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以西,海之尽头,有一山,名度朔,白日不见,暮色方显,为冥界鬼门所在。守门之阴差以青纱覆面,喜听亡魂讲世间事,后消失,不复返……”
酬蚕节这夜,茶楼内分外热闹,聚在一处的人里里外外绕了三圈不止,围在一圆桌旁,听说书人讲那光怪陆离的话本故事。
凡人寿数不过几十年光景,所见所得不过是凡尘事,于是格外向往那些所谓的神仙往事。
流传的话本故事或是编造,也或是有人曾亲眼所见,来源不得而知。
但于凡人而言,自以为窥探了神仙秘事,便听得尤其起劲。
与堂内吵闹不同,茶楼的一角分外静谧。
在那儿,临窗端坐着一位女子,身着素衣,青丝如瀑,以一木钗简单挽之。
微风撩起她额前碎发,映出她清丽的面容,那一双眸子如秋水般清冽,好似有着看透世事般的淡然。
女子执起青瓷茶杯,耳畔喧闹依旧,目光却落在窗外的某处,眉头微微蹙起。
桌角处的竹伞晃动着,唤回她的思绪。
她伸手拂过,竹伞重归寂静,那一双如水般的眸子盯着竹伞上的花纹,轻声道,“还是不得安生。”
竹伞动了一下,好似在回应。
她眼底浮现一抹柔色,执起竹伞,扫了一眼此时正讲得酣畅淋漓的说书人,开口道,“这故事不错,不过,只能下次再听了。”
话音方落,她人已消失在原处,转瞬间便到了茶楼外。
月色如水,映出她曼妙的身姿,那一身青衫在月色下分外显眼。
醒目一拍,只听说书人声音又至,
“夜半鬼敲门,正是索命时;夜半闻花香,必是青衫至。青衫女,无心鬼,于午夜时分,渡一亡魂归往生处……”
*
主街之上人潮汹涌,欢声笑语洋溢在永安城中,唯有临街的一处宅院却半点不见喜庆之意。即使只有一墙之隔,主街上的声音却不知怎的半分也传不到府中。
还未到亥时,柳府中却一片寂静,除了零星几个巡夜小厮外,竟不见其他人影。
一阵风拂过,提着巡夜灯的柳志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心里直发毛,对着身侧的人说道,“欸,你说以往也不是没巡过夜,今夜怎么突然感觉有些瘆人?”
柳向纵使平时自诩胆子大,在今儿这日子也不免有些发怵,他环视着四周随风飘舞的白绸,低声道,“废话,这满府的白绸,搁谁谁不惧?”
柳志想起正厅内放置的棺木,顿时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扫过夜空中的月亮,蹙了蹙眉,“柳向,今日应是十五吧?”
“是啊,”
柳向不解,狐疑的看向他,“今日是九月十五,酬蚕节,你这怎过糊涂了?”
“可每逢十五月亮应是圆的,今日这怎会是弯的?”
柳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漆黑的夜空中悬着一轮弯月,分外皎洁。
他未当一回事,随口道,“是挺奇怪的,可能被乌云挡着吧?”
“是吗?”
柳志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匆忙开口道,“我们快些巡视完,早些回去歇息吧,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柳向见他这模样,胆子却大了起来,嗤笑道,“一轮弯月而已,便将你吓成这般模样,柳志,你的胆子愈发小了。”
“可……”
柳志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柳向已独自向前方走去,“我走在前方,你跟着我不就好了吗?”
“不过,说起这酬蚕节,今年也是怪了,怎一丝过节的气氛都没有?往年那吵闹声早早就传了过来,今年倒是分外安静。”
安静!
柳向的声音传来时,柳志顿时回过神来,这酬蚕节自来是永安城的一个大日子,热闹程度堪比上元灯会。今日虽因是小姐丧期,柳府早早便闭了门,可府外不应该是如此的!
想通这层,柳志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他自小迷信鬼神之说,信的多了,便比旁人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他忙抬眸向前方看去,哪里还有柳向的身影,环视四周,偌大的府中竟不知何时起了薄雾。
四周静悄悄的,前方仅有一道忽明忽暗的烛光闪烁着,他心中一慌,急忙向那处跑去……
*
蜿蜒的青石板路上映出柳向的身影,他正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许是因长时无人回应,他语气中不免多了几分不耐,
“欸,我说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也不吭声?只一昧跟着我便不怕了吗?”
身后人还是不语,柳向顿时气急,抬手便欲转身,却忽然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
他动作微顿,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便自以为是柳志捉弄人的小把戏,开口嘲讽道,“柳志,你以为你随便弄点血,便可以吓到我吗?也未免太……”
可那话音却在眼角余光瞥见一旁被风拂起的衣角时,顿时止了声。
在月色下,那与仆从衣衫并不相似的衣角红的发黑,拂动间,有几滴鲜血顺着风滴落,落在青石板路上,不知为何,红的惊人。
意识到什么,柳向背脊瞬时绷直,耳畔忽然响起柳志方才所言,心中不免有几分发毛,
“柳……柳志,你别以此事与我……与我逗乐,若叫我发现,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纵使他胆大,此时的声音也不免发了颤。
“柳向……”
一道女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似远方却又好似近在耳畔,如鬼魅般缠绕着他。
柳向面色瞬时惨白无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浑身止不住的战栗着。
“转过身来,转过身来……”
恍如被控制般,他木讷的转身望去,
只见身后人一身红衣,如夜色般浓郁的墨发散落在脸侧,两行血珠在眼眶中流出,直达下颌,裸露在外的肌肤惨白中透着青色。
青石板路上,自灵堂一路蔓延而来的血迹透着瘆人的红,在这格外寂静的夜中,滴答声分外刺耳。
“啊!”
