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位置本就隐蔽,马车驾驶过去时,已经后半夜了。
这地方跟别的地方不同,全天无宵禁,白日有人卖些功效差但便宜的下等货,一到了夜间,卖稀奇古怪玩意的商人才出现,比白日更热闹。
是以,虞若水下车的时候,险些没被这高高挂起的灯笼晃瞎了眼。
翡翠没有这么晚来过这鬼地方,全程颤颤巍巍,贴着虞若水。
“小姐,为什么要这么晚来这里啊……两边卖货的,哪有一个是人啊……”
街道两旁,有几个脸上长着鳞片,背后生着翅膀,嘴里咧着尖牙的商“人”正在热情招揽客人,有的甚至从嘴里伸出了细长分叉的舌头。
“别看他们。”虞若水挡着翡翠的眼睛,“你告诉我,我先前是在哪个铺子买的符咒?那符咒不是好东西,我的记忆有些混乱了。”
根据翡翠所指,那家店铺在街道尽头,正对着街面。
正冲路煞,可真不吉利。这样想着,虞若水推开了沉重的门。
风水这么差,店主也不设个辟邪的结界,看来店主本人实力理应不差。
店内陈设和普通商铺一般无二,看不出任何异样。
虞若水在心里盘算着,竟能挡住鬼市邪气,性子还这么低调,她想遍了所有认识的人,都没有头绪。
当年她风光无两,不管是正道魔道,有点姓名的人都来面见过她,难道她死的这十年里,又出新的人物了?
这具身体的主人不会法术,没有法器护体,虞若水挑了几张常见的攻击符和一把防御的小木剑,让翡翠掏钱。
翡翠犹豫片刻,但还是掏出了钱袋子,等了片刻,不见伙计出来收钱,虞若水绕到后方,看见通往后院的门开着,一个少年正在投洗抹布,她上前问道:“请问这位小哥……”
他正专注,冷不丁抬头一看,竟是吓得一激灵,连水桶也打翻了,“啪”的洒落一地水,他连滚带爬往后跑去:“救命——救命啊!”
虞若水正疑惑,有一个女声叫嚷着:“吵什么吵什么,不知道老娘正睡觉呢吗。”便从旁边的耳房中踱步出来,还是初春,这女子便手持团扇,一步一扇。
这女子满脸不耐烦,随意往虞若水脸上一瞥,顿时花容失色:“你、你……”她倒是没有吓得慌不择路,而是奇异地上下扫视了虞若水,嘟囔道,“居然没死,真是命大。”
虞若水重生后,发觉自己耳聪目明,这句话的声音虽然被刻意压低了,但还是不偏不倚落在了她的耳朵里。
她心知此事与这里脱不开干系了,道:“老板这是盼着我死?”
那女子大惊失色,忙用扇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竟能听见!
虞若水只是笑了笑,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道:“我还活着,老板好像很失望?”
“不不不!”那女子有些心虚,脸上堆满了笑,“我与左小姐无冤无仇,怎么会盼着左小姐死呢,这也太不吉利了,呸呸呸。”
虞若水一看她这反应,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决定虚张声势吓唬她一下:“老板也看到了,我能捡回一条命,说明我还是有些你不知道的本事的,那符咒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老板一次说个明白吧。”
那女子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心道没想到自己一时贪财,竟为自己招来了这么尊大佛。
她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那女子,“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我既有能力活着回来,也保不齐会对你做些什么。”
那女子虽贪财,可也惜命啊!腿一软,便全都抖落了出来:“左小姐您昨日来我这买符咒,您要买的那个威力太大,寻常人会送命的,就连飞星宗的仙子和仙君们都要斟酌一二才能使用。可有人给了我一些银钱,叫我不要告诉您……”
虞若水微微扬眉:“是什么人?”
那女子小声道:“那人不是修仙者,全副武装,戴着一个面具……”
虞若水道:“你再想想,那人身上有何特征?”
那女子沉默了一会,忽然抬眼看她:“他的虎口处,有一道月牙形的伤疤。”
虞若水玩着小木剑,平静道,“看来有人要杀我。”
那女子转了下眼珠,眼中的奇异只增不减,她只知道这左小姐是娇生惯养,柔弱没主见的富家千金,竟然也有这样处事不惊的一面?
根据虞若水重生后所遇到的一切,这傻乎乎的左小姐大概是被人骗了。
什么乖乖听话的符咒,分明是她的催命符!
