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一方小院内,浓如乌云般的黑气瞬间暴涨,逐渐将月光侵蚀,随着最后一抹光亮的消散,顿时狂风四起,恍若地狱。
昔雪执剑挡在身前,周身聚起蓝光,阻挡着满院四溢的黑气。
这黑气源源不断自柳韵身上传出,她一时近不得她身,竟一时没法子脱身。
‘柳韵’随意坐于院内石桌之上,瞧着眼前人苦苦支撑的模样,以手托腮,慢条斯理道,“阴差大人,你法力的确不错,若不是我早已在这身子上做了些手脚,也怕是早被你一掌打出去了。”
“想来你在冥界应也算是一号人物了,怎会屈尊在这人界,当个小小的引渡使呢?”
昔雪双眸微微一沉,“瞧着你的法力也算是不错,又怎么甘于窝身在一**凡胎内,只敢做一藏于暗处的阴沟臭鼠呢?”
‘柳韵’敲打着桌檐的指尖微颤,唇角笑意却不减反增,颇带兴趣看向前方蓝光中的女子,“你如此惹怒我,倒真是不怕我杀了你啊。”
“我会如此,那自然是……”
昔雪话语微顿,掀起眼帘,定于黑气中一处,唇角微勾,“笃定你杀不了我!”
话音方落,手中剑已脱手而去,自黑气中薄弱之处冲出,直冲‘柳韵’的方向。
‘柳韵’仿佛早已有所准备,双手撑在石桌之上,向后躲去,瞧着那冲她而来的剑,眼底闪过一抹喜色。
却不成想只见那剑在中途却变了个方向,直冲一旁柳韵的魂体而去。
不好!
她瞳孔骤然紧缩,身形迅速一转,却好似来不及聚起防护,只得以身迎上那剑。
利刃穿透血肉声传来,她闷哼一声,唇畔溢出一道血迹。
‘柳韵’垂首望着胸前那沾血的剑锋,不由苦笑道,“还真是小瞧了你。”
察觉面前黑气渐弱,昔雪抓住时机,指尖翻转间,青光骤现,
她以手化剑,将面前黑气劈散。
院内渐渐渗出一丝光亮,她站于院中,皓腕微动,剑已重归她手,剑身的血迹顺着剑锋不断滴落。
“我说过,想杀我,你道行不够。”
‘柳韵’满不在乎的擦掉唇畔溢出的血迹,扯了扯嘴角,颇为疑惑的问道,“你方才那一剑来的突然,我已是避之不及。为何要反而攻击‘柳韵’的魂体?”
“只是想证明一件事罢了。”
“什么?”
“据我所知,这夺舍术唯有消灭了那本人魂魄后,其他魂灵方能将身子占为己有。若是你真使用的是夺舍术,那必然不会在乎她的魂魄是否受损。”
‘柳韵’唇角笑意顿时僵住,望向她的目光中已带了些杀气。
“可你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她魂魄无碍,那便唯有一种可能,这所谓夺舍术不过是你所用的障眼法而已。”
“大人还真是聪明啊。”
‘柳韵’由心赞道,纵使是敌对,心底对这阴差也不免起了一丝欣赏,“在人界从事这差事还真是委屈你了。”
若方才是存着调侃之意,此时她所言却是真心。
若不是主上下了严令,她倒真想笼络笼络这人。
只不过可惜了……
“若是此次抓了你,我便算大功一件,也算不得委屈了。”
‘柳韵’偏头,唇角微微弯起,抬眸扫向上方的禁制,笑道,
“大人可真是自信,不妨先将这幻境解了,再谈抓我不迟啊。”
“这幻境解法我的确不知,但你是施展咒术之人,”
昔雪掀起眼帘,一双杏眸带着冰冷的寒意,“杀了你不就自然解了吗?”
“大人这话可不宜说得如此绝对。毕竟,未到结局,谁知会鹿死谁手呢?”
‘柳韵’捂着胸口处的伤口,将目光定在眼前女子的腕间,眸中闪过一抹得意,
“时间到了。”
昔雪眉心微蹙,心底深处突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瞧一眼,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有一道黑气不知何时竟顺着剑身的血迹流向她的掌心,随之传遍她的经络。
这是……
“阴差大人,是不是发现自己的法力在慢慢消散呢?”
昔雪眸色骤冷,一双眸子带着肃杀之意,恍若冬日寒冰般刺骨,
“你做了什么!”
‘柳韵’直起身子,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自得的意味,“你方才那一剑的确是一举两得,既伤了我,又证实了你的猜测。但你又怎知我的受伤不是为了故意引你上钩呢?”
“旁人许是不知,可我却分外清楚。在冥界,除了几位冥君本是神仙之体外,其余阴差多为世间冥灵所化,虽常来往于人界,但人血是万万沾不得的。可我这术法名唤‘血祭’,便以人血为介,不伤人,不伤仙,偏偏于你们冥界的阴差但凡沾上一点却是致命的。”
血祭?
