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沈弗瞻也哼哼唧唧地被抬回了侯府。zuowenbolan
若说从昨夜至今的一番体会,沈弗瞻表示一言难尽,苦不堪言。但好在沈弗瞻是个苦中作乐的性子,看得极开。
毕竟, 与祁浔一同挨板子的机会, 怕是今生只有一次。
今晨,两人一同被架在了刑凳上, 粗实的廷杖抡在臀腿处的肉上, 疼得沈弗瞻差点儿就要哭天喊地了。但看趴在一旁的祁浔, 虽也疼得满头冷汗,但却一声不吭。沈弗瞻便将呼之欲出的哀嚎给咽了回去,毕竟,他也要面子的呀。
再想想平日里这祁浔把自己欺负的死死的, 终于有一日和自己一样有苦难言被架在这儿挨板子,一时便有些幸灾乐祸, 身后的疼仿佛也舒缓了不少。
“欸,方涣!”
沈弗瞻笑得贼兮兮地唤着祁浔,怎奈那笑维持不了一刻,便又被身后的疼痛扯得扭曲起来。
祁浔蹙眉转过头来, 便看到了沈弗瞻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便一脸嫌弃,没好气道:
“作甚!”
“你是不是被家里那小娘子……哎哟……”沈弗瞻话还没说完,身后又是猛的一下,沈弗瞻顿觉自己的屁-股仿佛裂成了好几瓣, 待缓过劲儿来续道,“给……给算计了。”说罢,他可怜兮兮地转过头来, 冲行刑的差役求饶道,“大哥,您行行好,轻一……”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棍子抡下来,沈弗瞻倒抽了好几口冷气。皇帝亲自判下的刑杖,谁敢放水。
别人或许猜不到,但沈弗瞻十分清楚两人的关系,又对祁浔的性子和心思了如指掌,自然很容易就猜到了唐窈身上,除了她,还有谁能把祁浔算计得这般惨,还能让祁浔咬紧牙关也不肯供出来。
自然只有尚存利用价值的唐窈了。
“呵,那你……嘶……”祁浔亦疼地吸了口冷气,“那你怎么就……也被抓过来了。”
这对难兄难弟相互揭起伤疤来毫不手软。
“唉,”沈弗瞻欲哭无泪,“果然女人都是祸水……唔……咱们也算通病相怜了。”
祁浔白了他一眼,转过脸去,不再理这二傻子,安安静静地挨着板子。
待三十板子一过,沈弗瞻这边算是熬到头了,随从们早已利索地将担架抬过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上来。
“哎哟,轻点儿!”这挪动之间难免扯动伤口,更是雪上加霜,沈弗瞻苦哈哈地吩咐道。
待人已趴上了担架,沈弗瞻却转瞬指了指,让随从抬着他走到了祁浔另一侧。
祁浔还有十杖,这便是沈弗瞻人生最高光的时刻了——看着祁浔挨打,他怎能错过。
他一脸情深意重地望着祁浔,“方涣,我在这里陪着你。”怎奈,身后的疼痛都压不住沈弗瞻疯狂翘起的嘴角。
“沈弗瞻,你给我等着。”祁浔咬牙切齿,狠狠地剜着沈弗瞻,恨不得一片片将这臭小子给凌迟了。
***
“世子妃,世子回来了!”
早已在府里急得心烧火燎的谢菀忙朝外奔去,却转瞬顿住了脚步,气哼哼地坐下来放狠话。
“他回来便回来!大惊小怪什么!他皮糙肉厚的,青楼都逛得,板子挨不得了?”
沈弗瞻刚被抬进来,便听到了这一句,“你这小娘子,也忒狠心了!”
谢菀闻声转头瞧向沈弗瞻,这一瞧,边看见了他身后血淋淋的一片,一时什么也顾不的了,眼圈忽地就红了,急忙凑到沈弗瞻身旁查看着。却终究抹不开面子,转过脸来,偷偷擦着泪,“活该!你若不去那青楼!怎会被抓去!”
“你还说!要不是你……哼!”沈弗瞻也气哼哼地扭过头来,与谢菀赌起了气。
“世子妃,你误会世子了。”初晴忙上前替沈弗瞻解释,“昨夜世子原本是被公务绊住了,才回得晚了些。见你不在,这才去寻的!”
