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浓,她找师兄要了张傀儡符,按照药王谷的规矩,不止她自己,路今慈也必须要一起上春台。意思是——即便是抬都要把他弄过去。
徽月往后又去看了一次爹爹,转而推开角落里一间房的门。相比于掌门的房间,这间房更像是匆忙收拾出来的杂房,阴暗,潮湿,甚至没有压住腥味的熏香,她掌起灯都可以看清空气中的尘埃。
慢慢靠近,床上的少年宛若被遗弃的小兽,安静地躺在角落,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外伤,被回春堂弟子用了几粒丹药来吊命。他气息尤为紊乱,一探鼻息几乎感受不到半分热毒,甚至脸上的血渍都没被擦干净。
是挺敷衍的。
尤其周戚这种世家子弟因他被罚,他的小团体自然不会叫路今慈好过。
徽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路今慈,将傀儡符贴在他额头催动,尝试着要他起身又躺下,少年虽昏迷不醒,还是很乖地照做。
傀儡符还挺有用。
徽月摸着下巴,也就这个时候不像神经病。
他双目无神,眉目却还是很好看,乌发与雪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生了副精致的皮囊,却有着蛇蝎心肠。
很诈骗的一个人。
徽月盯着他脸上的血,一想到是师兄师弟的就难受,她压制住恨意对外头的映春道:“拿一盆干净的水来。”
水很快就来了。
她推到路今慈面前,嫌恶道:“自己擦干净,脏。”
路今慈一动不动。
徽月以为声音太小,冷声:“难不成要我帮你?”
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坐在那,因为本身长得有几分邪气得缘故,无神的眼盯久了都有些瘆人。
傀儡符还失灵了?
徽月传音给师兄,得到的答复却是:在被操控者比用符的人修为高的情况下,确实会出现时灵时不灵的情况。
她捏紧手又松开,将手伸入滚烫的水中拧干帕子。
贴上路今慈脸时,少年几乎是下意识一颤,机警地看着她,黑眸流露出杀意,原来就算意识昏迷不醒他戾气也是这般重啊。
徽月揪紧帕子,血水顺着清水蔓延过来,她指尖宛若被凤仙花染过一般,橘中透红。
路今慈又突而平静下来,眼神愣愣的。
徽月不禁讽笑,真后悔当年第一次遇见没有杀了他。
但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后半夜怕宗门的弟子们找他麻烦,徽月一直没走,困了就趴在他床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以至于前来换药的弟子一看见他房里的徽月很是震惊。
徽月刚好睁开眼,就听他说:“徽月姑娘,你真没必要对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么上心!他这人就是个白眼狼,根本就不会记得你!”
宗门里的传闻他似乎也信了,不敢离徽月太近。徽月抬眸望过来,笑着问:“你也想进寒冰窟吗?”
那弟子一凛,端来的药不小心打翻在地上。徽月盯着他不太好的脸色就确定了药有问题,她不禁也失笑,长衡仙山怎么成这样了?是不是她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放纵他们欺凌路今慈。可她现在最想的又是路今慈死,就算是被他们打死也好。
太难了。
要是她从出生起就像卞映瑶一样优秀就好了,谁都不需要放在眼里,谁都不需要顾忌。
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她将仙山交给爹爹最信任的弟子,带着路今慈离开了仙山。
也不知道人间是什么节令了,远处方的青山缠绕着一圈乌云,她眼前的世界雾蒙蒙的,下山的时候一抬手,雨滴就顺着她指节滑下,心底仿佛也下了一场雨。
一旁耕作的农户都说这是一场好雨,徽月打心底替他们开心,私心又想这场雨来得太不及时了,走一步衣角都会被泥泞打湿。
她回眸望向跟在她身后的路今慈。少年戴着黑色斗笠,双目依旧无神,宛若天边阴郁的乌云。时而笠纱被吹开,他额头上的符纸在空中翻飞。
地里的小孩惊奇地指着道:“娘亲快看!是赶尸!”
小孩的母亲连忙捂住他嘴抱歉地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徽月心里的那场雨下得更大了。
叫了牛车,赶车的老人身上披着芦苇扎成的蓑衣,他一听徽月说出药王谷一振,看向坐到角落里的路今慈,惊异道:“小姑娘,你去药王谷就为了帮他治腿?”
