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薇娅第一次进入画卷的世界里,落在玫瑰帝国的左顿小镇中。她正巧看到一个年纪不小的男人被流民抢劫刚赚到手的金币,希尔薇娅出手帮他赶跑了流民,男人很感谢她,热情邀请希尔薇娅到自己家中做客。
男人是镇上的裁缝,人们常叫他“老裁缝”。他的妻子和几个孩子都因贫穷和疾病去世了,只剩他和小女儿相依为命。老裁缝靠为镇上的居民缝制衣服为生,本来过着还算体面的生活,只可惜玫瑰帝国发动了同青竹帝国的战争,不少城镇受到战火波及,人民流离失所。左顿小镇虽然没有打仗,可税收也随之越来越高,平民被繁重的军税压得喘不过气,越发的吃不饱穿不暖,来找老裁缝定制衣物的人也越来越少,老裁缝的生活也过得越发拮据。
所幸他的女儿“小裁缝”在贵族和富人中小有名气,还能接到一些来自富贵人家的订单,父女二人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小裁缝”名叫薇拉,是老裁缝唯一的女儿,她小小年纪就展现出来在制作服装上面的天赋。薇拉第一次设计衣服是她用一些边角料为自己缝制的一条裙子,她穿着那条裙子上街购买食物时正巧被某个富翁的妻子看见,富翁的妻子对那条裙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得知那条裙子是薇拉自己设计的以后,富翁的妻子给薇拉送去金钱和布料,要求她为自己设计衣服。也是从此开始,薇拉的名气在富人和贵族的圈层中冒出了头。
希尔薇娅到老裁缝家时,薇拉出门去给客人送做好的衣服,希尔薇娅没能见到她,不过一路上听着老裁缝说着自己女儿的趣事和他对女儿不绝于口的夸赞,她猜想那是应该是一个乖巧懂事,或许还有些害羞腼腆的可爱的姑娘。
希尔薇娅的美好幻想维持到了薇拉进门的前一刻,因为薇拉一推门而入,她高挑的个子和大跨步的走姿就决定了这个女孩和乖巧、害羞、腼腆这类词都扯不上关系。
“爸爸!”薇拉气势汹汹地走进来,盯着老裁缝额头上的伤口,那是和流民争抢金币的时候受伤的,薇拉皱着眉问道:“你被谁打了?”
“没什么,在路上摔的。”老裁缝乐呵呵地笑着,跟薇拉介绍道,“这是西尔维亚小姐,老爹我老了,走着走着就摔在路上了,幸好西尔维亚小姐将我扶了起来,不然老爹我啊......”
老裁缝说着说着又开始陷入了唠叨,年纪大的人似乎都这样,薇拉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先向希尔薇娅道了谢,然后以准备晚饭为由跑出去躲开了父亲的唠叨。
见女儿走了,老裁缝终于停下来滔滔不绝,对希尔薇娅小声道:“薇拉太敏锐了,我怕她看出不对来。西尔维亚小姐,辛苦你听了老头子那么久的唠叨了。”
希尔薇娅一挑眉,问道:“你怎么不告诉薇拉真相呢?”
“怕她生气。”老裁缝叹着气说,“都是可怜人。若不是战争,大家都会生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老裁缝兀自叹气,希尔薇娅默然,无声地退出了房间,给这个受到战争侵害的普通人留出一个感叹的空间来。
“西尔维亚小姐。”薇拉并没有去做饭,而是窗户外面的位置走过来,她扫了屋里正找纱布给自己包扎的父亲一眼,对希尔薇娅真诚感谢道,“谢谢你救了我爸爸。”
西尔维亚笑着摊手:“看来老先生想瞒的并没有瞒住。”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不会去找那些人麻烦的。”薇拉双手抱在胸前,几丝碎发从耳后滑落,低着头低声说,“我今天在镇上看见一些新的流民,是......原本是左顿小镇的镇民。他们交不起军税,被收走了房产作为抵押,没了去处在街上游荡,向路过的人讨要一两口吃食,我给了他们一些面包。都是被苦难逼得走投无路的人而已......可是,我今天到军官的家中送衣服,看见他们的夫人穿着昂贵的衣裙,仆人将大量的牛奶倒进河里,我......”