“真的?”谢菀半信半疑地问道。
沈弗瞻气哼哼地不肯理她。
谢菀一时心软了下来,待瞧了几眼沈弗瞻的伤势,更是心疼得不行,也顾不得盘问了,赶忙叫了大夫替沈弗瞻处理伤势。
待伤口处理完了,大夫和丫鬟们纷纷退下,房里只余沈弗瞻和谢菀。谢菀正绞了帕子替沈弗瞻擦着额间疼出的冷汗,一双杏眼哭的红肿。
“阿瞻,是不是很疼啊?”
沈弗瞻原本心中气恼着她,准备冷上一冷,这一抬首,见谢菀哭肿的双眼,气便消了大半。
“也不是很疼。你别哭了。”
谢菀抹了把泪,“你怎么不同他们解释,你是去青楼寻我的呀?便不必受这么一遭罪了。”
“你一个姑娘家!若被人知道了悄悄去青楼,名声还要不要了!你!去青楼做什么!”
谢菀听罢这才恍然明白,知道是自己连累了沈弗瞻,自责万分,“对不起阿瞻,都是我的错。你若生我的气,便罚我好了,我……我……”
“好了。我又没怪你。”沈弗瞻见她眼泪汪汪的模样,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擦泪,“下次可不许去了,你一个姑娘家,遇到危险怎么办?”
谢菀连连点头,“昨夜吓死我了,那青楼里有个龟奴把我骗了出来,想要……要……”谢菀抽抽嗒嗒地擦了把泪。
“什么!”沈弗瞻惊怒万分,撑起了身子。这一动弹牵扯到了身后的伤,疼得龇牙咧嘴的。
他沈弗瞻连个手指头都不敢动的人,凭什么要被别人欺负!
“小心伤,”谢菀蹙眉,“你别担心,后来遇到了一个公子,将我救下了……”
谢菀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你是猪么?谢菀,笨死了!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沈弗瞻恶狠狠地抬手戳着她的额头。
谢菀见沈弗瞻撑着身子的模样,怕他再牵动伤口,便低俯身子迁就着,任由他戳着。
这一副处分适君意的模样,让原本气恼着的沈弗瞻有些心虚。
“还记得那龟奴的模样么?”沈弗瞻收回了手,沉脸问道。
“嗯……”谢菀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
沈弗瞻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怎么娶了这么个蠢媳妇儿?
***
唐窈迷蒙中睁开了眼,辨不出此刻是什么时辰,也不见有丫鬟进来侍候。她昨夜躺了很久才入了睡,此刻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撑着身子,一时右肘间传来锐疼,这才想起昨夜匆忙间随意将右臂接了回去,都未来的及仔细处理,此刻才发现已肿得不成样子。
她小心避着右臂,随意搭了件衣服便掀被起了身,唐窈趿拉了鞋,欲朝门外走去唤进个人来。一时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软绵,像踩在云雾里。
还没迈出两步,门便倏地开了,门帘子被人撩开,冷风往里灌了进来。尚穿着寝衣的唐窈冷得打了个寒颤。
祁浔被抬了进来。
这一开门,唐窈才发现天已大亮了,今日日头也格外的好,只是没有多少温意。
祁浔撑肘笑眯眯地看着唐窈这副刚睡醒的模样,就像饿狼看见了小羔羊。
“看来,窈儿昨夜睡的不错。”
唐窈心底生寒,也不言语,只垂眸避开让路。小厮们便把祁浔移到了榻上。这移动拉扯间便牵扯到了祁浔的伤口,他忍不住蹙眉抽了口冷气。
唐窈见他疼极了的模样,心中解气,偷偷低头冷冷勾了勾嘴角,再一抬眼,便瞧见祁浔死死盯着自己,目光像淬了毒的利箭。
唐窈骇了一跳。忙敛了神色,只垂眸躲开了他的目光。
待小厮退下,房中针落可闻。
“窈儿不问问我这伤是怎么回事么?”祁浔抬眸看着立在一旁的唐窈,嘴角的笑已没了平日里的慵懒,像裹了层冰霜,寒气逼人。
“大概是殿下不小心摔了一跤吧。”唐窈不再躲避,抬眸直直望了回去,“妾听闻,猎人狩猎布阱,亦有被自己所设绊绳绊倒的时候。可见马有失蹄,殿下会栽个跟头也是常事。”
祁浔若想杀她,即便她如何地做小伏低,也是徒劳无功。祁浔若不想杀她,自然不会因为一句话恼羞成怒,既如此不若图个口舌之快。况且祁浔此人极度自负,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激起他的胜负欲,自己活下来的胜算才会更大一些。
祁浔低低地笑了几声,人又复如往常一般,换上了松散慵懒的笑意,“窈儿猜对了一半。昨晚我的确是夜出狩猎,可行至半途,见一只毛茸茸的幼崽趴在林中一处,一时心生恻隐,便下马将它抱到了怀中,谁知这幼兽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登时就亮出了爪牙,挠伤了我,窈儿说,若你是我,事后该如何处置这只不听话的小狼崽子呢?”