“我知道了,多谢。”
虞若水放下买符咒和木剑的银子,打算离开,那女子忙站起身来,道:“左小姐,你我无冤无仇,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
“善恶终有报。”虞若水上马车前,对着她说道,“老板,我见你周身护体法力并不高,以后别为了发财,做了糊涂事。”
修为低微,却有这么强的护体法力,看来这位老板背后之人不容小觑。
……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虞若水坐在摇晃的马车中,翡翠提着心问道:“小姐,是谁要杀你?好可怕。”
虞若水摇了摇头,“对了,我从小可有接触过仙法符咒这类的人或事么?”
翡翠想了想,道:“咱们花溪镇求仙问道是潮流,每个孩子小时候都被仙人摸过仙骨,只是小姐没有这份福气,是个难以修炼的人,除了这次,也没什么了。”
“那我是怎么知道这种杀人符咒的?”
“翡翠也不知道,小姐还未出阁,一直在府内,不踏出一步。”
虞若水心里渐渐有了数,将可疑之人的范围逐渐缩小。
一路无话,一炷香之后,马车停在了花溪镇内一处最为奢华靡费的院落前。
左家是花溪镇出名的富贵人家,祖上常年经商,积累了难以数计的庞大财富,在十里八乡都极具影响力,据说数百年前飞星宗初建立时,还找左家先祖借过钱呢!
虞若水正要下马车,便有小厮跪趴下去充作人凳,这让从小生活在只以实力论长短的仙门的虞若水有些不适应,她抬手让那小厮以后都不必如此了。
那小厮震惊之余,忙退下了,刚过垂花门,又有婢女奉上玫瑰水净手。
她浅浅洗了洗,手上水渍还未干,就听得内院传来一声怒吼:“左玲珑,滚过来!”
虞若水吓了一跳,心道这左小姐家风竟如此彪悍,见周围婢女一个两个都成了鹌鹑,她也忙跟着人去往前厅了。
前厅灯火通明,众人噤若寒蝉,唯有一个手持鸡毛掸子的美妇人,满面怒容带出的压迫感,让虞若水一见她便不由自主心生一股恐惧之感,倒像是这具身体自带的。
美妇人见到她,半点好脸色都没有,眉头一皱,冷冷道:“跪下。”
虞若水看了翡翠一眼,后者像个泥胎雕塑一样站着,她只好依言跪了下去。
地板冰凉的气息蔓延至整个膝盖,美妇人的鸡毛掸子如同雨点一样落了下来,口中还骂道:“让你偷跑!让你偷跑!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们左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她上辈子从小到大都没挨过鸡毛掸子的打,像这样接地气的打法,就算是虞若水遇到,都不知道该怎么还手。
左母打得气喘吁吁,见自己女儿没半点悔意,怒气更甚了:“你真不愧是我左家的女儿,这么惊世骇俗的做法,别说我了,就算你外祖母也没听说过!我养育了你十六年,真的白养了!你心里到底还没有我这个母亲!”
虞若水躲了一下:“母亲,我知错了,我已经把鸳鸯令毁掉了,以后再也不想这些事了。”
“你还敢签鸳鸯令!”
左母怒眉竖起,手上动作更重了,却因为虞若水的躲避,身形踉跄了一下,一旁的嬷嬷赶忙来扶,口中连连劝道,“夫人膝盖上的伤还没好,仔细跌着。”
左母无瑕顾及别人,用鸡毛掸子指着虞若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自己身有婚约不知道吗!竟然敢跑去鬼市买什么劳什子符咒,我看你明天就去爬仙山好了!”
左母打累了,呼出一口气道:“你去祠堂跪着,跪到明日此时,听见没有!还有翡翠,不许给她送吃食,不然你就别在左家待了!”
虞若水半边身子火辣辣的疼,翡翠打了个寒颤,赶紧来搀她,两个人一瘸一拐地走向祠堂。
见没什么人跟着,她低声问道:“翡翠,我母亲的膝盖是怎么回事啊?”
翡翠道:“两个月前,小姐与季家二公子定下婚约,正是在那日,夫人去庙中祈福,回来的路上不慎从台阶上摔了下来,伤了右腿,膝盖受损。”
“母亲脾气一向如此?”