薇拉伸手揉开自己不由自主皱起的眉头,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对西尔维亚道:“抱歉,我不该同你抱怨的。你应该是路过的旅人吧?这些事不该和你扯上关系,最近左顿小镇并不太平,今晚你在我家留宿,明早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妙,等仗打到这里就晚了。”
希尔薇娅在裁缝家留宿了一夜,但第二天她并没有如同薇拉想的那样离开,反而在裁缝家附近买下了一座房产在此定居下来。
薇拉对此很不能理解,左顿小镇原本就只是个贫瘠的城镇,现在又深陷战乱,她想不出这儿有什么魅力值得旅人驻足。对此,希尔薇娅振振有词地解释道:“你不能以裁缝的眼光看待旅人的路程,或许一些你以为毫无意义的东西,恰好对旅人有很高的价值呢。”
希尔薇娅就这样和老裁缝家当了邻居,天天到别人家中蹭饭,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就看着薇拉设计衣服。久而久之,她发现薇拉在设计服装时有一些个人偏好。她不喜欢太过艳丽的颜色和繁复的花纹,她设计的衣服不论是配色也好款式也好总是很简单,薇拉设计出来的衣服总是看不到任何眼下正在流行的元素的痕迹。
“薇拉,”有一天,希尔薇娅忍不住问道,“你不想往你的衣服里加一些现在流行的东西吗?”
“试过了,”薇拉专注手上的工作,头也不抬地答道,“不适合。”
“不适合?”希尔薇娅疑惑,“怎么会?”
“我并非认为它们不适合衣服。”薇拉说,“我只是觉得那些流行的印花会缩短衣服的寿命。”
“衣服的寿命不该取决于它的质量吗?”希尔薇娅反问。
“并不完全是。”薇拉终于抬起头来,认真道,“你看前两年盛行的印花,今年就再也见不到了,时间带来变化,今日的美到了明天或许就成了庸俗,衣服的老去就在这一瞬之间。但是,你看我画的这一件衣服。”薇拉说着,在白纸上简单勾勒了一件端庄得体的白衬衫,对希尔薇娅道,“这件衣服看似简单,但是你现在看它是美的,十年后,二十年后,兴许再过上百年,它的美都不会被遗弃。某种程度上说,它在时间的维度上达到了永恒。”
时光女神希尔薇娅在听到她这番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薇拉不解地问,“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不,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希尔薇娅忍笑道,“我觉得你的说法很有趣。它做到了‘永恒’......似乎也不算错。那你觉得,时间是永恒的吗?”
薇拉一愣,想了想便坚定的说:“不完全是。但我会让它实现永恒的,在一些重要的东西上。比如......嗯......我的理念、审美、精神!”
薇拉骨子里是个固执的人,对自己的理念异常的坚持,不容许任何人反驳。她以为希尔薇娅不赞同她的想法,三下五除二地画了一份设计稿,怒气冲冲地对拍在桌子上对希尔薇娅说:“你等着吧,等我将这套衣服做出来。我会向你证明,这件衣服不会因时间的变化而磨损。”
薇拉说到做到,她真把设计的衣服做出来了,并且男款女款各一套。她要求希尔薇娅同她照一张相片,以此来验证十年后这套衣服会不会过时。希尔薇娅哭笑不得地穿着男款的衣服同薇拉拍了照片,并承认了薇拉的服装设计理念,薇拉这才放过她。
然而,薇拉的坚持换来了希尔薇娅的认可,却没换来其他人的。军官的夫人穿着昂贵又华丽的裙子带着一群官兵堵了薇拉的家门口,将薇拉亲手制作的衣服摔在地上:“小裁缝,你是在敷衍我吗?你看你做的这件衣服,没有一点现在流行的花样,我甚至看不出来它是新做的!你要我如何用它来展示我的高贵?”
“夫人,您请听我说......”薇拉蹲下试图将衣服捡起,却被夫人一脚踢在地上,夫人恶狠狠地说:“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小裁缝,我要你为你的敷衍付出代价,来人,给我砸!”
一声令下,凶恶的官兵开始打砸裁缝家中的一切,砸烂了他们的桌子、椅子、工作台,撕烂了布匹,等一切都砸干净了,他们的拳脚落在了老裁缝和薇拉身上。
“够了!”薇拉被官兵死死按住,官兵昂贵的鞋子踩在她脸上,可她的眼睛却只盯着被官兵层层围住的父亲,她奋力挣扎着,怒喊着,“够了!你们放开我爸爸!”
没有人在意她的怒喊。希尔薇娅听到动静赶过来,她看着被按在地上打的薇拉父女,怒火中烧,若不是她不能在画卷世界里动用神的力量,不然这群人可能会被她杀干净。希尔薇娅操起掉在地上的木尺,靠自身武力赶跑了来打砸的人,薇拉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奔向她的父亲:“爸爸!”
