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卑囚国中突然兴盛起来的刻像拜神热潮相对的是周围依旧阒静的山林。自从相师在地穴中遁走,就再也没有卑囚国人见过他。不过他并没有躲起来,也没有一丝哀怨,他甚至连脚步都没停下来,离开北山地穴之后,他立刻赶往东边。
卑囚国的得天独厚是因为所处的位置,卑囚国长期都没有战乱的原因还在于在东国和卑囚国之间,隔着无数村寨和小国家。
这些村寨和小国家依靠与卑囚国的贸易存活,并不会刻意去得罪卑囚国。长久一来,大家都相安无事。
自从难民开始作乱之后,没有人关心这些地方的情况,这些地方也没有因为卑囚国时不时封城而表示不满,一切看起来很平静,却终归异乎寻常。
从上空向下望去,尽是些小山丘。其中隐隐绰绰地藏着不少木屋、民居。为了探查真实的情况,相师将自己的身影隐在半空中。还真如他所料,眼前出现了不少奇怪的事情。
一间潦草搭建起来的围栏里,喂着不少马匹。可着围栏实在闭塞,马匹在里面根本活动不开。与此同时,在旁边的一个木架子上,正挂着几具已经被开膛破肚的猪的尸体。
很明显,围栏搭建起来是为了养猪的,而现在猪却被杀了。
相师又发现了一个沿着山坡转角处建的小院。小院里,有卧房有正堂有厨房。厨房中间传来一阵阵铛铛铛的铁器敲击声。按理来说,厨房里最多也就是切菜磨刀的声音,怎么会有去器碰撞的声音呢。相师一探究竟后才发觉,烧菜做饭的灶台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正在冒着火光的铁器炉。
两个汉子正在此处打铁,一人手里拿着一把刚刚出炉的剑器正在欣赏。旁边的水池里吱吱冒着青烟,里面放了无数把冷利刃兵器。另一人则从池子里将已经冷却好的兵器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他们身旁还有一个弱小的男子正小心翼翼地从下面的空洞处往炉子里添柴火,生怕速度慢了就被另外两个人用滋滋冒烟的铁器问候。
寻常人家会在厨房里面打铁器吗?
相师转而离开那座小院。正在此时,葱郁的林间传来杀气满满的呼喊声。顺着声音找过去,有不少人在林间对着已经被砍倒的木桩进行乱砍,此举异常怪异,树已经被砍掉了,为什么还要继续砍伐树桩。难不成要连根除去。
相师隐没在临近的一棵大树上,视线探去,只见那棵半人高的树桩上,插满了木棍和竹竿,就像……就像一个假人。
这里的人不好好生活着,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而且这里明明是个村子,却见不着几个老人、妇女和小孩,实在匪夷所思。
退出这片树林之后,相师漫无目的地在一片药院满口停下。可能是因为草药的清香让他好受了一些,他的背影也没那么僵硬了。
少顷,一个药师一样的清瘦男子走了出来,细心地给草药浇水夯土,再种下一些种子后,他坐在地上叹了口气:“唉!”
这口气叹的没来由,让人心生好奇。另一面,相师见这个人似曾相识,他见过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索性显了形,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小兄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小药师吓了一跳,一脸不可置信,忽又作恍然大悟状,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被他们抓住了吗?”
相师:“什么?”
小药师:“就是在卑囚国外的那个岁驿馆里面啊!面具道长!”
相师闻言也想起来了:“你当时也被绑起来了是吧!”
小药师:“是啊,是你把我给放走了呀!”
相师:“可你怎会在这里?”
小药师:“我原这个寨子里的郎中,每日就种植些药草卖到临近的村庄或者是卖到被卑囚国去。”
相师点了点头,最接近于神明之力的凡人只有一种,那就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仁心医者。
小药师不知怎得,叹了口气:“唉,面具道长,你不知道吗?后来我又见到捆我们的那群人!他们现在就在这个村子里。”
相师愕然:“那你们村子原来的人呢?”
小药师这才说起村子里的情况:“大家都搬走了,那些人说卑囚国之后会有大灾,说如果不搬走,到时候也是死。他们连威胁带恐吓,村里人本没多少青壮年,又不禁吓唬,就都走了!”
相师:“什么叫卑囚国有大灾?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走?”他其实松了一口气,虽然是鸠占鹊巢,但好歹这里的村民是自己走掉的,不是被杀掉的。
小药师苦涩笑道:“我的药园子在这里啊,都是我辛辛苦苦种了好久的药草!里面有我在北山上好不容易才挖到的灵芝草,一旦离了土就会枯萎。好在他们也不为难我,还让我在这种药。”
相师摇了摇头:“他们恐怕是觉得你尚有用处,想要日后利用你,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小药师一愣:“面具道长,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他的目光朝着小山丘上望去。
相师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视线和犹豫。
小药师:“村里的山神似乎都被他们说服了。”
相师觉得自己听错了:“?”
小药师指着对面的一座山丘顶:“对面的山顶上有一座山神庙,大概好几百年了,偶尔显灵。听说那里面的神仙都已经准允他们留下来了。”
相师满眼都是疑惑,他根本察觉不到这里有什么神仙的气息。
小药师见相师有兴趣,继续说道:“据传说,那些神仙是被天神指定在这片山林中守护村民的。”
相师觉得此话格外讽刺,他冷笑说:“守护村民?村民都被逼走了,他们守护的是什么村民?”
小药师闻言大惊:“虽然我知道你好像有些本事,可山梢大人听不得这种话啊!”
相师唇间念动这个名号,山梢大人大概又是一些山野之中的精怪,闲来无事自己给自己冠了个响亮的名头:“所以你也见过他显灵?”
