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斩长生 第6章 六

一道虹光稳稳落在了陆奉久身边。

头发花白的老人身姿挺拔，双手背后，周身气机却是大圆满之相。

老人越明豫看着浑身还隐隐冒火的陆奉久，拧眉，突然出手，双手在他全身各大窍穴和经脉上游走打击，饶是陆奉久已是半仙之身，依旧痛楚难忍，但是很快痛过后，就感觉原本干涸的经脉竟缓缓流淌起气机来。

陆奉久因着之前动怒以燃烧自身气机和精血为代价想要晋升修为，双目此时都如覆上叶樟，目不能视，只能勉强靠气机辨别面前的人。

“无论阁下是谁，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越明豫听了这话倒是笑起来：“你让我走？你确定？你那奇经八脉不想好了？”

陆奉久面上毫无波澜：“我的伤我自然心中有数。”那九九天雷都未能将他全身窍穴经脉打通，陆奉久恐这世上再无力能治好他堵塞的经脉了。

不想老人微微一笑：“你先别急着赶我走，我还没有说我是谁呢。”

“我来自西南东越。若论辈分，恐怕你还要唤我一声祖父。”

饶是陆奉久心志再坚，此时惨遭李剑淳陨落，再遇这从未与他有过交集的祖父，都有些心神难定。

“……越明豫？”

这个名字几乎是在陆奉久最终咬来嚼去后念出来的。

越明豫是谁？

西南东越第一剑，曾引天上之水，地下之焰浇筑了震动九州上下的东越洗剑池。

也是陆奉久的亲祖父。

“李剑淳将你教得很好。”越明豫微眯着眼打量着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嫡孙。

陆奉久却毫无叙旧的心情，甩了甩春秋，待手中剑要掷出时，被越明豫一句话停下动作。

“你破了陆无双的剑阵，定然知晓了此方世界的真相。但你若想凭一己之力破天门，天方夜谭！”

越明豫喝道：“陆奉久！还不醒来！”

晕染着浓厚气机的声音直直刺进陆奉久的神识里，将他被搅得一团乱的意识震出半分清明。

“还不清醒！”

越明豫的喝声接二连三，陆奉久紧皱眉头，几息后才缓缓回过神来。

越明豫冷哼一声：“一个李剑淳就将你的心扰乱了，魔怔了，那么接下来的事你又怎么承受得起？”

陆奉久清醒后第一句话却是：

“天门……”

“自然是关不了！”越明豫举目望向被云海缭绕后始终半开着的天门，那要闭不闭的天门僵持在那里，待到云雾散开些，才恍恍然看清，不知什么时候，有十二把飞剑竟刺穿天门，硬生生将这天门定在了天空中。

“陆奉久，你以为我今日来这昆仑走一遭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陆无双和李剑淳，而是为了这九州苍生！”越明豫严肃道：“我知你尚有疑问，你要的答案，全都在这里。”

随着越明豫话音落，一个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圆球状缓缓浮现在越明豫身前，几乎是瞬间，整个昆仑山脉动荡了一下。

陆奉久虽不能视物，却神识灵敏，感受到了那一丝不一样的灵气，他大骇：

“龙？”

越明豫伸手将金色圆球收到手中，低头看着手中的金球，目光沉沉，仿佛时光已经追溯回几十年前：“你不是一直困惑为何五年前在昆仑会遭截杀，为何剑法大成仍不能再进一步，为何陆无双要布这样一个局，以及，为何陆无双会生下你。”

“因为你就是那一线生机。”

九州若是在地图上画出来，赫然是一条龙的奇经八脉。

张牙舞爪，肆意妄为。

而九州最北端的昆仑，就是龙的眼。

九州神龙的传说已经遥不可及，但是龙脉确实真实存在。

九州九大城就是倚靠龙脉而建。

越明豫年轻时候是天纵奇才，二十岁跻身天玄境，娶得九州第一美人，一手建立东岳剑池，每一样都足以写进九州春秋史里，却在他三十岁那一年，去了一次昆仑，再回来后便隐居东越，几十年未有声息。

因为他从昆仑带回来了一只龙。

龙是什么？

天地孕育而生，万物灵气之始，饶是天道，都要对它网开一面，不受限制。

若是真正成长为一条龙，该有多恣意。

可惜它只剩一口气了。

九州数千年来，无数飞升者成了他人世界的滋养物，此方世界不能得到飞升时的气机反哺，已经气机锐减，如何能养大一条真龙。

越明豫捡到它的时候，只有手指粗细，半个手臂长短，却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气机最浓厚的生物。

