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替身 第23章 重建

伊伊挨过来低声提醒：“这里属于后宫，一路上很多人都看到你了，还是不要太招摇。”

“你以为我窝在羲和宫就不招摇了？”清儿轻笑一声，“招摇这么多次了，不差这一回。况且我有令牌，陛下亲口说的我在宫内行走自由。”

伊伊不置可否，抬头打量一遍，“我想起来了，这黎心阁在三年前被一把火烧了，今上即位后下令重新修缮还原，当时朝臣一片反对声，认为新朝刚立，不可大兴土木，但最终，它还是重建了，只是一直闲置，再没有任何人住过。”

清儿看着面前这座明显比周围建筑都要新的宫殿，喃喃道：“它是梁怀玉的住所，对么？”

“不错。”

她缓缓推开沉重的大门，吱呀声冗长到令人汗毛竖起，院内陈设井井有条，几个水缸里还养着盛开的睡莲，连下面的草地也很齐整，显然时常有人过来打理。

进入殿内，其间也是一尘不染。

她细细看着它的一砖一瓦，穿过主阁与厢房，又来到书房，几乎每走过一个角落，都有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害怕伊伊走近点就能察觉，她不动声色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想要平复一下情绪，却发现自己呼吸愈发急促，刚才就一直嘈杂的脑海，里面无法捕捉的声音碎片越来越响亮，开始拼凑成字句——

“……公主，都是你惯坏了她……”

“……你不能……”

“碧清！”

“……所以我就活该一辈子困在这里？……”

“你自己去吧，我不想……”

“……胆大包天！”

“哈哈哈哈哈哈……你待我不薄？你到底……”

“不可能！我试过的！……”

清儿下台阶一脚踏空，伊伊眼疾手快拉住她，终于发现她的异常：“你怎么了？”

头痛欲裂，她听不到任何外界声音，只有脑海里潮水般挤进来的争吵、低叹、焦虑、哭泣、怒叱、狂躁和忏悔，争先恐后汹涌而入，尖锐而猖狂地撕咬、割裂她的脑神经！她痛得脸色刷白，膝盖重重磕在地面上，艰难地低吼：“我……”

伊伊搂住她，焦急道：“裴清！”

“我看不见……”

她吐出这几个字后，一头栽进伊伊怀里彻底昏死过去。

————

暗夜沉沉，羲和宫寝殿的灯光早已熄灭，屋内精雕玉琢的窗户，又一次响起了轻微的“笃笃”敲击声，清儿听了立即抬头，看到窗外熟悉的影子，紧绷的身心微微松了些许。

她穿戴整齐在床上坐了许久，一直想着黎心阁的事。当时她其实只晕了片刻，却觉得无比漫长，并且醒来后短暂性失明了一会，而后又恢复了视力，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直到伊伊拉她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失去的是触觉，同时，她的味觉也恢复了。

这次需要多久呢？

她摩挲着枕头下的绢纸，上面写着一张未完成的配方。

每次发作，她就在上面加几味药材。

之前她一度认为自己的失忆是受了太大刺激，单从裴伯捡到她时的情景来看，这种推测是合理的，但现在她怀疑自己的失忆应该就是药物所致。或者说刺激与药物的双重作用下，才让她的失忆如此彻底。

一旦她接触到从前熟悉的事物、脑子里不自觉开始想要回忆过去时，整个脑部机能就开始全面反抗、争夺，导致她痛不欲生。

真是霸道的药物。不知道此药制作者是谁……

看来想要恢复记忆，还需徐徐图之，否则，下次就是失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的那种失明。

失明的话，就无法瞒下去了。

她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纠缠到现在也睡不着，尽管不想承认，但她确实从宇文衷说晚上会再来之后，心里暗暗期待着那扇窗户的响动。

就当满足她的好奇心吧，她确实非常想问他一些黎心阁的事情……顺便也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吱呀——”窗户被缓慢打开，发出轻微的声音，在夏日嘈杂的夜晚并不是很明显。

宇文衷惊讶她这次开得这么快，看着她在月光下明澈的眼眸，不禁晃了晃神，但下一瞬他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手肘抵上窗沿，对她微笑：“晚上好。”

她示意他别进来，侧头往里看了看，小声道：“外厢有宫女守夜……会吵醒她的。”

宇文衷看着她暗夜中澄澈的双眸，内心一动，也小声道：“好，那你出来？今晚月色不错，我带你看看。”

她犹豫片刻，点点头，搬了凳子垫在下面开始爬窗，上来后在窗沿蹲着正琢磨如何下脚，宇文衷二话不说上前将她抱了下来。

她整个人悬空，吓得搂紧了宇文衷的脖子，二人身体相贴的一刹那，她虽然触觉失灵，但却好似听见了砰砰的心跳声，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双脚落地，她谨慎地看一眼脚下，确认自己站稳了，便立刻松开他往后退，却被他拉住了手。

