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半空中斜刺里飞来一道淡紫色光芒,疾如闪电,瞬息之间斩向黑影人身体。
与此同时,空中遥传来一个声音:“妖孽,竟还敢伤人……”
那话音也不大,但蕴含着无上的威严和凛然之气,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拜服。
黑影人猝不及防,仓促间将身一扭。但是光芒来的太快,紫光从他左肩入体,半边肩膀当即被切菜一般卸开飞落在地,一捧鲜血呈环状喷射。
黑影人痛的嗷了一声,在空中翻滚而下。
夜幕中,两点幽幽的血红光亮突兀的出现,紧接着飞快的掠过高高的房檐往夜空中去了。
随后那长约尺许的紫光,狭风带雾,光尖一转,追着往空中而去。
三女目光随着紫光望向空中,眨眼的功夫紫光就已飞不见,只余下划过的点点光芒照亮夜空。
几息以后,庭院中,只剩下一地的血点和半边肩臂。
“这个……”洛翠叶好容易止住发抖的身体,艰难的继续道:“妖……怪,…死……了……吗?”
威严的声音称黑影人为妖孽,那道除妖的紫光又十分神奇。洛翠叶亲身见到黑影人的种种诡异之处,想起闻香教的盘剥,孟声元和中寺的可恨之处,下意识的就觉得那只怕真的是什么山魈妖怪,被闻香教的中寺所驱使。
在山野荒村中,山魈鬼魅之类的传说向来是不少的,洛翠叶打小听过不少,这时候想起莫名后怕,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刚刚空中的那声音……是仙人吗?”姬白华望着夜空,带着无限向往的神色。剩下的两人也仰着头看向紫光飞去的方向。
此时黛色夜幕下,除了九重天穹上的点点星光外,只余下一片漆黑。但是刚刚那一段诡异奇妙的情景超出她们生平认知,一时都痴住了。
“诶,仙人……”姬白华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起身朝着紫光消失的方向跑起来,边跑还边喊。
季在洲见状忙跟了上去。
“你们两小点声……待会引来孟声元就糟了……”
洛翠叶猛的清醒了过来,起身迅速往外跑。
孟声元这庭院三进三出。洛翠叶她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单独隔离出来的厢房,边上有角门出入。
三人去的正好是角门的方向。没有人,门闩着。
洛翠叶心怦怦跳得像鼓点,她飞快的越过那两个女孩,抽出门闩,推开门,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
好运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一只粗大的手掌斜里伸出来,揪住她飞洒在空中的头发,粗暴的往后一拖。
洛翠叶猝不及防整个身体往后斜跌,接着被抓住的头发托着她身体,头皮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洛!翠!叶!”
声音粗嘠,正是冤家路窄的张娘子。
“你干什么?放开她……”
洛翠叶费力的转头看去,说话的是姬白华。
“你们两个是谁?从哪跑进来的……胆子不小……”
张娘子一手死死的抓着洛翠叶的发髻,一只手去拽姬白华。
没想她身姿灵活,绕树穿花般转到侧面,抬腿踢向张娘子的小腿。
“砰!”张娘子膝盖一软,那只硕粗的腿当即跪了下去。
这还没完,接着也不见她如何动作,长腿高高抬起落下,张娘子的身体往下一仆,厚实的背脊骨传来一阵剧痛,她不由自主松开了抓着的洛翠叶头发。
“没事吧?”见洛翠叶惊呆在那里,姬白华冲她粲然一笑,搀扶住她的一只手臂:“我们走!”