唐窈听出了话中意味,只冷冷回道:
“殿下若不去招惹它,又怎会被它挠伤?若猎人没有自作聪明地设下绊绳,又怎会自吞苦果?”
祁浔敛了笑意,抬首直直盯着唐窈,唐窈也硬撑着一口气,不躲不避地回看着,两人仿佛都想透过惑人的面皮,穿过血肉之躯,看清彼此的心思和下一步。
一时间若纤发牵垂剑,羽箭绷弓弦,仿佛下一刻便会发断剑毁,箭离弦松。
“去。打盆热水来,替我擦洗。”祁浔沉声吩咐着,率先打破了胶着。
唐窈悄悄在心底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方才的试探也奏了效,她便乖觉地转身朝外吩咐,要了热水和巾帕。
待热水上来,唐窈将巾帕浸入水中,而后绞紧巾帕将多余的热水拧出。她蹲身在祁浔身侧,素冷着一张脸用热帕替他擦着额间疼出的细汗。
唐窈这张明艳的脸旁近在咫尺。祁浔甚至可以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略有些苍白的脸庞中透着不同往日的潮红,像春日的鲜桃。可看着甜美鲜嫩,若你不管不顾便咬上一口,那原本毛茸可爱的细毛便会刺痒你的喉咙。
甜是甜的,可却刺痒得你难受。
就在喉咙里,不像梗住的鱼刺那般锐利,却因为太过细微而被麻痹忽视。
唐窈身上的每一处,他都再熟悉不过了。即便四周漆黑,他闭上眼。也可以敏锐地捕捉到她最敏-感的地方,轻轻巧巧地撩起她的热火,逼着她如饥-似渴地索求。甚至,她愈发柔顺乌亮的青丝,愈发红润粉嫩的面庞,都是他滋养出来的。
本该是熟悉不过的人了。他自以为如此。自以为把她看得很紧,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自以为她在他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么风浪。自以为可以加以利用,牵出埋在北奕的南渊细作。
可结果呢?
不过是灯下黑罢了。
他低估了这个女人的危险和聪慧。
祁浔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啪。”
帕子从唐窈手中掉落下来,猝不及防间,祁浔的大掌猛地钳在唐窈凝雪若霜的皓颈上,虎口不断地收紧,收紧。呼吸因紧紧扼住的喉口不再流畅,唐窈拼命地想攫取住所剩无几的气息,喉间发出些许断续而喑哑的声响。雪白的脖颈连着其上的紧紧蹙着双眉的面庞迅速涨红起来。
她本能地想拽下祁浔的那只扣住她脖颈的臂膀,却生生地忍了下来。
唐窈尽力让自己平宁下来,尽力藏住自己的恐惧和害怕。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若阴间鬼魅,这样阴狠凌厉的祁浔,唐窈从来没见过。
“谁让你……打我……妹妹的……主意。”随着空气渐渐抽离,唐窈脑海中渐渐混沌起来。不再有权衡与思索,只凭一腔怒意撑着,说出了这句话。一双眼死死盯着祁浔,眼角也猩红起来,狼狈却又倔强,“活该。”
那时唐窈想,即便她今日要命丧当场,也要让祁浔清楚地明白,唐瑜是她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许伤害,试探和跨越。
否则,即便是鱼死网破,粉身碎骨,她也毫不顾忌。
不知是那猩红起来的眼角,还是唐窈渐渐塌沉下来的身子,亦或是那句护短又偏执的话,祁浔觉得心中猛地刺痛了一下,酸楚从心口渐渐弥散,手中渐渐松了力道。
尽管唐窈尽力压制着,可祁浔就是觉得,那一刻,她很怕很怕。
唐窈察觉到了禁锢在脖间的虎口力道减缓,她趁着间隙贪婪地吸-吮着,人渐渐渐缓了下来,清明了几分。
“殿下今日若……杀了我,那便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了。”