恍若刺破天际的惨叫声霎时传遍柳府,也惊扰了屋中的二人。
慕妙岚手中瓷杯滑落,汤药撒了一地,
她连忙抓住身旁男子的衣袖,怯怯开口,“顾郎,方才那是什么声音?”
顾卿时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却是安慰般抚过女子的乌发,轻声道,“准是哪个不懂事的仆从,遇到丁点小事便在那大吼大叫的,我去瞧瞧,随后便来。”
慕妙岚不安的搂紧了男子,“顾郎……”
“乖。”
顾卿时拍了拍她,柔声道,“放心吧,无事的。”
他替慕妙岚盖好被子,又将地上碎片收拾好,才向屋外走去。
临出门前,转身看了一眼满目担忧的女子,冲她弯唇一笑,“待会儿我再重新替你熬一碗汤药送来,可能时间会有些久。你好生在屋内待着,若是再着了凉,这病可无法好的彻底了。”
慕妙岚心底还有些不安,但她张了张嘴,却只是点了点头,“顾郎,那你可要快些回来。”
女子声音娇软,如春日暖阳,让人听来心暖洋洋的。
顾卿时握着门框的手紧了紧,眼底却多了几分水色,还欲说上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只能最后深深看了床上的女子半晌,后转身紧闭屋门。
不似在屋中时的淡然,他面上多了几分凝重,匆匆在袖中拿出早已备好的一物,张贴在门框之上,又咬破手指,以血迹浸染。
那以朱笔临摹的符纸顿时发出黄色的亮光,迅速将整个屋子笼罩。
确保无误后,他方松了口气,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柔声,
“顾郎……”
顾卿时顿时楞在原地,分明是相同的两个字,他却总能清晰辨出其中的不同之处。
慕妙岚唤他时总是带着浓浓的爱意,可她却不同。
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自小娇惯的千金贵体,自信傲然,有时他总觉得他不过只是她用来显摆的一个物件而已。
心神恍惚间,他的肩上已多了一双手,那手纤细,骨节分明,肤色白皙却是透着骇人的青色。
难闻的血腥气萦绕在他周身,可他却并未如想象中一般感到惊惧,而是有着一瞬的惊喜。
他颤着手慢慢攀上抚在他肩上的手,透心的凉意自手心传至心底,他心顿时一紧,自心底深处升起一股浓浓的悔意将他笼罩。
顾卿时喉间酸涩难忍,哑着声音道,“你来了。”
他转身,抚过女子面前散落的墨发,昔日绝色已不再,唯留一张惨白的面容,那双勾人的桃花眸中染着血色,两行血泪瞧来格外可怖。
格外惊悚的一幕让他心底发颤,不自觉微微后退几步,抑制不住的作呕感顿时传遍全身。
却在瞧清女子眸中类似嘲讽的神色时,残存的恐惧终被浓浓的愧疚所掩盖。
他恍若不受控般走上前,颤着手般抚过她冰凉的脸颊,温声唤道,
“韵儿。”
瞧着他如往常一般亲昵的抚摸她脸颊,听着他数年如一日温和的呼唤,柳韵不免愣住片刻。
她不免怀疑,昨日的一切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眼前这人实在太会伪装。
昨日,就在昨日,眼前这温润的男子还曾如此唤过她,他叫她等他。
可她等啊等,自日头高照等到月上林梢,
等到的却是一把把无情的利刃,以及那句,
“奉顾少爷之命,柳老板今日必死!”
她本不信,不信那自来事事温顺的男子竟会如此狠心。
可当她魂魄离体之时,见到的那一幕,听到的那一席话,却叫她不得不信!
过往回忆涌上心头,可随即而来的便是滔天的怒意。
她通红的眼眶中浮现一层恨意,猛抽回手,狠狠掐住他的脖颈,“顾卿时,你如今装这般痴情的模样给谁看!?柳韵死了,被你亲手害死的!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我柳韵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对我!为何!?”
柳韵力气极大,顾卿时方想有所动作,却惊觉他竟半点动弹不得,不一会便面色发紫,窒息感将他笼罩,濒死的恐惧令他眼眶中不自觉落下一滴泪,滴落在柳韵手背。
察觉到灼烫的痛意,她愈发施力,眼眶渗出诡异的红色,“顾卿时,原来你也会怕!”
“可你此时的痛意不及我那日所经受的万分之一,你该死!”
话音方落,只听耳畔传来一道声音,“柳韵,住手。”
仅仅只是一句轻唤,她的动作不知为何被硬生生止住。
她狐疑循声望去,只见院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位青衫女子,虽身形单薄,周身气势却极强,让她不免有些莫名的惧意,不自觉站直了身子。
她眸中带了些警惕,冷声质问,“你是谁?”
昔雪抚过竹伞上的花样,掀起眼帘,一双如水般的明眸,在月光下愈发幽深、清冷,
“阴差,无心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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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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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柳府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