洛翠叶有一肚子的疑问,但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她卷起袖子胡乱的将脸上沁出的泪水擦干:“跟我来……”
三人快速奔跑,将张娘子的呐喊声以及粗俗的骂人俚语抛在身后。
不一会儿,后面就传来纷踏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追循着她们而来。
洛翠叶带着姬季二女,专捡偏僻狭窄,无人可知的小路往山上奔走,那追喊的呼声越来越弱。
应当是追来的人离得越来越远,但是想到被他们抓到就要继续被绑上祭坛烧死。洛翠叶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根本不敢停下来,继续带着两个少女往着深山跑。
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天早就黑了下来。
一轮明月挂在半空,天地万物沐浴在清薄而柔和的光辉下,让这莽莽崇山看起来也有那么一丝可亲的味道。既是可亲的,后头又有村民追兵,三个女孩愈发的往那深山郁林里钻。
渐渐的,周围的树木越来越浓密,虬枝龙爪,盘根错节,怪石嶙峋,到最后不但没有路,连月光也被荫翳遮蔽了。
三人慢慢停了下来,寂静的山林里,除了虫鸣鸟叫,就只剩她们自己的脚步声,再没其他声响。
洛翠叶抬脚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边喘气边说:“他们应该是被我们甩掉了。歇一会再走吧,太累了。”
说完这话,洛翠叶微觉奇怪,三人跑了应该有半个时辰,自己本是田间地头跑习惯了的,但看这两个女孩,服饰华美,衣裳质地一看就不差,想来跟孟监车的女儿一样养尊处优。怎的她们竟然也能跑这么远,且还不喊累。
“我叫洛翠叶,你两是哪来的?村里谁家的亲戚吗?我以往从未在村子里见过你们?”
“我……”姬白华捂着胸,突然“噗嗤”吐出一口血水,身体摇摇欲坠。
季在洲离她近,连忙伸手扶住她,关切叫道:“华表姐……你怎么了?”
洛翠叶吓了一跳,赶紧蹦起来,往她身上仔细一看:“你哪里受伤了?”
突然想起在屋里的那声哎哟之声,是那黑雾击中了她?她是为了救自己,才会被黑雾所伤。方才跑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竟能忍着一声不吭,洛翠叶一时心潮涌动,情绪翻滚。
“我没事……”姬白华又吐了一口血水,咬着牙慢慢坐下:“那个黑妖人打中了我的胸口,有点痛,休息会就好了。”
豆大的汗珠从姬白华脸上颈肩滚落,洛翠叶忙用衣袖替她擦了。
衣袖抹掉浮尘,姬白华的脸变得斑斑驳驳,灰扑扑的面容上,露出一道道白腻的肌肤。
洛翠叶愣了愣,问道:“你的脸?”
“哦?没事,我们自己抹的灰尘。”姬白华冲她轻笑一下,牵动了伤势,又“嘶”了一声。
洛翠叶“哦”了一声,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原来她们也和她一样,用这种方法保护自己,还真是同病相怜啊。一时间,虽然还不清楚对方的来路,但心里上已经亲近了许多。
“华表姐,你感觉好些了没?要不要喝水?”季在洲拔开水囊的木塞,递到姬白华面前。
姬白华喝了几口,又递给洛翠叶。
三人喝水完毕,季在洲重新将水囊背在身上。
“季姑娘,你怎么不坐?也坐下来缓缓吧!”洛翠叶瞥到季在洲站在青石旁,正素手整理飞乱的乌发,身形清朗,姿态动作娉婷袅娜,仪态万千。
洛翠叶从未想过有人可以把简单的动作做得如此好看,一时间竟然看呆了。孟监车那个千娇万宠的女儿跟她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季在洲冲她微微一笑,复又看向山下:“你们坐吧,我看着点。”
她这是要盯着以防村民追来?只是村民追的是她,这事该由自己来,洛翠叶深吸了口气,正要站起来。
“对了,那些人为什么要烧你?”姬白华边咳嗽边拉着洛翠叶的手坐下。
洛翠叶苦笑了一下,指着西南方向说道:“十几天前,那边天上有一团紫色光环追逐一团黑云坠地,落地的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刹那间天空都变黯了。山上的鸟到处乱飞,野兽甚至窜到了山下。村里所有人都被吓到了,老人们说这是星火坠地,不祥之兆。”
“过了没多久,大地震动,发出好大的几声响动,震的人耳目轰鸣,神魂摇惴,村民就更害怕了。”
“孟声元就出来说,是天罚,必然是因为村民们礼拜真神时侍教不诚,真神这才天象示警。若不化解的话,下次再星火坠地,地动山摇时,就不会像这次一样好过了,只怕会死伤无数。”
“孟声元就是那个长痣的?”季在洲手搭在额头上回头问道。
“是的,他是我们村的大户,所有人都种着他家的地。他又当着闻香教的监车,附近好几个村子都归他管,他就是我们这的土皇帝。”
“孟声元说要想化解此罚,需得请闻香教中的大能,至少得中寺才行。只是请中寺哪有那么容易,需得贡献财物。他要求村民们贡献财物,由他转献中寺。村民都很害怕天罚,又不敢得罪孟声元,只得尽力拿出贵重物品。不止我们村,附近的几个村子都献了。”
“中寺还真的被孟声元请来了,说要举办祭神仪式,为大家消灾禳祸。但是祭祀得有活人当贡品,我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的,就被他们选为祭品了。”
姬白华仍捂着胸口,越听眉头皱的越大,直到听到此处,手掌“啪”的拍向石头,怒道:“之前我和在洲就听村人说要火邢烧什么祭祀的贡品,一打听原来贡品竟然是个活人,没想到原来竟是这个原因。闻香教究竟是个什么邪教,竟拿活人祭祀!”