生命之神没有眷顾这个老人。老裁缝的腿被打断了,更糟的是,他的身体本就羸弱,经过这一阵毒打,他没支撑多久就永远闭上了眼睛。薇拉和希尔薇娅一起沉默地埋葬了父亲,等她回到家时,家中已经被饿疯了的流民翻了一通,他们穿着不避体的破烂衣服,手上抱着所剩不多的面包,惊恐地看着回来的薇拉和希尔薇娅。
希尔薇娅有些恼火,薇拉家本来就没多少吃点,现在全都被抢空了,她正想赶走这些趁人之危的流民,却被薇拉拽住了手。
“我的面包有限,填不饱你们的肚子。”薇拉没有愤怒,平静地像即将爆发的火山,她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流民破烂的衣服,看着他们手上警惕地拿着木棍,直击心灵地问:“你们饿吗?”
流民们不明所以面面相斥,只听薇拉转身朝外头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饿的话,就跟上我吧。”
“薇拉!”希尔薇娅大喊了一声跟了上去。流民们不知是什么情况,但是腹中的饥饿促使他们跟了上去。
薇拉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在某个不知属于谁的火炉里借了点火,她手中的火焰吸引了街上所有流民的目光。或许是被火光吸引,或许是人群的感染力,越来越多的流民汇集到她的身后,跟随着她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薇拉停在军官的府邸前,守卫穿着贴身得体的军装,和破破烂烂的流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看着薇拉和她身后乌泱泱的流民,心生警惕,一边提醒同伴戒备一边试图大声呵退他们。
守卫向薇拉举起的长枪被希尔薇娅拦住了,希尔薇娅三两下夺了长枪扔在地上,薇拉被希尔薇娅挡在身后,她脸上还带着被打出来的伤痕,可她的眼神却比血肉模糊的伤口还要冷厉。薇拉一言不发地越过希尔薇娅,手中的火炬打向守门的卫兵,木棍的痛击和火焰的灼伤令守卫惨叫出声,这声尖锐的惨叫直直刺在流民的心脏上。
“我们本不该这样......”薇拉字字句句带着压制不住的恨意,“我们本该有充足的食物,本该有干净的衣服,本该生活美好......是谁,夺走了我们这一切。”
“是......是他们。”有流民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然后仇恨的目光紧紧盯向军官府邸的守卫,“是你们!”
“你们收走我们唯一的房子,盖起你们的豪宅!”
“你们以我们的饥肠辘辘,温养倒入河中的牛奶!”
“你们以我们的衣衫褴褛,堆嵌华丽的礼服!”
“你们,夺走了我们的一切!”
薇拉在流民的怒吼中,拔出守卫掉在地上的剑,一剑结束了他的不绝的惨叫声。
“杀了他们。”她的伤口染了别人的血,声音如同炬上火焰,点燃了流民。
“杀了他们!”流民越过她,越过她手中的火炬,杀入军官的府邸里,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越来越多的火把在夜色中燃起,火把扫荡过府邸,在第一根火炬面前汇聚。
薇拉手中举着火,平静地从人群中穿行而过,希尔薇娅眼底闪莫名的情绪,却只是静静地跟在她身侧。从军官的府邸里抢夺出不少食物的流民们本沉浸在兴奋中,可在看到薇拉的那一瞬间,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为她让开了道路。
“薇拉,”薇拉站在人群前,最前面的几个流民眼睛里燃着火焰,他们主动将抢来的食物放在薇拉跟前,“你说的对,我们不该这样,我们本该有美好的生活,我们要夺回我们的生活!”
“带领我们吧,薇拉!”又有流民喊道,“我们不该为上层人的野心牺牲!”
越来越多的流民迟疑着,然后也主动将食物放在薇拉跟前:“我们愿意追随你!”
希尔薇娅静静地看着这个举着火炬的女孩,看到了她一往无前的坚毅,和她无依无靠的脆弱。
薇拉半垂着眼,她方才将流民带到这里来只是凭一时意气,而她并不认为只靠意气能成为领导者。可是,除了意气,她还有什么?她还会什么?
我甚至没有武力,只能被人按在地上揍。薇拉这样想着,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她回过头,看见希尔薇娅蹲下捡起一把沾血的剑,对她说:“做你想做的事,我帮你。”
流民们围着薇拉,高声喊道:“带领我们吧,薇拉!带给我们美好的的生活吧,薇拉!”
喊声一层高过一层,良久终于停下,薇拉看着满怀希冀的人群,抬起头高举着火炬扬声说道:“我会带领你们,走向一个没有贵族、没有压迫、没有纷争,只有我们的自由国度!”
人群静默了半刻,而后齐齐高喊道:“永远追随薇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