祁浔冷哼一声,大掌彻底松了力道,从唐窈脖间抽-离开来。唐窈整个人瘫-软了下来,扶着榻沿,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拼命压抑着喉中干呕的冲动。
待唐窈缓和下来,祁浔伸臂扣在她颈后,推至眼前,人却重新懒懒地笑起来。
“我同窈儿开玩笑的。”
他收回了扣在的颈后的手,轻轻拍打在她的面颊上,清脆而细微。
唐窈捂着脖颈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祁浔捏起她的下颔,逼着她抬首看着自己。
“殿下开玩笑的吧,在殿下面前,唐窈有赌资么?”唐窈冷嗤一声,将他方才的话又送了回去。
她如今已然确定他不会杀自己,并不愿生受了怒气。
“诶,你好歹陪我睡了这些日子,我给你行个方便。”
“殿下以为我是那秦楼楚馆的娼-妓么?若殿下真是这般想的,我不介意再去京兆尹府大义灭……”唐窈猛地住了嘴,祁浔那只大掌几要把她的下巴捏碎了。
“你再敢提此事试试。”
唐窈冷冷瞥开了眼,“赌什么?”
“赌下一局的输赢。若你赢了,我便放你回去,让你与妹妹团聚。”祁浔眯眼笑着,松了捏在唐窈下颔的手,从唐窈肩头扯了绺青丝在唐窈脸颊上摩挲轻蹭着。
“若我输了呢?”下巴有些痒,唐窈蹙眉躲开,却又被祁浔重新捏了回来。
“若你输了,此生都不许再离开桓王府。从今往后,将从前的人和事都给我断干净了。”
“就这些?殿下说的好像我如今可以离府一样?”唐窈心中觉得祁浔没有这般好心,不肯轻易答应,“况且我怎知殿下是否会信守承诺?”
祁浔见唐窈警惕的模样,笑出了声,“早便说了,给你行个方便。就这些。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我要窈儿心甘情愿。至于信守承诺一事,这本就是场赌局,单看窈儿敢不敢信一次了。”
唐窈蹙眉想了想。虽然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但先应下来并无不可,即便输了,她本就行动受限,与从前无异。况且若她真想逃,真想做些什么,岂会让他知道。连注都不必下的赌局,怕什么。
“好窈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自食其言,可是要遭报应的。”祁浔屈指敲了一下唐窈的额头,唐窈这才回过神来。
呵,你就是我最大的报应!心甘情愿,下辈子吧。
“殿下多虑了。我答应你。”
祁浔点了点头,“这才是我认识的副使大人。”祁浔松了开禁锢着唐窈的手,似乎突然想起来一般,调笑道,“哦,对了,若你输了,还要加上一条,便是日后乖乖伺候好我,尤其是夜里,窈儿懂的吧。”
唐窈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欲起身来。
“呵,还敢瞪我,窈儿这么快就忘记昨夜的教训了?”
唐窈捂着脖颈,故意朝他盖在棉被里的身后扫了扫,冷冷勾唇道,“殿下如今,怕是不行了吧?”
祁浔气笑了,将方才掉到地上的巾帕伸臂捡了起来,扔到了唐窈怀里,阴侧侧道:“小白眼狼,不急。咱们有账慢慢算。去,帕子凉了,换条热的来,继续擦。”
唐窈拿着帕子站起身来,忽地觉得有些头晕眼黑。她定了定心神,勉力撑着,朝放着水盆的圆桌走去。
“还有。你害我被禁闭在这府里,窈儿这些日子也乖乖呆在这彼姝堂里陪我禁足思过吧。”
唐窈心中惊疑,祁浔竟要在这里养伤,却也没有多想,蹙眉回首,见趴在榻上的祁浔支首盯着自己,觉得他不过是在拿自己出气罢了。
出不去便出不去吧,这些日子的确不适宜再有什么动作。
唐窈转过身来,正欲浸透巾帕,却发现水已经凉了。她端着水盆往门口走着,准备唤个丫鬟来换水。
“咚!”