原来之前她们两突然出现关她的柴房外,并说要救她,是因为在村里听说了祭品的事,所以打抱不平。洛翠叶垂眸将松垮的衣服拢了拢,眼眶有些热。
“你们这里所有人都信闻香教?”季在洲放下手,也是一脸怒容:“我们一路从洛城过来,过了青阳府就总听到闻香教,怎么张狂成这个样子,地方官竟也容许?”
“十里八乡都信的。地方官?你是说县令吗?我们这偏远山村,皇权不下县,县官老爷管不到这来。”洛翠叶苦笑一声,看向姬白华:“感觉怎么样了?好些没?还能走吗?我知道前头有个山洞,我们去那过夜吧!”
姬白华这才发现周围已全然是黑黝黝的树木山石的影子,一团团,像择人而噬的怪兽。深山的丛林里静的很,不说鸟兽虫鸣,就连毛毛虫啃噬树叶的声音,竟也清晰可闻。
她一向胆大,这时也有点怕了,不顾身上的剧痛,挣扎着站起来:“没事,我能走。”
洛翠叶和季在洲一人扶住姬白华一只手,顺着山路走。
树多茂密,山行崎岖,本就没有路,三人只得一路折枝开路。
方才跑了许久,但后有追兵,一心想着逃命,并没有觉察到累,其实早已手脚酸软,这会略微一走,就气喘吁吁觉得双腿犹如挂了铁块,挪不动。
“刚刚季姑娘说,你们是从帝都洛城来的?帝都应该很繁华吧?为什么要来我们这穷山僻壤啊?”
“我们是来求仙拜师的。我听说招摇山附近曾有仙人出没……对了洛妹妹,你见过仙人吗?”姬白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一截,此时愈发觉得胸闷气短,但她一向好强,又见黑夜中的山林可怖,不愿意说出来徒惹惊慌,只一味强撑。这时说出来的话,就有些断断续续,气息不畅。
洛翠叶摇了摇头:“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见了……这世上真的有仙人?”
“有!我见过,他还救了我……”季在洲冷不丁的出声回了一句。
“仙人是什么样的?”洛翠叶不由也憧憬起来。那突然从空中飞来的紫光,狭风带雾,那么轻轻的一划,就将她害怕的黑影人打死了。指挥这一切的仙人,该是何等的厉害。
“我只记得……他白发高挽,眉间金印……身背长剑……”季在洲的声音逐渐轻缈,近乎喃喃。
没有人再说话,三人不约而同的在脑海中幻想着仙人的风姿。
走了约半个时辰,山路越发湿滑陡峭,树木渐渐稀疏了一些,流水砸落的声音逐渐清晰可闻。
一番摸爬滚打后,洛翠叶领着二女来到一块悬空的大石头下。
这块巨石高高挑起约两米,两侧的山石凸出,只有最前的开口可以进出,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好地方。
三人挨个钻进去,坐在地上,喘了一阵气。跑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已是疲倦到了极点,互相依靠着竟就睡着了。
只是虽然累极了,但洛翠叶一直提着心,睡的并不安稳,数次从睡梦中惊醒,四处张望打量一番后,又闭眼睡去。
睡梦中也消停不了,恍惚间,洛翠叶只觉得自己还被绑在那高高的木材堆上,火焰烈烈燃烧,她困在其中,怎么也挣脱不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火焰吞噬。而平时熟悉的村民们,狞笑着朝着她扑来,张着大嘴露出灰白又锋利的牙齿,活生生的朝她身上撕下一口肉,嚼也不嚼,就这么的生吞下肚。
痛,钻心的痛从脸、肩膀、手臂上传来。
“不!不!走开……走开!你们走开!”
