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一人一妖,同床异梦。
姜甜走在一片幽幽的黑暗里,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河水流淌的声音,她循着声音向前走,慢慢的,鼻间嗅到淡淡的花香。
走出黑暗,一片广阔的花海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殷红似血的花海上空飘着轻淡的绯色雾气,耳边的河水淙淙声渐渐听得清楚了。
她看着眼前这一片由曼珠沙华形成的花海,略有些迷惘。
这是哪儿?
“叮铃铃……”
幽幽咽咽的铃声从远处传来,红色花海的尽头,从薄雾里走出持幡的影子,渐渐的近了,姜甜看清,来者是黑袍高冠看不到脸的无常。
她莫名的有些害怕:难道我死了吗?
而这里,是传说中的黄泉河畔与彼岸花海,她还看到了黑无常。
单薄的魂体瑟瑟发抖,飘飘忽忽就像要散去。
无常持幡在她头顶挥舞一下,道一声“醒来”。
姜甜呆立片刻,眼神逐渐从迷惘变得清醒。她看清眼前的无常,恭肃了深色,执道礼下拜说道:“拜见阴差大人。”
“跟我来。”无常领她踏进彼岸花海,绯淡的浅雾从身周缭绕飘走,淡淡的香气吸入鼻中,似乎能扰乱人的神智,慢慢的,使人如见幻象。
穿过漫长的花海,一条广阔看不到尽头的大河出现了。
无常在河边站定,拦住浑浑噩噩要走进河里的生魂,不言不语,等着她自个儿清醒。
黄泉河水滚滚向前,广阔晦暗的河面不见边际,流动时发出的声音却只如小河潺潺。
河上驶来了一叶小舟,它看起来行驶缓慢,从极远的黑暗河面上驶来,几次眨眼的时间,小舟上的人影清晰了。又过几个眨眼间,小舟行驶到岸。
舟楫停留在岸边,撑舟的‘人’笑着向岸上的无常打招呼,“晋大人,许久不见,何时有空你我小酌几杯?”
无常点头,覆面的白面具下,不知是否在笑,“忙完公务,一定。”
行舟者看向一旁的生魂,道:“这是何处生魂,误入此间?”
无常道:“非也。是我引来灵子之母。”
行舟者恍然大悟,感叹一声,“呀,原来已经到这个时候啦!”又问:“一切顺利否?”
无常与他闲谈,“尚可。这孩子也算坚韧,一道天魔劫加身,难得她竟熬过来了。”
行舟者道:“天道终究还是有所制约。唉,经年来,地府收到的魂魄越来越少了,也不知此界天道将亡魂藏在了何处?”他看起来有些发愁,“我许久没有渡过此界亡魂过河了。”
无常看向浑噩中的生魂,道:“成败与否,端看此举了。待灵子降生那一日,我会前往护持。劳你一事,若渡到我这小辈,送她回归肉身。”
行舟者道:“她还能活?”
无常道:“不单能活,还得多活几年。”
“怎讲?”
“樊君,你可还记得占了你水府的阴山主人?”
行舟者道:“记得。那个堕仙还活着?我以为天道早已磨死他。”
无常道:“嗯。他亦可怜,得天之弃,撑着一缕残魂到如今,也唯有这一点执念了。阎君不忍,令我等成全他。”
生魂开始有了动静,行舟者预备走了,叹着气道:“千百载转世轮回,再多情情爱爱都磨灭光了。我从前只觉得他可恨,如今,我亦觉得他可怜了。”
行舟者驾舟远去,远远地传来悲怆的歌声。滚滚黄泉河水中,无数的残魂枯骨涌出水面,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府中发出凄厉嘶哑的呐喊。
生魂淡薄的魂体摇摇欲散,无常见此,掬一捧黄泉水泼过去,晦暗的河水融入生魂,魂体可见的凝练起来。
姜甜从彼岸花的幻梦中清醒,看着周围的黑天红海,滚滚大河,有恍如隔世之感。
此时她是姜甜,也不是姜甜。她是几十世前尘觉醒后,所凝聚的意识。
她喟然感慨道:“凡人短短百十载光阴,庸庸碌碌,不得超脱,如天仙,如鬼神,难怪不将凡人放入眼中。”
无常淡淡道:“凡人之道煌煌发展,亦将天仙鬼神摒弃了。道统之争,伤及万千。”
她看向无常,肃穆施以道礼,“多谢阴差大人引我来此,赠我一场大造化。”
无常道:“你有几分悟性。走吧,灵子候你久矣。”
于阎君殿堂中接来灵子,路过望乡台前,无常止步,道:“你可要看一看你父近况?”