祁浔听到声响扭头去看,见水盆应声砸到地上,水花四溅洒了一地,唐窈也一头栽倒在地。
“唐窈!”祁浔蹙眉唤她。
地上的人并无动静,“来人!”祁浔撑起身来,觉得心中无端起了一丝慌乱,朝门外喊得有些急。
拾翠和映碧听见里面传唤,忙推门进来,一进门便看见晕倒在地的唐窈。
“把她扶到榻上来。把怀辰叫来。”
祁浔皱眉吩咐道,自己撑着身子往里移了移,给唐窈腾了些地方。待唐窈被扶着躺上了榻,祁浔才发现唐窈脸色惨白,只两颊挂着不寻常的潮红。他伸手在她额上探了探,已热得发烫。
蠢死了。
高热了也不出声。
就是那一刻,祁浔突然意识到,唐窈这个人,剥开她死命撑起的那层硬壳,她也不过就是一个女子,也会害怕,会苦痛,会生病。
别人家的姑娘都懂得示弱,把自己的柔弱展露出来,以寻求男子的庇护和疼爱。而唐窈这个人,蠢的要死,她从来都把自己最强硬的一面展露出来,不肯露出分毫柔软。
即便是在方才的生死关头。
像只闭紧壳的蚌。明明是柔软、脆弱和孤独,展露出来的却是刚硬,倔强和不屑一顾。
非要逼着采珠人敲碎硬壳,绞碎血肉,才能拽出那颗护在心头的东珠。可明明你张张壳,把东珠乖乖吐出来,采珠人随手一抛,便会被毫发无伤地扔进河里。至于东珠,再育一颗便是了。
唐窈骨子里有一种偏执。
祁浔顺着皓颈,将目光移了下来,方才他掐过的那处,隐隐约约有些红痕。
他从来没想过要唐窈死。一是尚有用处,二是他觉得自己本能地会避开这个念头。方才那一瞬间的怒火,带着试探,却也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
如今陡然生出了一丝悔意。
也许他真的不该把这一切都算在唐窈头上。换位处之,唐窈做的并没有错。或许,若不是自己生了动她妹妹的念头,她不会想出这样两败俱伤的法子。他们本就是对立的阵营,不过为着各自的算计与利益,苟合在了一起。
可他也是人。被算计的恼怒,他折掉了那么多人,怀凌也因她受了伤,他无法做到平心静气。
“殿下?”赶来怀辰见祁浔想的入神,出声唤道。
祁浔回过神来,捏捏眉心。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刚被这女人摆了一道,吃足了教训。
“给她看看。”
怀辰气鼓鼓地给唐窈搭上了脉,他虽不喜唐窈,却也明白她对祁浔尚有用处,“无甚大事。不过是受了些风寒。拖久了罢了。”
祁浔忽得想起昨日傍晚时分,他捉弄唐窈时,射下的一树兜头积雪。
活该。
心中有几分解气。
“殿下,”怀辰凝神搭着脉,眉却又皱了几分,“还有一事。”
怀辰放下唐窈的手腕,正色道,“这女魔头似乎一直在服用避孕的药物,血气有些乱。”
怪不得。祁浔心中了然。
“昨日殿下中的迷-药,必定是这女魔头从南渊带过来的,这避孕的,应也是。还有昨日听怀凌说,外头显然是有人接应她,这女人究竟用的什么法子与外头通的消息?不若趁此机会,我替殿下查验一下她从南渊带过来的物……”
话说至一半,祁浔见唐窈翕动了几分的睫羽,竖指于薄唇前,示意怀辰噤声,“这事你不要管,我自有考量。”
怀辰得了命令便闭了嘴。极不情愿地从药箱中取了银针要替唐窈施针。
一针扎下,又准又狠,毫不手软。祁浔也看了出来,唐窈眉头明显皱了一下。
他知道怀辰的医术,此番必定是在替怀凌出气。
可想想自己身后的伤,又觉得这女人所受的不过是万分之一,便瞥过眼去,也懒得管。
他原本想着,待事成之后,只将这女人的爪牙拔了,困在这王府里一辈子,时不时地饕餮品味一番也就罢了。可如今,却发现,她不但外头长着刺,里头却又藏着刀。
这样的人,绝不适合留在身边。
该利用完后,斩草除根。
