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幽森昏暗。
这里没有接电路,没有安装电灯,仍然保留着原始的模样。
从洞开的大门进来的光线不足以照亮整个祠堂,姜甜拿着火柴,一支一支点亮烛火。
昏黄火光从一角亮起,随数十支蜡烛,慢慢遍布祠堂。烛火通明,驱散一室冷清。
每逢初一十五,姜甜会在祠堂供奉香烛,时常清扫灰尘。今日不是初一,也还不到十五,开祠堂是应许天师所求:他希望能到故友灵前祭奠。
古时外姓不进祠堂的规矩,现在早已经不沿用了。姜甜拜谢后,打开了祠堂大门。
她先奉香烛拜各位先祖,再奉姜父牌位,然后点香请许天师。
明烛煌煌,姜甜退到近门一侧,隔着半室火光,凝望末位的姜父牌位。
老人沙哑难听的呜呜泣语在祠堂里回荡。他对逝去的姜天师果真情谊深厚,灵前几多追忆,絮絮叨叨说着他们那一代人的故事。
时至中午,姜甜张罗一桌好饭,请他们用过。
许天师内伤过重,面无血色,好歹撑着拐杖还能行走。只是旁人轻易可以看出,许天师身有暮气。
这一伤,恐怕是伤了寿数。
席上,他声音嘶哑,慢慢跟姜甜讲着玄门如今是什么状况。
“……国家政权插手,组建了天师管理局,一有天师现世便被管理局录入档案,让在册天师能够互通有无。在大江南北的玄门天师齐心协力之下,妖祸已经得到控制,如今只是偶尔有些遗漏的小妖闹出事端,也会立刻有天师赶过去处理。”
“天师管理局现在很多规章制度都不完善,大家都知道,已经暴露在国家政权眼中,就别想像以前一样啦。各家天师选派出的代表还在跟管理局领导人商议管理条例,我听说有些条例对我们很严苛,没有天师肯答应。为了这件事已经吵了十几天还没出结果……”
……
“……管理局建了一个群,将所有记录在册的天师都拉了进去,平时联络确实很方便。我们私底下自己建了个群,有关玄门前程的大事都在里面讨论。”
“最近说的最多的,就是天师管理局的事。”
许天师说着说着,开始沉默。
一顿饭吃完,他耷下眼皮,情绪低迷,被常人不知不解的寂寞笼罩。
“现在的时代,不同于以往了!玄门没落,一代比一代难,再过个几十年、一百年,还能有玄门传承存在吗?”
这件事情,谁也不知道答案。
未来的事,如今也无人能窥天机。
姜甜接受许堂邀请,被拉进了天师们建立的群。
为此她重新注册了一个账号,昵称就是她的姓氏加道号:姜文颖。
图片随便拍了一张外面的青山。
天气晴朗时,山里的网络好很多。
一进群,群里就刷出一大片‘欢迎’,跳脱的天师积极的问性别,问年龄,消息一条一条刷的很快。等许堂发出介绍之言后,更多的天师跳了出来,消息飞快刷新。
‘叮咚叮咚’声中,眨眼屏幕翻了好几页。
但是,姜甜只发了一句问候语,就调静音,关了手机。
许堂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
许氏师徒又住了一天。
然后他们跟姜甜告辞,准备离开。
许天师的伤要好好修养,不应该劳累奔波。但是,跟一个大妖同处一片屋檐下,他恐怕没法安心修养。
走时,姜甜送了他们一包行李。
这一次姜甜可不用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的送走了他们。临别时面对许天师复杂的目光,她摇摇头,脸色平静。
她已经选择了脚下的路,不论未来发生什么,都是她必须经历的,她早已做好准备。
何况……柏英此妖,自己将命门送到了她的手中。
爱令人智昏,深爱更甚。
柏英深爱姜婉婉,以命相托。
姜甜爱唐挚,爱情给他。余生,给姜文颖。
山上桃花正当烂漫,暖风携花香共游,卷起花瓣飘远。
庭院里,姜甜坐在廊下晒着太阳,低头拿纸笔写写画画。
她曾经统计过自己的财产,那时她就在想,迟早得离开这里去城市生活,现在柏英的威胁没有从前那么大,是时候考虑离开了。
老爹留下的近二十万现金,加上她银行卡里的存款……姜甜思索着,如果只是她自己,倒是不必急着工作,但是还要养一个孩子的话,得找个有经验的保姆来照顾,还有婴儿的奶粉、用品等等。
到时候开支一定很大。
她看着纸上罗列出来的一长条项目,合上本子,决定趁着肚子才显怀,负担还不重,去外面采风。同时练练手,几个月没动画笔,手法难免生疏了。
带上画板和画笔,身后跟着条尾巴,姜甜迎着阳光出门。
草长莺飞,山花烂漫,眺目远处,山林翠色连绵,向远沿成青黛。山下田野人家坐落山坳,农田包围村庄,农人细小的身影分布在田地里,弯腰劳作。
暖风拂面,风里是微涩草香、花香揉杂、和山林酝酿的清新木气。
蔚蓝天空有鸟群飞过,清脆啾鸣声传出很远。
处处皆景。
姜甜站在山坡上,架起了画板。
春天的脚步向前走,走过了春分、清明、谷雨。
雷声震震,大雨倾盆,夏季来临了。
一个雨打屋檐的夜里,姜甜挂在脖子上的命牌有了动静。
一缕淡薄烟雾飘出来,在床帐中变幻,形成一个轮廓模糊的鬼影。
它浑浑噩噩的,飘在黑暗里一动也不动。过了许久,它总算想起了一点点什么,飘飘忽忽落到床上,紧挨着熟睡的姜甜,蜷缩成一团。
[姐姐!]
它想起了这个。
次日,黎明时分。
山脚下村庄的公鸡打鸣声远远传来,此起彼伏,一声接一声。
小鬼被惊到,倏忽钻进命牌。
过了没多久,姜甜醒来。
出房门时天色微白,昨夜的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了,黯淡的月亮挂在天上,随着天光升起逐渐隐没。
柏英在庭院里过了一夜。
他头顶的石榴树开始结子,青涩的果实藏在茂密绿叶中。
他的目光凝望正逐渐明朗的夜空。不,他看见的是更深处。
穿过重重迷障,万千星辰倒映在他眼中,天象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但是,这是毫无规则的天象,捉摸不到丝毫运行的轨迹,更无从通过测算,来窥知天机。
柏英观测了很久的天象,每一次的结果都如此。
晨露清寒,不及他眸光冷冽惊心。
“末法劫难……”
“我不服!”
“若当真要应劫而亡,又何必放我们出来?”
“还是说……大道予一线生机,是天道要我等灭亡!”
姜甜收拾好自己,天光已大亮,东方云海中托起一轮金灿灿的朝阳。
她将米粥放灶上煮,出门通知柏英一声,“我明天离开这里。你跟着的话不能暴露在别人面前,行不行?”
柏英看着态度冷淡的女人,应了一声,“好。”
沧海桑田,天道变幻,不论如何,绝不让你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