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心下大骇,还没来得及后退,那猴子已经一跃而起,脱离铁笼,朝她身上扑了过来!
“啊!”
怀玉下意识拿手去挡,那凶猛的猴子尖叫着长臂一划,她肘部的衣裳撕拉裂开一道口子,伴随着尖锐的刺痛,怀玉脑袋一懵,跌坐在地,不明白这么瘦小的一只猴子,居然迸发了如此骇人的力量。
扬易吓得厉害,但见这畜生发狂,他总不能眼看着恩人遭殃,遂冲上去抬脚一踹,被那猴子灵活躲开了,反倒将笼子踹翻在地。
他手忙脚乱,抓起笼子往猴儿身上砸,嘴里骂着“畜生找死”,脚下慌乱得很,那猴见了他,尖叫连连,龇牙咧嘴跳上来在他身上扑打,扬易吓得丢了魂,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怀玉醒过神,慌慌张张爬起来,抄了一根木棍握在手里,跑过去为扬易解围,猴子见她掺和进来,眼珠子愈发红了,开始无差别攻击。两个半大少年一边叫一边骂,被猴儿满院子追着打,闹得鸡飞狗跳遍地狼藉。
“阿易你个笨蛋,从哪里弄来的这狗东西!啊啊啊走开——”
“和巷口李叔打猎得来的,天地良心,它之前乖得像病猫!还说你给他吃的不是砒霜?”
“砒霜你个头!吃了砒霜它还能这样活蹦乱跳?”
“和砒霜没差了!碧清,你那竿子慢点挥,打到我了啊啊啊!”
“臭阿易,你现在敢把‘姐姐’两个字去掉了是吧?”
乔子茗刚到院中,看到的就是两人一猴上蹿下跳的场景,怀玉一见他,眼里瞬间迸发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大叫:“师父救我!”
那猴子发着狂,正不管不顾要挠怀玉的脸,被乔子茗飞掷而来的一颗石子打中要害,身形一顿,凄厉地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怀玉满身狼狈,衣服破了一个袖子,双丫髻歪歪散散,大汗淋漓,满脸劫后余生的后怕,爬过来一把抱住乔子茗的大腿,哇哇大叫:“乔子茗你终于来了呜呜呜——”
扬易也从地上爬起来,不敢靠近那倒地的猴子,气喘吁吁地拍拍膝盖,给乔子茗作揖行礼:“乔先生好。”
乔子茗瞥一眼膝下的怀玉,心中一声轻叹,蹲下身将她拉起来。问过来龙去脉后,蹙眉道:“你为何要研制这种药?”
扬易默默走开,着手开始收拾院落,怀玉见阿易识趣避开了,遂小声答师父的问话:“之前听父皇提过,说诏狱中一些重要的犯人嘴太严了,大理寺审讯不出结果,叫人好生苦恼。父皇说若有一种药可以使他们痛苦难忍,从而坦白招供,那就再好不过了。所以我……”
“所以你想做出这种药,献给陛下?”
怀玉吞吞吐吐,嗫嚅道:“这畜生直接疯了,看来我的方子出了差错,献不了了。”
乔子茗看了她半晌,缓缓道:“人与畜生终归不同,未必是你的方子出了差错。”
怀玉将药瓶递给他,又仔仔细细将方子叙述出来,乔子茗翻来覆去验看了多次,将塞子装回去,把沾了药水的帕子埋在了院外。
怀玉忐忑着,问:“师父,你好像不高兴。”
乔子茗道:“没有。”
二人回到院中,扬易已经将院子里的狼藉收拾了一大半,唯独不敢碰地上那只不知还有没有气息的猴子,乔子茗心思也不在那畜生身上,心内挣扎良久,对怀玉道:“玉儿——”
话未说完,地上那只猴子忽然暴起,尖叫着扑上来咬向怀玉的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乔子茗也来不及想别的,一把将怀玉拽开了,飞速拔剑一划,扬易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一息之后,有什么东西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怀玉的心骤然起伏,眨了眨眼,呆呆看着地上那猴子的首级,鲜血弄脏了它金黄的绒毛,它瞪着眼睛滚动着,停在了她脚边。
乔子茗收剑入鞘,道:“已然狂化,没救了。不如给它个痛快。”
怀玉第一次见乔子茗这般冷血的样子,心中骇然,手脚发麻,嘴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扬易缩在门边,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乔子茗道:“玉儿,你的药献上去,服下它的人,和这畜生的下场一般无二。你明白吗?”
怀玉张口结舌,好半晌,道:“可用得上这药的人,本就是穷凶极恶之徒,受这些折磨……本就是他们活该。又有什么可怜悯的呢。”
她的眼中满是疑惑和不解,言语也透着天真,天真得有些残忍。乔子茗早就发现她对于酿造毒物这方面的天赋异禀,他并没有刻意阻挠她去深入研究,因为只有懂得酿造原理,才能明白如何解毒。
可是她因为梁鸿达的一句话,就独自研制这么危险的药物,这令乔子茗五味杂陈。
果然,血脉亲情,是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了的。
无论她被父亲伤过多少次心,潜意识里还是想获得父亲的认可。就为着他一句话,她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去独自研制这恶毒的药物。
若她知晓了一切,若她知道了乔子茗背负的杀父之仇,她是会为父皇分忧告发他,还是与他同仇敌忾,对抗她的父皇?