这条龙死在了越明豫带它回东越的路上。

它死之前双目含泪，满腹不甘，郁郁难明，却用它的死，给此方世界送来了最后一线生机。

它是天地万物之子，若是它长成，什么桎梏都不会放在眼里，天道尚且要避它一避，可它最终未能长成。

它将自己一身血肉筋骨尽数托付给了越明豫。

越明豫回到东越后，闭门三天，出来后将自己最小的儿子连同那死去的龙的肉身，融合在了一起。

他的幺子越敷芳只有五岁，如何能承受得了气运与天地相连的龙的肉身，哪怕最后耗尽无数药石修为，也只保住了幺子一条命，但他却神识具灭，神魂皆损。

当年陆无双找来后，越明豫就知道，那条龙用命换来的一线生机要来了。

陆无双与越敷芳在一起待了三个月后，陆无双怀着身孕回了陆家剑冢。

十个月后，生下了一个孩子，名叫陆奉久。

真正的天道之子，完美将龙身融合到了一起。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注定就将成为这泱泱九州的救世主。

“你就是那一线生机！”越明豫突然出手，将掌中蕴含着无限气机的金珠拍向陆奉久的胸口：“为何你奇经八脉疏而不通！为何你跻身天玄数年再不能进！为何你自废经脉气机仍未溃散！”

“因为你的本命天珠不在！”

一掌接一掌，硬生生将陆奉久拍的后退数十步。

当金珠进入陆奉久身体的一刹那，强烈的金色光晕沿着他的胸口一圈一圈晕染开来，一声响天震地的龙啸直上九天。

“坐定！”越明豫暴喝道：“呼吸吐纳！神台守一！”

陆奉久下意识听从了越明豫的话，盘膝而坐，双手结印，以陆奉久为中心，整个九州大地下的龙脉蓦然震动，无数灵气如排山倒海般顺着龙脉汇聚到昆仑这双龙眼里，最后全部涌入陆奉久的胸口。

若是此时内视，定能看到那金珠一点点与体内气机相融合，变成璀璨金色，疯狂冲刷着陆奉久体内的经脉，原本淤塞的脉络全部被冲开，扩张了不止一倍。

突然接受如此多的灵气，陆奉久全身肌肤寸寸龟裂，而后又被气机修复，如此循环往复，将陆奉久的身体锤炼成真正的金刚不坏，百毒不侵之体。

陆奉久的识海被迫强行扩张，他的神识如随时会被吹灭的蜡烛，摇摇欲坠，一道声音蓦得在识海中炸响。

“守住灵台！”

“陆奉久！不要让你娘的心血白费了！”

“你当初衔龙珠而生，引得天地显异象，使得昆仑龙脉枯绝，你的血脉注定你要守护这九州大陆，但你娘到底是心软了，不忍心你小小年纪背负这九州的命运，她将那龙珠带离你身边交由我保管，想代替你成为那一线生机。但她终究不是你！不是天道之子！不是万物之灵！不是你陆奉久！所以落得消香玉损的下场。”

“你可知你若是不曾踏足这昆仑，就不会让昆仑龙脉重活，不会引来仙人追杀，也就不会因重伤修这剑器浑脱，更不会触发这十万剑阵，那你这辈子都会在你娘的安排下顺顺遂遂平安一生，这九州的未来如何与你再无干系，今日也会是李剑淳代替你去斩这天门！”

“但你来了！”

“那就是天注定的！”

“你注定要扛起这个责任！”

陆奉久听着那一段一段的话，只觉得识海中如走马观花般，陆无双、李剑淳、宋衍真等等人的脸都在眼前掠过，最后定格在了一片浩瀚星图中。

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身体也感受不到痛苦，整个人放空在这星图中，很快，星图渐渐移动，竟变成了九州龙脉图，缩小，最后沿着陆奉久的奇经八脉融合进去。

而此时，在越明豫眼中，陆奉久整个人都被金光笼罩，金光愈加耀眼刺目，饶是越明豫也得避开锋芒。

“来……”

虚弱的声音响起，越明豫一怔，抬头就见金光中有人站起来。

“来……”

“来！”

“来！——”

声音一下比一下清亮，到最后一个“来”字，只见猛地飞起一人，直上九天，如同巨大的火球，在空中夺目，他手中无剑，却仍旧指向被定在的天门，金光终于有所收敛，沿着陆奉久伸出的右手，在他手掌中寸寸凝成一把龙首摆尾的金剑。

当他手中剑金光大盛时，越明豫才看清，不知什么时候，陆奉久周围铺满了密密麻麻的飞剑，一层叠一层，几乎遮天蔽日。

十万剑阵！

陆奉久以自身为阵眼，剑指天门，他虽目不能视，灵识却已经能上天入地，牢牢锁定在那天门上。

陆奉久双目紧闭，面容冰冷，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