一个又一个,人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直到张大刚满是横肉的脸,出现在洛翠叶的视线中。黑褐色的面皮上泛着油腻腻的光,他粗短的眉毛像两条毛毛虫扭曲着翻滚,鸡眼般的眼睛里眼白昏黄,瞳孔又小又浑;朱黑色的双唇大张着,吐出嗬嗬的热气,尖利的牙齿反射着白光,冷惨惨的。
那脸离洛翠叶越来越近,脸上肥腻的肉,黑乎乎的疙瘩,粗黑的嘴唇快要贴到脸上。
洛翠叶骇极,拼命扭动着身躯往后躲,肩上的痛楚越来越清晰。
“洛妹妹!”季在洲急切的声音突然在洛翠叶耳边炸开,本来清脆软和的音线变得尖锐甚至有些破音,一下子把洛翠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洛翠叶眼睛一睁开,就真的看见张大刚硕大的肥腻的脸庞贴在自己面前。她尖叫一声,往后一缩,手腕却被固定住了,胳膊立时就疼痛起来,原来张大刚正钳制住洛翠叶的双手。
“臭丫头,你跑啊……怎么不跑了?再跑也跑不出你哥哥我的手掌心!”
豆大的唾沫飞落在洛翠叶脸上,还有一股腥臭难闻的汗味扑面而来。洛翠叶咬牙忍着痛,抬脚去踹张大刚。
季在洲飞快的从地上起来,连忙去扳张大刚的手,一面喊道:“表姐,表姐……华表姐快起来,他们追来了!”
姬白华瘫睡在地,似乎没有听到一样毫无反应。
张大刚怒极,肥脸看向季在洲,一面伸一只手去抓她,一面躲避洛翠叶的攻击。
“哪来的野丫头?等我抓住你,让你知道厉害!”
季在洲一个弯腰,躲开张大刚的手。洛翠叶也抓住张大刚的手臂,一口狠狠咬了上去。
“哎哟!”张大刚痛呼一声,他大怒之下,顾不得季在洲,擎住洛翠叶的脖颈,一巴掌扇了上去。
张大刚的手掌,像蒲扇一般大小,比洛翠叶的整个脸还大,一巴掌下去,半边脸登时就肿了起来。
还没等洛翠叶反应过来,“啪”的又一巴掌下来了。洛翠叶尖叫一声,眼冒金花,顾不得目光模糊,忙用手去抠张大刚的手掌。
这边季在洲跌在地上见姬白华怎么也喊不醒,忙去推她起来帮忙,还是毫无反应。只见姬白华脸如金箔,呼吸粗重,季在洲更加惊恐。这时耳边又传来张大刚打洛翠叶的声音,她顾不得许多,连忙从姬白华的身侧摸出一把短剑。
“噌!”短剑出鞘,季在洲将剑尖对准张大刚的手腕,狠狠扎了下去。
鲜血溅了一地,张大刚手一松,季在洲连忙扯过洛翠叶,拿着剑挡在她身前。
“哎哟!痛死我了……臭丫头,看我不弄死你!”张大刚嚎叫着,看向手腕上偌大的伤口,鲜血跟泉眼一样渗出来,痛极咆哮道。
他是个莽撞不要命的性格,这时竟不管渗血的伤口,捏起碗粗的拳头,就往季在洲打去。
季在洲横剑胸前,见张大刚竟然如此悍不畏死,禁不住后退一步,手一抖剑尖就朝张大刚的拳头刺去。
张大刚半点不避,变拳为掌,直直抓住剑尖,另一只手仍去抓季在洲。
剑被张大刚粗大的手掌死死握住,季在洲往前刺不进去,只得往后拉。眨眼间,张大刚的另一只手已经捏住季在洲的肩膀。
用力卸拉之下,季在洲的关节咯咯作响,她忍不住哼痛出声。洛翠叶见状忙冲上来一口咬在张大刚的手臂上,三个人扭做一团。
“是谁在聒噪?”
声音轻飘飘的,缥缈动听,仿佛云外来声,但在场的三人却感觉说话的人似乎就在耳边,被这一声震得不由自主的都转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