腿?徽月不明所以。
老人意有所指道:“姑娘你是不知。我儿子是个打棺材的,一天能打好几口棺材。有一次他不小心将棺材钉打进膝盖里痛得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后走路就是像这位公子这样奇怪。”
车轮没转动一圈,轮上的记里鼓就会响一下。
在记里鼓嗒嗒的声音中,
徽月下意识看过去,路今慈走路确实很奇怪,原来没发现,贴上傀儡符上就特别明显,本来还以为是傀儡符导致四肢僵硬的……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确是在他膝盖处看见过钉痕,有新的,有旧的,还以为是蚊虫叮咬的,因为看路今慈平时走路也看不出不对,不曾想竟会是这样。
原以为只是宗门里的小打小闹,却不知道他们背后这么狠辣,难怪路今慈未来会这么恨长衡仙山,难怪他会那么恨整个修真界。
徽月盯着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少年,他神色一如既往冷漠。原来路今慈一直在忍在装,人间最惨的刑法都不过如此,她竟连一声疼都没听他喊过。
理智很快告诉她,不要同情邪魔。
她走神之际,前方出现了几个黑影,根据身上的气息判断不是人族,而是妖族。她霎时站起身,抽出手中的剑。
拦路的大妖一见徽月就哈哈笑道:“小姑娘,你这才修真呢?不会拿剑不如叫叔教你。也不知道细皮嫩肉的好不好吃……”
那大妖身形如山,皮肤紫黑,上边还长满了肉瘤。随着它靠近,身上的肉瘤长出了眼睛,看徽月的眼神很是阴毒。老头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妖注意力又转移到他身上,舔了舔嘴唇,红口白牙,牙缝中还卡着人的眼珠。
徽月默念心法,提剑就砍了上去,可剑一切进对方皮肤就回弹出来,留下的剑痕在一瞬间愈合。
大妖更加的肆无忌惮,眼看就要扭断老人的脖子,一把黑剑横过去,它惨叫一声,怨毒地望向路今慈,喃喃道:“傀儡符?”
它挥出一阵妖风,傀儡符直接掉在地上,路今慈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妖笑得阴邪:“原来如此,反正也是死人一个了,我早点结束你的痛苦。”
徽月挡在路今慈面前,与大妖缠斗,实力悬殊下她几招就被大妖掀倒在地,像是扔在地上的破布娃娃一样,手中的剑都断了,手上也多出了许多划痕。
眼看大妖张着血盆大口,一步步走向路今慈。徽月颤抖地拿出上次放香囊中的那枚七邪诛杀符,很是不舍。
这是爹爹去乌山为她求来的,爹爹知道她天生不能像哥哥一样保护自己就去求别人,谁都求过了,到头还是卞映瑶的哥哥出面让乌山长老施舍了这枚七邪诛杀符。
代价是他哥哥一直以此要挟爹爹取消婚约。
她生辰上收到这枚礼物一直很珍惜,却不想第一次想杀了路今慈,现在用又是要救他。
徽月捏紧这枚符咒,不禁长叹了一口气,人间的春雨淋湿了她的脸颊,助长了她心中浓浓的眷念。
问灵不禁问:“用这个你值得吗?”
“可我不是为了他用。”
她毫不犹豫地扔出七邪诛杀符,猛涨的业火将大妖烧成了灰,它在火焰中惨叫,不断咒骂着宋徽月。
徽月捡起地上的傀儡符贴在路今慈额头上,老人不懂,吹胡子瞪眼教训着路今慈:“你小子还是不是男人,要人家姑娘挡你前面。
她明明不是大妖的对手还是咬牙拔剑,用咒为你,淋雨为你,去药王谷也为你。关心的话要是说不出口,感谢的话呢?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她现在为谁狼狈!”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她衣裳湿透,身体也冰凉凉的很。
半晌她才出声。
“伯伯别说了,”徽月低头看路今慈的眼睛,哑然,“他听不见的。”
老人顿悟,尴尬地挠挠头,随口问道:“药王谷还能治好失心疯啊?”
徽月笑道:“我这是上春台。”
老人听罢沉默不语,半晌又问她从哪里来家里几口人,需不需要他给她家里捎几句话。世间最难过的是鬼门关,这一去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徽月却是摇摇头,莞尔道:“我会回来的。”
好好地活下去,杀了路今慈,有朝一日变成一位很厉害的女修,斩杀妖魔,保护家人。
要做的事这么多,她不想死。
到了药王谷,雨也停了,老人看着那姑娘瘦弱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这辆牛车上不知载过多少去药王谷的青年,从没有一人活着出来。
她这么年轻,也这么可惜,却为了一名少年上春台。
他觉得,这世间最难过的或许不是鬼门关,而是情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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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鹅武力成长型的,后期战斗力天花板,染完春台,小路也快上大号发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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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