他听到唐窈忍不住暗哼了一声,知她是疼醒了过来。那双秀眉蹙得厉害,还透着几分忍耐。额间是细密的冷汗。
转目见银针所及之处却不见半份伤痕。祁浔知道以怀辰的医术,知晓其中门道,日后倒也不会被人看出端倪来。
本不想管,可不知怎么了,突然想到,以唐窈的性子,若不是疼极,怕是绝不至于抑不住声。
祁浔蹙眉剜了怀辰一记,怀辰这才哼哼唧唧地收了手,唐窈的眉渐渐舒缓开来。
这一转念,倒想起昨夜被唐窈迷晕前,自己似折扭了她的右臂,不过今日倒未见她行动间有什么异样。
祁浔掀起袖子,果见高肿起来。祁浔抬首示意怀辰查看一二。
怀辰嘟嘴试着活动了一下唐窈的右臂,“没什么事,她自己接上了,祸害活千年,开些化肿去瘀的药便好了。”
祁浔见唐窈的后牙槽处明显咬紧了几分,知道她醒了过来,心中捉弄意起。故意凑近唐窈耳边道:
“给她配些药,要最苦的。”
也让她尝尝这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得嘞!”怀辰笑逐言开地拎着药箱跑了出去,恨不得立刻把这世间最苦的药配出来。
唐窈知晓已被祁浔识破,便不再装睡,却不肯睁眼,只转过身来背对着祁浔。方才祁浔与怀辰谈话之间,她已隐约转醒,似朦胧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具体他们谈论什么,却因当时尚昏沉着,没有听清。
“转过来。”祁浔在背后命令道。
“妾怕过了病气给殿下。”唐窈拽了拽被子,不肯听从。
“那我叫怀辰回来,再给你扎几针。”
唐窈无奈,极不情愿地卷着被子转了过来,一时仓促,未料到身后的祁浔靠得那般近,一张脸直直怼在了祁浔眼前,几要与他贴上,热气就喷洒在自己脸颊,她甚至可以从那双清澈瞳仁里瞧见怒目嗔视的自己。
呼吸骤然一停。唐窈蹙眉朝后躲了躲,却被祁浔的大掌扣在脑后,禁锢住了。
“窈儿以为投怀送抱,我就不处置你了么?”
“你放开。”唐窈本能地斥道,转瞬又觉得有些生硬,描补道,“殿下身上有伤,别牵扯到。”
“你乖乖别动,就扯不到。”
唐窈张口话还未来得及说,祁浔的薄唇就附了上来。近乎是咬的,带着汹涌和饕餮。
唐窈吃痛,要挣扎着避开。
祁浔松开了嘴,凑到唐窈耳畔,滚烫的气息就酌着唐窈有些发红的巧嫩耳垂。“你若再乱动,扯到了我的伤,我就把你迷晕了。反正被迷晕了,想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窈儿说是不是?”
唐窈知道他这是在翻昨夜的账,认命地闭上了眼,收回了本想要挣扎的手。
“那你快些。”
“呵。”祁浔再次咬了上去,仿佛是嘬着一颗红润娇嫩的樱桃,想把鲜甜的汁水都吸尽了,吃入-腹中。他探出舌尖,将溢出的汁水舐个干净,复挑开贝齿,大肆地攫取掠夺着。大掌也未闲着,自唐窈颈后顺着纤颈,游-移到了耳侧,带着粗粝的两指捏动着脸侧的小巧耳垂,时轻时重。
唐窈陡然战栗了一下。带轻疼的酥-痒自耳侧蔓延开来,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她整个人被挑-弄得有些意动,顺从地揽上了祁浔的脖颈。
祁浔也燥热起来,思及身后的伤处,他压抑着将唐窈拽了开来,意犹未尽地伸指揉搓起红肿鲜艳的唇瓣,勾唇调笑道:
“窈儿的身-子倒比这张嘴实诚的多。”
“殿下的嘴倒是实诚,怎奈身子不行啊。”唐窈皱眉避开祁浔不安分的手指,反唇相讥道。
祁浔听罢,捏起唐窈的脸颊,不怒反笑,“好窈儿,你记住,这四十杖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的。”
唐窈对祁浔的阴晴不定早已习以为常,只拽下了那只手,不驳不应。