姜甜怀抱一团灵光,灵光中是一团游弋的真灵。她闻言,目露怀念之色,“可以吗?”
“来。”无常带她上了望乡台。
望乡台伫立在黄泉河畔,传说是初代的鬼差不堪忍受与亲人分离的煎熬,于黄泉河畔建立起了这一座高台,登高台,望故乡,以慰籍思念之苦。
久而久之,这座高台成了地府一景,叫做望乡台。
高高的楼台寂静立在阴风中,站在台上的人向下望,目光穿过散开的浓雾,心中思念之人的景象,出现在眼中。
姜甜看到晦暗的黄泉河水,水中鬼魂拥挤,枯骨沉浮。
她忍不住转头问无常,“这是?”
无常问:“你看到了什么?”
姜甜说:“我看到黄泉河。”
无常道:“哦。看来你见不到他了,走吧。”
姜甜问道:“为什么?”
无常淡淡道:“无缘。”
…………
回到人间时,天光微亮。
姜甜坐起,打开床头灯,看看这居住了一段时间的房屋,看看身侧未醒的妖,感到困扰多时的复杂情思、爱恨纠葛烟消云散,这天地如此清明,豁然开朗。
她吐出胸中浊气,露出微笑。
高空中隐隐传来雷声,压迫感陡然降临。
这惊醒了沉睡中的柏英,他凝眉醒来,看到姜甜释然的微笑,微怔。
姜甜头一次如此和气的跟他说话,“我要凝结金丹啦,你避远一点吧。”
“哦,对了,隔壁的几个小妖也带走,以免殃及池鱼。”
C市出现异象,青天白日的,又不下雨,一堆乌云挡在了城市上空,给受骄阳煎熬了几个月的城市带来了久违的阴凉。
播报今天仍然是40度高温天气的的气象局,头一次没有被骂天气预报不准。
乌云遮天蔽日,雷声隐隐,城市笼罩在阴暗中。
凡人无知无觉,乌云下的天师感到些微异常,城市里面的妖怪,却在同一时间,集体出逃。
铺天盖地的雷光遍布天空时,没有人敢出门。躲在家里的天师掏出手机拍下天象发到玄门九州群里,问前辈这是什么情况,总感觉不对劲的样子。
见多识广的玄门前辈注意到这件事情时,已经是中午,C市的雷声没有上午那样密集了。
吴道青天师从徒弟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去看了发在群里的好几个视频,一时间没拿稳手里的手机。
他激动起来,“天师渡劫!这是哪一位前辈在此渡劫?道祖啊,我玄门式微数百年,总算要再出一个陆地神仙了!”
他徒弟帮他捡起手机,抬头时竟发现自家师父泪流满面,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过去扶住他,“师父,你没事吧师父?”
“没事,我没事。”吴道青颤抖着握住徒弟的手,老泪纵横道:“子珩啊,玄门有望,你突破有望了,天道终究不绝我道统啊!”
天师子珩看着师父伤心难过又怀抱希望的样子,不忍心的说道:“可是,师父,这渡劫万一失败了……”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会成功的!”吴道青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子珩,买去C市的票,我们过去,过去看一看!”
一颗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姜甜内视丹田中成型一半的金丹,固守灵台,等待下一道天劫的到来。
天雷锤炼□□,地火煅造神魂,雷劫过后,是地火劫。凡人尚可看到天雷,却是见不到地火,那是不属于凡界之物。
忍受神魂被灼烧之痛,姜甜默默维持神智清明,灵力流转着大周天。
地火之劫过去,神魂湛然,发出灵光,至此肉身脱凡,铸就神魂,一颗滴溜溜金丹在丹田,已是脱胎换骨了。
此时外界乌云散去,露出满天黄昏,天边绮丽霞光即将收就的时刻。
天魔劫悄然而至。
是功败垂成,或是一步登天,只在此一举!
避到城外去的柏英看着满天乌云,敛下双眼,眸光沉沉。
末法劫难之际,天道只会灭法,绝不会让人间玄门复苏。祂会降下最险恶之劫,扼杀渡劫之人。
那么,且让祂无暇他顾。
[嗷————]
巨大的九尾狐兽踏云而起,怒吼苍天,向着远方高天飞奔而去。
小妖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大王去干什么?”
“大王去天上了。天上现在还有仙界吗?”
“蠢!一千年前就没有仙界了。”
“城里不知道是谁在渡劫,这架势,太可怕了!”
“可怕!老天一定想劈死他!”
“闭嘴吧。引起贼老天注意就要来劈你了!”
“噫?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天呐!天上破了一个大洞啦!”
“那是、那是大王啊——”
万里苍穹之上,虚空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一片黑洞。
九尾妖狐断裂一尾,血染满身,从高空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