答案显而易见。
乔子茗只觉荒唐,这么多年,他都干了些什么,怎么就一次次把心血倾注在这种不知道值不值得的人身上。
他低叹一声,找出纱布和药膏,对怀玉道:“袖子翻上去,为师给你包扎。”
知了栖息在桑树上,没完没了地啼叫,池塘的鲤鱼悠悠摆着尾巴,时不时跃出水面看看与水底截然不同的世界。
良妃没能熬过这个盛夏。
得知良妃薨逝的消息,圣上黯然神伤,下令各宫斋戒三日,为良妃祈福。而良妃的棺椁运往皇陵的途中,遇上了大雨,队伍被迫在一座寺院中停留了两日,这才得以继续上路。
圣上听闻后关心非常,加派了人手过去,听到几次“并无异样”的回禀后,才稍稍放下心。
这期间,怀玉也没心思出宫,乖乖待在黎心阁斋戒,抄起了几年前普陀山之事时,她就该抄的经文。
宫里的女人如同娇花一般孱弱,说没就没了。之前她的养母晴妃是如此,现在那位良妃也是如此。
不过好歹良妃也是坚持了很久,这才去了,多少也给了她的亲人准备的时间,不像晴妃那般仓促。
想到这里,怀玉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个身影——是与她在除夕夜一起放孔明灯的宇文衷。他姨母薨了,不知他现在可还好……
怀玉低叹一声,握着笔继续抄经,身边的碧清安静地给她打扇子。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怀玉停下笔,抬头望去,尤喜哗啦一声推开门来,额头上还冒着汗,气喘吁吁的。
怀玉道:“何事惊慌?”
尤喜将门关上,抹一把汗,语气中带着兴奋:“殿下,三皇子殿下被抓起来了!”
怀玉跳起来:“什么?!”
碧清也眼睛一亮,在她扮公主的时候,那个三皇子梁承奕常常对她阴阳怪气,她当然知道他是针对怀玉公主,但这不影响她希望那个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坏东西立刻暴毙。
尤喜压低声音:“三皇子殿下与花穹夫人私会,被陛下身边的奉茶宫女鹿依撞个正着,鹿依姑娘当即请了陛下来,陛下盛怒,赐了花穹夫人白绫三尺,还令禁卫把三皇子殿下押到诏狱听候发落。如今贵妃娘娘哭得脸都花了,正跪在陛下寝殿外求情呢。”
花穹夫人是西戎战败后派来和亲的公主,年轻貌美,身段曼妙,很得梁帝的欢心,被封为夫人,赐号花穹。承奕早两年便出宫建府了,怀玉竟不知他何时生了这龌龊心思,与花穹夫人厮混在了一起。
见他倒霉,怀玉说不高兴是假的,但如果父皇一怒之下要了承奕的命,怀玉恐怕也没法拍手称快……总归是,罪不至死吧。
怀玉问:“此等丑事自然不可外扬,尤喜,你从何处得知消息的?”
尤喜道:“鹿依姑娘与我有些交情,我路上无意间见到禁卫军带走了三皇子殿下,偷偷问她,她才告诉我的。”
她凑过来,神神秘秘道:“之前,鹿依向我抱怨有人对她无礼,仗着身份对她多加骚扰,令她不胜其烦,待我问她何人,她又缄口不言了。今日这事一出,我总算知道骚扰她的人是谁了。”
怀玉和碧清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的意思是三皇兄他……”怀玉一方面诧异此事的荒唐,一方面又觉得,这种事承奕还真做的出。
难怪鹿依对抓住承奕的小辫子如此积极,承奕可真是自作孽。
可鹿依是父皇身边的奉茶宫女,每天都在父皇身边行走,承奕简直胆大包天,竟然敢调戏她!父皇可还没死呢,哪能容忍自己身边的人被他人觊觎?
怀玉喃喃自语:“梁承奕这是疯了吗……”
想到这里,怀玉忽然一激灵。
严格来说,宫里的人都是皇帝的所有物,宫女也算是皇帝的女人,若是得了皇帝的青眼侍了寝,拜嫔封妃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可身为宫女的子萱,却与东宫太子少傅乔子茗私定了终身,这无异于在老虎眼皮子底下抢食。事情若败露,父皇会如何发落他们?
即便是梁承奕这个亲儿子,父皇都毫不犹豫将他扔进了诏狱,乔子茗这个外人,会是什么下场?
更何况,乔子茗是东宫的人,他若被逮住此等丑事,承佑难免会被追究一个治下不察之罪,还有这么多年一直为他们打掩护的怀玉,又岂能独善其身?
怀玉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尤喜和碧清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齐刷刷看向她,她回过神,强作镇定道:“非常时期,低调行事。尤喜,你传我的令,今日黎心阁上下人等一律不得外出,一切事由等我回来再说。”
碧清也站起来:“殿下,你要去哪里?”
怀玉看着她,道:“我去打探打探情况。”
碧清眼中透着担忧,轻声说:“殿下,不要冲动。”
怀玉心有触动,对她一笑:“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