她从来没想过要逃开,从决定整个谋划开始,她就知晓自己要面临什么。她太明白祁浔有仇必报的性子了,如今祁浔轻巧放过,并不代表日后的安然无恙。
“咳咳。”
怀辰尴尬地掩鼻虚咳了几声。
刚刚,兴冲冲的怀辰,刚闯进门便见了这样一副旖旎景象,若不是他知晓两人的利害牵连,怕是真要以为两人是柔情蜜意的小夫妻了。
两人转头见怀辰来了,纷纷松了手,各自拉开了些距离。总有些不自在。
怀辰见两人已规整好了,便端着药碗进来了,他没好气地递在唐窈面前,“喏,你的药。”
刺鼻苦臭的气味顿时弥散开来,唐窈忍不住蹙了蹙眉。就连在一旁的祁浔也忍不住皱皱鼻头,避了避,却仍幸灾乐祸地支首看着唐窈。
“窈儿快喝吧,喝了病才能好,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嫌药苦便不喝了呀。”
唐窈见祁浔那一副一脸无辜的模样,便气恼地在心中将他千刀万剐了数遍,却也知晓祁浔不过在拿她出气,若祁浔真想给她下毒,倒也不必费这么大周章,药的确是治病的药。
还不知祁浔下一步有什么动作,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根本没有时间生病。心中一横,唐窈夺过碗来,憋着一口气将乌漆麻黑的苦药汁喝得一干二净。
待碗一空,口中苦涩泛滥,只觉得腹中有股劲儿在向上翻涌,她勉力吞咽了几下,才勉强抑住。
祁浔伸臂将唐窈的脸揽了过来,十分欠揍地伸指将嘴角溢出些许的药汁抹了抹,涂在她唇上,“好窈儿,别浪费了。”
“别……”
唐窈蹙眉,话还没说完,到底抑制不住腹中上涌的劲头,一股脑地全呕了出来,她已尽力在电光火石之间避了避,却还是吐在祁浔怀里。
好在唐窈晨起并未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些酸水,还有方才那碗臭苦的药汁。
“唔……”唐窈擦擦嘴,刚抬头便见祁浔射来的两记眼刀子,她忙心虚地垂下了眼。
“副使大人,你故意的吧。”祁浔咬牙切齿,那眼神恨不得把唐窈生吞活剥了。
“是你非要……”唐窈话还没说完,又有些发呕,她赶忙捂住了嘴。
祁浔匆忙往旁躲了躲,又牵扯到了身后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口。
好在这次唐窈只是干呕,压了下去。
祁浔按了按眉心,认命地唤来丫鬟,“来人!收拾一下!”
他算是明白了,上辈子就是欠了唐窈的,这辈子想欺负欺负,都会倒霉地应在自己头上。
怀辰也在一旁忿忿地看着,他好不容易结合着药材的功效与味道,才熬出了这么一碗,这一吐,白忙活了!
“你。”祁浔抬手指向怀辰,没好气道,“重新熬碗正常的来。还有,以后进屋敲门,配好了药,就去给我扫马厩去!”
怀辰正欲反驳,见祁浔冷着脸,便认命地苦着一张小脸领命退下了。
“给侧妃端些清淡的早饭。”省的一会儿吃了药又吐到自己身上。
因吐到了祁浔的衣衫上,这退衣换衫之间难免又牵动伤口,祁浔疼得脸色有些发白。
待两人是拾掇完了之后,祁浔面色不虞地趴枕着,一时疼得厉害,也懒怠折腾唐窈。
眼下投鼠忌器,还要演戏,等这女人没用了,再收拾不迟!
唐窈这边吃过早膳,服过汤药,也识趣地乖乖躺了下来。昨夜未睡好,如今只安静了一会儿,便借着药劲儿沉沉地睡了过去。
***
正在此时,侯府中的沈弗瞻迎来了他人生的第二个高光时刻,正吆五喝六地支使着谢菀:
“谢菀!我渴了!”
谢菀急匆匆替他斟了一杯茶水,递在他嘴边,沈弗瞻就着谢菀的手轻啜了一口。
“烫了!”
谢菀忙收回手,将茶水递在唇前吹了吹,才复递到沈弗瞻嘴边。
沈弗瞻不过轻碰了碰。
“凉了!”
