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大阅
知桃和几个侍女伺候着裘忆安脱去外袍,解开发冠,又打了水擦脸洗手,江河在一旁问出自己的疑惑:“王爷,你让我买的那个东西到底是给谁的?”他伺候王爷这么多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摸不着头脑,先是王爷派他去买验孕棒,还让他不要太早回车上,要等边简收工后再寻个时机回去,可等他带着验孕棒去了,王爷又骂他,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江河觉得自己很委屈,王爷还不让他去问齐熏那验孕棒在哪买,还是他一路打听,惹来不少异样的目光,还好他脸皮厚,要是换成李无,肯定要原地挖个洞钻进去。
裘忆安懒懒回了一句:“买着玩儿的。”
“……”骗鬼呢!这东西有什么好玩的!江河越发肯定那验孕棒就是王爷故意要买给边公子的,可为什么?难道王爷真觉得边公子吐了几次就是怀孕了?不是吧?!江河忍不住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目光看向裘忆安,里面还夹杂着担忧,王爷不会是上回被刺伤时还伤到了脑子吧?
“干什么?”裘忆安无意中一抬眼就看到江河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没……”还是回头找太医来帮王爷看看吧。
“王爷。”叶管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微微压着声音,“宫里来人了。”
这么晚?裘忆安皱眉:“什么人?”
叶管事沉默了一下,裘忆安读懂了他这个沉默——是皇上来了,这也算是常事,皇上在宫里闷的紧了,就时不时深夜溜出来,因本朝没有宵禁,就总让他带着去逛夜市,赏灯游湖,听曲玩乐。
身为一国之君,皇上的一举一动都被满朝文武盯着,任何细小的错误都会动不动就被上升到礼义廉耻的高度,深夜出宫这种任意妄为的举动若传到朝堂,皇上和他都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这半年来因为和北桓紧张的局势,皇上倒是没了这个空闲,今晚倒是难得,也不知是为的什么。
辰王府后花园的小湖边有一座二层小楼,楼上是亭子样式,四面立着柱子,绕着一圈围栏,平日以竹帘遮挡,是个极好的赏花弄月之处,此时大阅的皇帝——裘忆宣正坐在靠椅上翻弄从架子上取下的一本闲书。
裘忆安上得楼来,他穿了家常的袍子,简单束着头发,欠身行礼:“皇上。”
裘忆宣比他这个弟弟年长十岁,下巴蓄着短须,眉眼和裘忆安很相似,但五官线条更硬朗一些,他抬眼打量了一下裘忆安的装束,道:“这是刚回府?”
“是。”正经的行了礼后,裘忆安就一掀袍角,在旁边的竹榻上坐了下来,“皇上深夜前来,不会又是想去哪个花舫吧?”他这皇兄风流的很,去年看上了品月花舫的头牌,兴头最劲的时候连着三天趁夜出宫私会,连累他也好几日没有安稳觉可睡。
“若说是呢?”皇上好整以暇。
“那臣弟想告个假。”裘忆安真假参半的道。
“怎么?现在连陪皇兄游乐都不愿意了?”裘忆宣佯装不满道。
“宫中佳丽三千,哪位娘娘不是色艺双绝,皇上又何必舍近求远。”裘忆安一本正经。
裘忆宣笑出声来:“以前我往那烟花柳巷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现在倒是义正辞严起来。”笑罢,他脸色一变,眯着眼睛审视的看着对面的弟弟,“还是说是你自己不想再踏足那些秦楼楚馆了?”
裘忆安微微向后靠了靠,姿态有些懒散:“臣弟只是有些犯懒罢了,还望皇上体谅一二。”
裘忆宣笑了笑,把手里的书册合上,忽然转了个话题,道:“你这么晚是从何处回来?”
“左不过是与人吃酒罢了。”裘忆安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和什么人?”
“……皇上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么?”
