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聂晓微将早饭送入聂晓柒房间。
“晓柒,你昨晚真的吓坏我了。大夫说,你思虑过重,才会那样。你究竟在思虑什么?”
“没有……没有……”聂晓柒接过红枣粥,只是专注地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喂。
聂晓微无奈,叮嘱道:“粥喝完后,等一会儿就喝药,然后再好好地睡一觉。碗就放在小几上,我会过来收的。”
聂晓柒咽下含着的粥,小声地说道:“好的。”
聂晓微退出房间,从厅堂桌上取走了黑漆木匣子,走到天井葡萄架下。
薛成和袁思正在坐着等她。
薛成轻声问道:“她精神可好些?”
聂晓微一边打开匣子,一边道:“看着还不错,昨天咳成那样,真是把我吓了个半死。还好医馆还算近,张大夫还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袁思不无同情地说道:“她这样有些惨,很多事都做不了,晓微姐辛苦了。”
聂晓微朝他挤了挤眼:“这话不要说了,我怕她听到又是一层心事。”
“哦……”袁思闭上嘴巴。
聂晓微将视线投到石桌上的木匣,取出长了几道裂纹的茶杯,又看了眼薛成。虽然经历昨天剖开心事,和薛成之间的关系好像不再是不远不近的样子,但她还是很在意自己有没有出丑。
薛成温和地笑着:“开始吧。我们在的。”
聂晓微点点头。
袁思闻言,兴奋地盯着聂晓微手里的茶杯,这可是近距离观看她施法术的绝佳机会。
聂晓微托住茶杯,手指并拢按在珍珠上,也没有像在茶馆变戏法那样念念有词。突然,她全身一个绷紧,随即后怕似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垂眼看着手上的茶杯。
袁思见状,也立即注视,随即他张大了嘴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裂纹正从杯底到杯口慢慢地消失,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抚平了裂纹。
“天啊天啊,裂纹消失了!”
薛成轻拍了他的脑袋:“小点声……”
袁思吐舌道:“哦……”
薛成碰了碰袁思的胳膊:“阿思,我口有点渴,去倒杯水吧。”
袁思一个起身,去了堂屋取茶壶茶杯。
薛成看向聂晓微:“是什么问题?”
聂晓微有些不好意思:“铜的焰色反应。我差点就答了蓝色。”
“因为硫酸铜?”
聂晓微惊讶,薛成竟把她解答思路给猜了出来。她道:“我一时紧张,还好反应过来。”
“水来了。”
袁思用托盘端着水走了过来。他一放下,就用一副流哈喇子的模样对聂晓微问道:“晓微姐,是不是什么破碎的东西都能修复好?”
聂晓微冲他一笑:“那要看情况。如果碎得七零八落的,还缺失了几块,这样的是没法复原的。”
话音未落,袁思突地朝院门望过去:“外面有道脚步声,比较轻。”
还没等聂晓微反应过来,一道叩门声响起:“晓微,在吗?”
聂晓微听声已辨认出来,对他们说道:“是乐舒姐。”随即快步走到门口为她开门。
门开后,映入眼帘的是梁乐舒那一头白发,白发里的一根桃木簪异常醒目。
聂晓微曾观察过,簪尾几条细枝条相互纠缠,还有几片叶子点缀,更绝的是枝条上挂着三颗小桃子,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像串了风铃一样。造型简单朴实,却细节丰富。不知是哪个手匠人,做出了这么个有意思的桃木簪。
聂晓微注意到她一手包袱一手食盒,连忙将她迎进门:“乐舒姐早啊。”
梁乐舒踏入天井,一眼就见到葡萄架下的薛成和袁思。他们两个,她已经熟悉了,于是朝他们打了个招呼道:“两位早。”
二人也道:“梁姐姐早。”
梁乐舒提起手上的食盒朝他们晃了下:“正好,你们都在,我也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聂晓微好奇问道:“乐舒姐,你手上是?”