宇文衷微微一笑，拉着她退开一段距离，搂住她的腰肢脚下一点，用轻功将她带上了屋顶正脊。清儿魂都要没了，再一次挂在他身上抱得死紧，听着他轻轻笑出了声，声音震动着胸腔传到她身上，愉悦的情绪就这样传染到她，令她不自觉也弯起了嘴角。

“别怕。”低低的声音拂过耳畔，她心里一热，默默回了个“嗯”，虽然没有发出声音。

落在正脊上站稳后，他拍拍她的手臂，“没事吧？”

她明显愣了下，怔怔松开了手，就着屋脊坐下来，仰头看他。他在她旁边坐下，与她平视：“吓到了？”

清儿摇头，转头看向夜空，弯弯的上弦月孤零零挂着。没事吧……

她捧着脸转移自己注意力，“这弯钩月有什么好看的。”

宇文衷不再追问，低头看她散在琉璃瓦上的凌乱裙摆，顺手给她理了理。

夏夜的蝉鸣声隐隐传来，清儿默默听着，与他一同坐在屋顶上，竟感觉到了一丝润物无声的祥和。

好吧，只要他不在她跟前虚与委蛇装腔作势，她还是愿意和他待上那么一会儿的。

清儿默默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他笑：“你确定只有一个？”

“好吧，许多个。”

“那我也要问你，这样才公平。”

清儿暗想：果然来了。她挑眉，“可以。我先来，庆王为何一直戴着面具？”

宇文衷一副“你居然第一个问他”的表情，“因为他的相貌不便示于众人。”

果然如说书先生所言一致，因为太俊美？清儿暗想，不，也可能是因为太丑陋……

“你生辰是几月？”宇文衷也不客气，开始发问。

她早有准备，九爷果然是她的救星，身份背景都给她准备好了。

“八月。”

宇文衷见她脱口而出，心里又黯然了片刻，“自出生以来，都去过哪些地方？”

“彦都建邺、南陵，少许州县，然后……平沂？”她歪头看他，“你这问的可不止一个了。”

他也笑，柔声细语道：“好，最后一个问题。芳龄几何？”

“十九。那，到我了？”

她见他默默不语，只是柔柔地注视着她，像是永远看不够似的。她扭头避开那道目光，感觉耳朵有点发热，手指悄悄揉捏自己的裙子，“你……为何待我如此好？”

“因为你是我救命恩人。这还不够？”

“我救过的人可太多了，也没见他们这样啊。”

“他们怎可与我相比。”

清儿闻言转头，对上他温柔的注视，瞬间心里软和下来。好吧，那确实不能比……

她停了停，与他视线相接，坦白道：“我今天，去了一个叫‘黎心阁’的地方。”她看到他神色明显顿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消失了。

哟。

“听人说，它是前朝公主梁怀玉的住所，现今这宫殿是被烧毁后重建的。是谁烧了它？”

宇文衷转开目光，看了一眼月亮，轻轻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冷哼还是笑，“你猜？”

“我才不猜。”清儿也盯着月亮看。两人沉默片刻，清儿憋不住了：“你？”

“当然不是。”他双手扶着屋脊，轻轻敲击着，“是前朝皇帝，梁鸿达。”

清儿傻眼。明熙帝烧了自己女儿的宫殿？这是为什么？

“或许是为了杀人灭口，或许是想要掩护逃犯，又或许只是报复我。”他不避讳，直直的看着她，“梁怀玉明面上是我未婚妻。他知道我对其多少怀有爱重之心，所以迁怒于她，将黎心阁赶尽杀绝。无论梁怀玉有没有逃出去，他都达到了他的目的。”

很明显，她没能逃出去。

清儿总算明白了：他不是讨厌梁怀玉，相反，他应该是喜欢她。所以修缮还原黎心阁，即使只是一个空壳子，也让它在那矗立着；所以禁止民间戏说前朝公主，编排她生前死后的一些风言风语；所以，杀她的根本不是他……

她注视着他良久不语。月光笼在他身上，给他披上一副透亮轻薄的银盔甲，头发丝都武装得彻底。

他拍拍膝盖站起身，对她扯了一个浮于表面的笑容，伸出手来拉她：“时候不早了，我带你下去。”

她松开攥紧裙裾的手，抬起来，慢慢放进他的手心。他的手掌心带着粗糙的茧子，很宽厚，合起来能包裹住她整个五指，给人一种踏实的安全感，就是此刻她没有触感，不知道它是温暖还是微凉。

她心中某根弦被悄然触动了，不禁手指向下弯曲，单手轻轻捂了它一下。

手心温热的触感像小猫似的磨蹭，宇文衷愣了愣，看她并未站起来，只是仰头凝视着他，轻声问：“你脖子上挂的紫玉……也是她的吗？”

他不否认，也没有松手，“你为何对她如此好奇？”

“当然是，”她手指蹭了蹭他手背，想着回头该在配方里加哪一味药，“对传奇人物的求知欲了。”

他歪头“嗯？”了一声，她接着补充道：“还有对你的过去——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