随着袖子的后滑露出苍白瘦削的手背,细薄到能清晰看见下面青紫的血管,向后延伸出诡异不详的黑色魔纹。
“东曦,”他说,“找到你了。”
……
“东曦,出去走走吧。”
相似的音色交叠在一起,只是耳边这道比记忆中要鲜活许多,东曦一时间没回过神,茫茫然“嗯”了一声。
她没有压低声音,引来修炼台上几人虚虚一眼,许徊和兰时也微微睁眼看向她,才意识到现下是在角斗场。
“无事,”她朝他们摆了摆手,感受到定在自己身上的其他几道视线很快消失了,“我出去走走。”
“好。”二人知道东曦在这里也无法修炼,便同时应道。
白玉扇随意扫了扫地面,打乱了那道法决,东曦站起身来,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走出了别院。
……
角斗场主楼共有三层,一层是大堂和侍从住所,连接着别院后院,二层是角斗士居住的地方,三层一整层则是场主的黄金乡。
一二三层都能纵观角斗场地,一层左侧是他们之前待的待战房间,右侧则是出口。
观战席目测有几十排,安排的很密集,在主楼对面,通过主楼和观战席之间的连廊可以在两个区域来回,但每个连廊出口都有元婴以上的守卫,观众和角斗士不能随意出入。
东曦用之前从流匪身上劫来的银钱从一个小打杂的嘴里知道了负责人隐瞒的一些事。
比如子时开始的角斗可以压筹码赌生死,丑时的新人初秀一般是猫捉老鼠的调剂品。
至于三层场主的属地,东曦本想上去看看,奈何二层到三层的唯一楼梯守卫森严,她还没靠近便被对面持刀逼退。
“不好意思,走错了。”她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慢慢退出守卫警惕的视线。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半晌,守卫收起刀剑,继续凛然守在楼梯口。
东曦倚着墙面,手指微微勾了勾玉牌。
“铩羽而归了。”她说,“那就去吃点饭吧。”
话题转变的太无厘头,江玄度原本因为她那句铩羽而归而绞尽脑汁想安慰安慰她,听到后半句话头一梗,默默开口:“你确定想吃这里的东西吗?”
“说不定只是那天晚上不好吃呢。”东曦挑眉。
……
半个时辰后,两人坐在房间里对着动了几口的饭菜面容沉重。
“我真傻,真的。”东曦重重叹了一口气。
江玄度觉得自己能辟谷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饿啊,”东曦按着胃部,可怜巴巴看向江玄度,“凡人不吃饭会饿死的。”
江玄度被她看得脸颊一红,下意识躲开她的视线,声音低低:“那就吃一点。”
“吃这个,毋宁死。”东曦朝后一仰头,前后摇了摇身下的椅子。
她仰面盯着屋顶的图案,思索片刻,重新看向江玄度:“不如,我们偷偷去厨房自己做。”
江玄度没有过多的思考,便点头同意了。
但没多久,他就后悔了自己草率的决定。
杂乱的后厨里,火炉上架着沉重的铁锅,铁锅里熬着黑黑绿绿的不知名食物,看起来像熬糊了一样。
事实上就是熬糊了,甚至还往上飘着滚滚黑烟,大锅前蹲着个少女,看背影是个窈窕佳人,一回头却一脸黑灰,碎发糊了满脸。
江玄度沉默地看着她开口狡辩自己是不擅长做饭,满眼都是那黑乎乎一团里耀眼的白牙。
别说了,他心想,看不下去了。
“我来吧。”他叹了口气,接过东曦手里的锅铲。
“你会做饭啊。”她有些不信任地看着他,她一直以为这家伙作为明月山庄少庄主,应该和自己一样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务废物。
不过既然他说要做饭,东曦也没有拦着的理由。她蹲在江玄度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火炉里加柴火。
偶尔抬头看看认真做饭的少年优越的下颌线,一时间有些岁月静好。
如果她脑袋里想的不是“一代天才竟沦为烧火小妹”就更好了。
江玄度处理掉东曦搞砸的粥,从善如流地执行着每一步,偶尔视线飘到下方走神的东曦身上,发觉她在看自己,耳根悄悄红了一片,也没好意思说其实他可以用灵气控制火候。
过了一会儿,一旁的案桌上便摆了几碟色香味俱全的小菜。
东曦本来被角斗场的食物狠狠遏制了食欲,但嗅到鲜香的味道,顿时食欲大起。
江玄度看着她执筷夹了一点放入口中,心下有些紧张。
他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饭了,不知道现在的厨艺能不能让东曦满意。
只见她慢慢咀嚼着,两腮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再“咕咚”咽下去。
她抬眸看向江玄度,眼睛亮晶晶的:“好吃!”
他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看着少女又埋下脑袋认真吃饭,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个温柔的弧度。
除了他自己之外,从来没有人吃过他做的饭,也就没有人夸过他做的好吃。
“你明明自幼就是明月山庄的少庄主,为什么自己也会做饭啊。”吃着吃着,东曦抬起脸疑惑道。
厨艺这方面她输的心服口服,但她着实对此有些好奇。
毕竟她自己是平平无奇炸厨房小天才,自小时候尝试下厨,结果炸了弟子院后,便被师兄师姐们勒令不许再进厨房。
而作为主峰亲传弟子,她也没有下厨的必要,便随它去了。
闻言,江玄度微微一怔,眼神飘忽一瞬。
“……爱好罢了。”
……
江玄度六岁那年,从明月山庄少庄主变成了明月山庄二少爷。
二者分明都是明月山庄的主子,却是云泥之别。
那个突然出现在他世界里的姐姐没有带给他缺失的亲人的爱,反而夺走了母亲难得清闲的时间,也夺走了他前六年所为之奋斗的一切。
她那样轻而易举的,获得了他想获得的一切,却不用承担他所承担的一切。
原本“孤僻”、“矜傲”之类的词语放在明月山庄少庄主身上只会为他的身份增添几分高高在上,可他现在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二少爷,还是这个怪性子,就会被人暗地里嘲讽。
他去主屋找母亲请愿搬离主院,本以为母亲至少会问他原因,可她只是命侍从传话允了他,他甚至连母亲的面都没有见到。
他心灰意冷离开的时候才知道,那天母亲正在主屋同他新来的姐姐玩闹。
比起少庄主之位,这才是最令他痛苦的。
他搬离主院的事很快传遍了明月山庄,大家都说二少爷失宠了,连他的侍从都觉得他前途渺茫,陆续请辞。
他冷眼看着他们离开,最后连负责吃食的人都走光了。
于是他开始自己做饭。
从一开始的难以下咽、上吐下泻,到后来的勉强像样,再到之后为了让母亲尝尝他的手艺而逐渐精进,他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可母亲最后也不曾有一次尝过他做的饭。
她唯一一次来找他,是闭关前请求他照看好姐姐。
“玄度,赌气赌够了,就回来吧。”那个清冷如玉的女子站在院门口平静的看着他,甚至不曾踏入一步,“以后你还是明月山庄的少庄主。”
他回了主院,江华魄勒令所有人不许提起他曾被废的事,大家都说少庄主重获宠爱,可只有他知道,那是母亲为了让他照看好彼时尚且弱小的姐姐而作出的让步。
他只不过,是姐姐的挡箭牌。
小度小度,全能小度,逐渐被开发出家庭煮夫的属性!
今天是幼年缺爱小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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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