小药师支吾道:“说是显灵,不过就是晚上突然亮起了烛火,好几人影出现后,就没动静了。”
相师问道:“那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比如说举行了什么仪式?”
小药师道:“是啊,山梢大人每次都是在上供结束后才出现的。”
相师低嘲道:“这东西还要靠贡品生活,真会给自己起名头。”
要只是精怪也就罢了,也不是没有心善的精怪做神仙的。让相师不满的是这所谓的山梢大人既然纳了村民们的供奉,就理应保护村民。可当村民遭遇外人驱赶时,这山梢大人却无动于衷,不现身亦不阻拦。
相师决定前往山梢大人的藏身之所一探究竟。可小药师却拦住了他:“今日那些人要给山梢大人进献一些吃食,你别遇上他们了。”
相师心喜,那这不是赶得正巧,就待那所谓的山梢大人出现了!相师对着那小药师语重心长地说:“小兄弟,我真心实意同你说,找个别的地方躲躲,别呆在这里,虽然你是个郎中,有那么点用处,但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说不定以后会逼你做些你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小药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相师走后他自言自语道:“这个面具道长虽然奇怪,但确实是个好人,我是不是应该听他的话呢?种药草嘛,得找得天独厚,雨水充沛,灵气丰盈,没人干扰的地方,唉!”
相师飞到了对面的山坡处,只见山丘顶上,正有人在祭奠上供。一个屠户模样的男子拿着菜刀杀鸡,几乎是一刀毙命,鸡血顺着鸡脖子流到碗里。
屠夫笑了笑,冲着手下两个小孩道:“嘿嘿!给山梢大人拿过去!”
祭祀的人还端着些果物和酒水,站在破落的山神庙门口依次进去。那屠户舔了舔刀上的血,道:“这是把好刀啊!”
身旁的人听了道:“哦?怎么,这是把新刀?几天前不是才换过一把?”
屠户露出一脸别提了的表情:“那日不知道解了个什么东西,结果刀就被腐蚀了。那把刀还是从官兵手上抢的,我可喜欢了,舍不得呢!”
那些人好奇问:“哦?宰了什么了?”
屠户道:“宰了只大蟾蜍就变成这样了!”他一面说,一面兴高采烈地比划,想要找一个能参照的东西:“很大的蟾蜍,有寻常鸭子那么大。”
屠户没来由地感到面上有一股寒意逼迫而来。
一个冰冷如霜的声音响在耳边:“这么大的是吗?”
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出现在屠户的面前,断骨和碎肉拼成了一只蟾蜍的样子,悬停在屠户的面前。屠户瞬间就被吓得跌坐在地,近乎魂飞魄散。
相师开口道:“原来是你杀了小呱?”
那几个祭祀的人紧张的聚在一起,警惕地看着相师不敢轻举妄动:“你!你是什么人!怎么突然出现的!”
断骨和碎肉组成的小呱像活过来了似的,一下子扑到了那屠户的胸前。
屠户的脸顿时被吓得惨白,他大喊大叫道:“什么小呱?你不要过来啊!”
恰巧,他胸口上的短衫松开,露出了胸膛上的花叶纹路,相师却觉得那个记号格外刺眼。
“我不想动手杀你,但你杀了小呱,你必须付出代价!你便自刎吧!”
屠户手上的新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搁在了脖子上,屠户躺在地上,一直向后缩,活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待宰羔羊。杀别人的时候手起刀落,而面对将死的命运,却胆小如斯。相师眸中不禁露出轻蔑,也不知道是在为谁感到不值。正在他等待屠户自我了结的时候,神庙中骤然传来异响。
这声响动,与神圣的天音无关,反而尤其像是野兽才能发出的低吼和嚎叫。事不宜迟,相师破门而入,眼前的一切让他心中的震惊和厌恶双双达到了顶点。
几个半人高,浑身黑毛,不着寸缕的的东西,正在庙宇的正堂中激烈争抢着刚刚屠户上供的死鸡和其余的一些果物。它们脸上遍布着红色和黑色相间的暗纹,口中獠牙碎齿纵横。互相争夺时它们呲牙咧嘴,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可怖。
这些东西根本不足以称之为人,遑论什么神明。
相师打算将让它们尽数驱散,当下便击晕了两只怪物,其他怪物见他出手如此暴烈迅速,都不敢上前,连动作都变得规矩了很多。环扫一周,这座山庙一片黑暗,尤其是神台的位置,即使现在还有天光照漏进来,却也看不清楚那块地方,宛若被黑雾笼罩起来,深藏着秘密一般。
周围出现的这些怪物,充其量就是些小喽啰,恐怕还算不上是这座山庙的正主。银枪从相师的袖口处快如流星般刺出,眼看着便要死死钉住那团黑雾,却被那黑黢黢的一团巧妙躲开。
相师:“果然。”
周围不少小怪物吵闹的紧,还做出挑衅的动作,相师的银枪一个挥扫,便让它们悉数安眠在地上。
黑雾中浮现出一个轮廓。那人闭着眼,面上是一张人脸,红眉褐唇的,就像带了一副人脸面具。他整整齐齐穿着的人的衣服,十分讲究地坐在原地捋了捋自己的袖子。
不过,他见有人侵入他的地盘,依然垂眸着,只发出了两声嘶哑的笑:“呵呵!”
相师微微眯眼:“你就是山梢?”
山梢道:“正是在下。”
狡猾的小山梢们方才其实是在地上装死。这会儿它们见相师注意力转移了,便猛地一下蹿起,一跃没入山梢的身后。
相师道:“我懒得管你的来历。只问你一件事情!你既然在此地常年接受供奉,村民被赶走了,你为何置之不理?”
还没等山梢答话,他身边的小山梢们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偷笑起来,仿佛就是在嘲笑这是个什么傻瓜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