“看来是不想说。”裘忆宣仿佛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转而又道,“那让为兄猜猜,看我还懂不懂你这个弟弟。”
“……”裘忆安比他更无奈,“皇上这大半夜的……”
“是去见了心上人吧?”裘忆宣打断他的话,笑容也变得极有深意。
裘忆安有些意外的挑了一下眉,但神情里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道:“皇兄知道了?”
“你先前不是还包下平京最大的酒楼每日只给你府上烧菜吗?行事这么张扬,我看你也并不避讳让人知道啊。”裘忆宣悠然道。
“我只是担心母后那边。”裘忆安实话实说。
“你真以为母后那边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裘忆宣露出了几分看好戏的表情。
裘忆安摇摇头:“母后只是深居简出,又不是闭目塞听。”
“知道就好。”裘忆宣拿手里的书册轻轻拍了一下裘忆安的脑袋。
“皇兄。”裘忆安不满他这个把自己当作小孩子的举动。
裘忆宣满脸写着:朕高兴,怎么样?“母后只是因为近来朝廷内外事务繁杂,不想给你添烦扰,待过了这一阵子,你就别指望还能这么肆无忌惮,到时你要怎么交代?”
“该如何就如何。”裘忆安任性道。
“我知道你主意大,不喜欢别人为你做主,只是你这心上人太特别了些。”裘忆宣看他这样,不由长叹了口气,“我与你说个故事。”
“前朝有一个将军叫莫岑,也同你一样,迷上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子,但他比你麻烦一些,为了打通联结两个世界的那扇门,他寻遍高人术士,尝试了各种方法,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终于得偿所愿,可惜的是他的这一番痴心执念没有得到同等的回报,那个女子虽然也心悦他,但却没有他那般长情。”裘忆宣缓缓道来,“况且两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同和矛盾,相处久了,两人只互相折磨的遍体凌伤,几乎反目,那位将军为了不让事情变成最糟糕的样子,及时抽离,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你看,费尽心血,耗尽情爱,最后也不过是一无所有。”小楼外的湖畔传来蛙鸣声,月色冷冷的洒下,裘忆宣的故事也显出几分凄冷之意。
裘忆安听完,沉默半晌,最后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不会重蹈覆辙。”语气十分平静,却极其坚定,仿佛无论多大的风浪都无法在他那里掀起波澜。
“你是信你自己,还是信那个人?”裘忆宣问了一句,然后他注意到此话一出,裘忆安明显的犹豫了。
“你看,你都不确定对方的心意。”对裘忆宣来说,这世间的女子他皆唾手可得,他也不曾对什么人真正的动过感情,便也不太能理解这种执念,他只是心疼弟弟,“你不过是一时新鲜贪玩,早日放手才好,也免得日后让母后操心。”
裘忆安不置可否,只是道:“皇上特意来府上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见他不想继续往下说,裘忆宣便也从善如流,道:“有正事。”他把手里的书册放到一旁的几案上,表情也由谈论私事时的放松转为严肃。“我刚得了暗探传来的消息,那丹翟确实是失踪了,而且他还给使团的人留下了一个标记。”
“什么标记?”裘忆安不由的坐直了腰背。
裘忆宣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笺,展开来,借着几案上的琉璃灯,裘忆安看到那纸上有一个圆形的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图案,花纹扭曲,一眼看去颇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本是刻在驿站外的拴马柱上,照样描画下来的。”裘忆宣用手指在纸上点了点,带着几分不耐和鄙夷,“真真是个鬼画符。”
裘忆安皱着眉把那纸笺转了几个方向的观察,也没琢磨出个头绪来。
“怕是只有奚族人才能看得懂了。”裘忆宣转头看了看悬在天幕上的弯月,叹了一句,“良辰美景,朕只想美人在怀,可惜却要烦扰于这些蛮族,真是煞风景。”
裘忆安没注意他皇兄说的后半句话,只有前半句钻入他的耳朵,奚族人?他心内一动。
不有个现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