“夫人脾气很好的,对小姐很是宠爱,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能恢复个大概了,夫人的脾气反倒差了起来。”
左府很大,翡翠带着她七拐八拐才到了祠堂。
此时已经丑时,周围万籁俱寂,夜色如墨般洇出,不知怎的,近日并未下雨,可左府内却处处都笼罩着一阵似有若无的雾气,缠缠绵绵,驱不散也赶不走。
祠堂内点着一盏如豆孤灯,时不时吹进来的凉风,吹动着满墙灵位的影子。
虞若水心想,她才不跪呢,又不姓左。正打算尝尝供台上的苹果,就听得黑暗中传来一声强烈的咳嗽:“咳咳!”
她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将苹果放了回去,“这果子都落土了,还怎么给祖宗们吃,我擦擦而已。”
祠堂外头,一个身形臃肿的年老嬷嬷逆光而立,看不清脸,像个雕塑般一动不动盯着她。
虞若水心里“啧”了一声,弱小的凡人果然只有被别人拿捏的份,等解决了左家这档子事,定要好好想想怎么恢复。
长夜漫漫,虞若水的膝盖早已酸麻地失去知觉,连带着腰腿都不适得很,她知道凡人大小姐十有**体弱,可这身体也太差了吧,她真担心跪这么久,她会大病一场,难以起床。
一回头,那嬷嬷还在原地盯着她。
……不是吧,这好歹是左母闺女,真的舍得这样罚?
不知过了多久,虞若水都要睡过去了,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小声的刺啦声。
虞若水摇摇晃晃,竟然连站起来都费劲,只好扶着桌子,踉跄着挪过去。
原来祠堂外被人开了一个小口,只有半个手掌大小,有人挪开了遮挡的石砖,小小的呼唤声传来:“小姐,是我,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小口子里,一个油纸包送了进来。
虞若水打开一看,是两个已经凉透了的馒头,吃了一惊:“翡翠,怎么是你,母亲不是不让你来吗,你快回去,一会被嬷嬷发现了,你会被赶出去的。”
这是她重生以来,遇到过的第一件好事。
“没关系的,嬷嬷们有换岗,小姐快吃吧,夫人让厨房里的人把吃食全撤了,说要……要饿死小姐……这是奴婢白天留下来的馒头,只能先委屈小姐了。”翡翠声音颤抖,又送进来一个小小的药瓶,“这是翡翠常备的金疮药,夫人这段时间脾气不好,经常打骂小姐,小姐快收着吧。”
虞若水鼻子微酸,又道:“母亲呢?”
“夫人已经睡下了,不过她睡前千叮万嘱,不让小姐起来,可小姐跪那么久,肯定会饿的。”
虞若水上辈子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对她很好的哥哥,她一直以为,亲人之间都是温馨和睦的。
没想到,左小姐却要面临这样一个严厉又强势的母亲,一个恨不得折磨死自己女儿的母亲。
不知道这位母亲,得知她真正的女儿已经被人害死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远处传来脚步声,翡翠忙道:“小姐且收好,翡翠先告退了。”便飞速将小口合上了。
虞若水忍着痛,将吃食和药瓶塞进了怀里,回到原地跪好。
偌大的祠堂,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充耳可闻。
不多时,那小口子竟然又动了。
虞若水忙过去查看,道:“别再过来了,太危险了。”
可外面却没有回答,而是默默推进来又一个油纸包,虞若水打开一看,竟是两个冒着热气的肉包!
虞若水微微震惊:“母亲不是将所有吃食都撤了吗,哪来的食物?”
外面的人依然不做声,虞若水心下生疑,趁着那人往里递东西的时候,捉住了那人的手。
意外的是,这人的手保养很好,又白又嫩,看不出年纪,主人八成是个瘦子。
手疯狂挣扎起来,虞若水偏偏不放,没想到那手竟然死命掐了她一下,她吃痛,这才松开,那手瞬间缩了回去,小口又被合上。
这人到底是谁?
虞若水慢慢挨着,外面盯着她的嬷嬷受到了左母的命令,一刻不歇,生怕她偷懒。
等到天亮,都不用虞若水去看,膝盖定然青紫一片。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天光照亮了祠堂。
可她还得跪到晚上。
正昏昏欲睡时,身后忽然响起了嬷嬷的声音:“小姐,季家大小姐带着二公子来了,夫人特赦您这会儿不用跪了,去前厅见人。”
虞若水模模糊糊睁眼,嗯?这左母脑子怎么想的,让她现在这状态去见有婚约的未婚夫?
不是宅斗哈,只有第一个热身副本是在人间宅院,下一个副本就出发去仙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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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罚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