昔雪目光一凝,面上神色未变,只是动作带了些急切。
她指尖并拢,一道蓝光微微浮现,随即迅速封住气海、关元、膻中等穴位,再运转仅存法力欲将黑气逼出。
‘柳韵’偏头瞧着那人的动作,指尖轻捻着,却是不解,“不过你此时竟只是失了法力,别无损伤,倒真是让我好奇啊。”
昔雪薄唇轻抿,眉梢稍拧,额间已浮现一层汗珠。
她目光定在右手腕间那一青黑色的脉络,左手持剑,毫不犹疑划出一道血痕。
她下手极狠,这道伤口深可见骨,黑血溢出,染满了洁白的皓腕,一黑一白,格外刺眼。
这黑气侵入时间不长,却十分难以逼出,若想全部除之,怕是耗费时间甚久。
但‘柳韵’岂会给她这个机会……
‘柳韵’双眸微眯,不敢再有迟疑,手中聚起一团黑气,向她袭来,
“你当真是不可留!”
昔雪目光一滞,皓腕转动,忙以剑挡至身前。
两者交汇的一瞬,顿时狂风大作。
狂风吹乱了昔雪的乌发,木簪随之落地,断成两半。
她唇畔溢出一道血迹,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面色苍白无比。
‘柳韵’见她还有力气抵抗,眸底划过一抹惊讶,却是不语,左手微动,一抹黑气自一侧划出,借着风力的遮掩到了昔雪的后方。
昔雪本就虚弱,待她察觉到身后的不妥时,已无暇应对。
黑气狠狠击中她的背脊,将她甩至院内的梧桐树上,又重重落下。梧桐树上本被固定的木偶被波及,掉落在草丛中。
待昔雪稳住身形时,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口中吐出一大滩黑血,染了她的青衫。
躲在后方的顾卿时察觉到不妥,忙向外瞧去时,却见这一幕,连忙走出,“大人……”
昔雪猛然一震,忙侧首看去,
“躲好!”
可已经晚了,
‘柳韵’微微歪头,盯着树下的二人说道,
“来的正好,碍事的一起除了,省事!”
说罢,她手掌翻转,两道黑气化作剑的模样分别刺向两人。
昔雪颤巍起身,以剑挡过冲向自己的那道黑气。
耳畔听得顾卿时的惊呼声,未有犹疑,直接快步上前,将他推开,方想以剑挡之,却避之不及,那剑直直刺入她臂膀。
“大人!”
随顾卿时的惊呼声落下的还有一道闷哼声。
昔雪捂着肩膀,唇畔溢出的血迹越来越多,她扫过已昏厥在地的顾卿时一眼,想起身,却觉双腿发软,浑身无力。
不知是否有意为之,这一剑与方才‘柳韵’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昔雪眉心一跳,额头渗出的汗液夹杂着鲜血顺着下颌流下。
她单膝跪地,以剑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左手擦过唇畔的血迹,不由喃喃道,“倒也是许久未受如此重的伤了。”
她费力撑起眼帘,努力维持着清醒,只听‘柳韵’的声音忽远忽近传入她的耳中,
“你这人着实有趣,只是可惜,马上便要死了。”
她要死了?
昔雪唇畔勾起一抹苦笑,目光中尽是嘲讽。
她是注定要死的,也是想死的,
可不能是今日,也不能是此地!
昔雪发白的薄唇微抿,将力气聚于指尖,迅速封住天突穴,止住肩膀处外溢的鲜血,以剑支撑颤颤巍巍起身。
夜风渐起,吹起她的衣衫,裙摆处的鲜血像极了盛开在冥界深处的彼岸花,迷人却又危险至极。
她眼眸微闭,右手执剑置于眉间,道道蓝光自剑锋流出,汇聚在她执剑的掌心。
当她双眼猛然睁开时,剑身随之消散,掌间随即汇聚起一道蓝光,光芒渐盛。
“与我赌一局如何?”
‘柳韵’眉心蹙了蹙,“赌什么?”
“这一掌打出,我会成为废人,可你也会暂时失去作乱的能力。我赌这一掌后这方幻境会崩塌,赌这方留守的仙使会察觉此处有异,赌你不能杀了我。”
‘柳韵’察觉到她的意图,很是惋惜说道,“你这般又是何必?”
何必?
昔雪苍白的脸上反而浮现一层笑意,顿如冬日冰雪初融。
“你不懂,自不用懂。”
‘柳韵’摇了摇头,轻声道,“罢了,就此结束吧。”
她周身化作一团浓厚的黑气,蕴含着强劲的杀意,向昔雪袭来。
昔雪凝眸,严阵以待。
却只见‘柳韵’在将要靠近她的那瞬,围在她周身的黑气顿时消散,露出她狰狞的面容。
她捂着胸口,极痛苦蜷缩在屋前的台阶上,
看着一处大声喊道,“是谁!是谁胆敢毁我幻境!?”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地面开始翻滚,黑气渐渐消散,月光逐渐渗入。
院中的杂乱消失,一切如新。
夜空中那轮弯月被愈发皎洁的满月所取代。
“虚空之境,万物皆虚,万事皆空。此为佛门之术,我自是破得。”
昔雪循声望去,只扫过一眼,却在瞧清那身白衣时猛的顿住。
不知为何,她耳畔忽然响起几年前一云游道士的所谓卦言,
“初秋夜,微寒,于一院中,见一白衣,此为命之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