梁乐舒已将包袱和食盒拎到石桌上:“前几天,晓柒说清明就要到了,而你失忆,估计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所以就托了我置办清明祭拜用的物品。这包袱就是清明用的物品。”
“那真是太麻烦了。她完全可以写下单子,我照着单子准备就是了。”聂晓微挠了挠头。
“我也是要准备的,多准备一份也没什么。”梁乐舒对三人笑了笑,“这食盒里装的是我做的青团,请你们吃的。”
梁乐舒打开食盒,正将摆着青团的碟子放在桌上时,她瞥见了桌上那装在匣子里的茶杯。她手一顿,手中的碟子迟迟都没有放在桌上。
三人察觉到她停滞的动作,均看向了梁乐舒。
梁乐舒放下手中的碟子,颤着声问道:“这茶杯,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聂晓微心头有些慌,完了完了,这大约是勾起她什么伤心事了。
薛成答道:“这是北竹县有个叫陈岳的少年的,因为有裂纹,陈岳来找聂姑娘帮忙修复。”
“陈岳?那孩子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好朋友。”梁乐舒小心拿起茶杯,注视着杯身上的竹叶蜻蜓良久。
“好久没看到他烧制的瓷器了,有点怀念。”
聂晓微惊讶:“乐舒姐认识烧制茶杯的人?”
“认识。他是我们村的,叫刘青廷。他喜欢烧瓷,曾送我们……”梁乐舒停了下,又继续道,“曾送我们一对瓷碗。”
他们?一对瓷碗?她说的应该是她和她的丈夫叶应舟吧?
梁乐舒看着聂晓微:“你这异能,真的很厉害,我想陈岳应该是没有遗憾了。不过,茶馆的事我也听说了。以后少对人用吧,对你都好。”
聂晓微点点头:“我尽量不用。”
梁乐舒将茶杯放回匣子:“这青团你们吃,不要客气。”说完,提起食盒往外走。
众人也随她走向门口,送她出去。
聂晓微看着她的背影,好像有那么个错觉,她的步伐似乎稍显凌乱。
梁乐舒刚踏出门没几步,迎面撞上一个人。
“乐舒,你在这儿?我刚好有事我你。”
梁乐舒看着赵桐疑惑道:“有什么事?”
赵桐还没说话,站在门口的众人乖巧地朝她打了个招呼:“赵姐好!”
赵桐朝他们给了一个微笑:“大家好。”忽地,她闻了闻梁乐舒身上的气味:“好像闻见青团的味道了,我也要吃。”
梁乐舒点了点赵桐的额头笑:“给你留了,跟我走吧。”
目送她们离开后,薛成对聂晓微道:“不知青团与我们所熟悉的青团有没有什么差别。”
聂晓微俏皮道:“走,吃吃看。”
袁思有点疑惑:“青团味道都差不离吧?哪有什么差别。”
三人吃着青团说笑了一会儿,门口站着赵桐:“晓微,我有事找你问问。”
聂晓微连忙将口中嚼着的青团咽下去,起身朝她招手:“赵姐,进啊。”
赵桐坐下,看着三人问道:“刚才我和乐舒谈事的时候,虽然她神色如平常,但我看得出来她有些不在状态。所以这才过来问你们,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聂晓微闻言,将刘青廷的茶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桐。
“原来是这样……难怪……”赵桐叹了一口气。
聂晓微一脸歉意:“我不知道她也认识刘青廷,害她这样伤怀。”
赵桐摇头道:“哈,之前我也怕她会崩溃,后来我也放心了。虽然会偶尔伤心,但很快就会好。她,比你们甚至我想像中的要坚强。”
聂晓微平日有些不敢靠近梁乐舒,现在她的事听的越来越多,越来越觉得她很可怜。
聂晓微突然想多了解梁乐舒和叶应舟,于是问道:“刚才,乐舒姐说,刘青廷送了她一对瓷碗?”
赵桐点头:“是的。八年前她和叶大哥成亲时,青廷特意烧了一对瓷碗给他们作为新婚贺礼的。他们平时吃饭,都是用这碗,我还看过呢。后来,叶大哥死后,这对瓷碗被乐舒封存在箱子里,没再用过。”
聂晓微问道:“瓷碗上也有刘青廷的落款吧?我看乐舒姐看茶杯上的竹叶蜻蜓很久。”
“对啊。那是青廷的标记,但凡他烧的瓷器,都有。”
聂晓微想了想,道:“我听陈岳说,他们曾救过青廷的。”
赵桐一边回忆,一边微笑:“对。其实,青廷算是促成了他们的好事。她说,若不是青廷,她和叶应舟也不会走到一起。”
聂晓微闻言,难怪梁乐舒会如此。
送走赵桐后,聂晓微看着茶杯,突然领悟修复师的意义。一件物品,虽是死的,但它也寄托了人所有的情感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