以谢菀以前的脾气,必然是要发作的,但想想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沈弗瞻受刑躺在这儿,便自责万分,乖乖又添了些热水,试了试水温,才递给了沈弗瞻。
沈弗瞻这才得意洋洋地就着谢菀的白嫩小手饮尽了杯中的茶水,那模样就像个一朝得意的小人,若不是臀上有伤,他保管要翘着二郎腿,唱首欢快小调。
从前因为有沈老将军的命令在前,全府唯谢菀马首是瞻,他在这府里的地位,自觉连唐窈身边的初晴初雪都不如。如今终于被他逮着机会,耀武扬威一回。
“那龟奴我吩咐老鸨找到了,已经处置了。”
谢菀点点头,“如何处置的呀?”
“茶水没了,再添一杯。”沈弗瞻轻巧茬了过去。
他可不想谢菀知道这些。有了他暗中的吩咐,估计那色胆包天的龟奴如今已残废,被扔在宫里哪个犄角旮旯里当烧火太监呢。
沈弗瞻在府里的地位虽然不高,在外面这些年帮衬着祁浔厮杀,却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沈弗瞻又饮了一杯茶水,斜睨了谢菀一眼,“削个苹果。”
谢菀又只好挑了颗苹果削了起来,觑着沈弗瞻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阿瞻,那青楼有什么好?你日后可别去了,味道熏人,还吵得很。那里的姑娘都穿着些不知羞的衣服,而且也甚是无趣。”
“不去了,之前不过是朋友应酬去应付些场面。如今你看我这个样子,还敢再去么?”沈弗瞻心虚地哄道。
谢菀听出沈弗瞻话里的刺,吐了吐舌头,便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这一提起青楼,她倒是想起来昨夜听的那个富商的段子,一时好奇,便同沈弗瞻讲了起来。
“阿瞻,你说这个段子有什么好笑的啊?”
沈弗瞻脸都气绿了,压抑着怒气咬牙切齿道,“等我伤好了,便让你明白明白。”
“嗯?现在不行吗?”谢菀听不出话中的意味,专心地削着手中的苹果,平日里都是初雪替她削好的,她有些做不惯。
“现在不行,菀儿现在要给我削苹果。”沈弗瞻冷笑道,“去,多削几个。”
“哦。”谢菀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找个盘子来,便听到沈弗瞻朝外怒喝:
“方圆!初雪!你们两个给我滚进来!”
方圆和初雪听见房中怒吼,忙推门进来,不知今日世子爷哪里来的怒气。
“你!”沈弗瞻指向方圆,他的贴身小厮,“去找个由头,让京兆尹把春风楼给封了!”
“你!”沈弗瞻移眼指向初雪,初雪吓得抖了抖,她也未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沈弗瞻,印象里他在世子妃面前向来是很温柔的,“任由世子妃胡闹,去浣衣房洗两天-衣服去!”
初雪瘪着小嘴,可怜兮兮地向谢菀求救,谢菀也不知沈弗瞻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不过他将春风楼封了,她心中高兴,不愿当场拂沈弗瞻的面子,便用眼神回应让她先去,等这边气消了,自己就去救她。
两人正挤眉弄眼的,沈弗瞻突然将枪口转向谢菀,吓得谢菀一怔,“你!你不许再去那种地方,你若再去,我就……就……”
谢菀见沈弗瞻半天憋不出一句狠话,赶忙将削好的一块苹果堵入他嘴中,笑靥如花地哄道:
“郎君!吃苹果。”
被堵住嘴的沈弗瞻哼哼唧唧地嚼着媳妇儿亲自喂的苹果,还挺受用。
***
日头西斜,天又凉了几分。彼姝堂内唐窈已然醒来,借着药劲儿发了身汗,身上轻快了不少,倒是折腾了一夜一天的祁浔好不容易才浅浅入睡了。
“殿下。”外头怀凌敲门,显然有要事回禀。
祁浔惊醒过来,见一旁的唐窈正捧着本书卷斜倚而读,好不惬意。
自己在这生闷气,这小白眼狼倒舒服!
祁浔一把抓住书卷扔到了地上,不要脸地支首无辜道:“呀!把窈儿的书碰掉了,对不住了。”
唐窈索性揽被重新躺下,不理这幼稚鬼。
祁浔将怀凌叫了进来。
怀凌进来,却不说话。唐窈明白这是不想让她听到,心里虽然打鼓,面上却不显,只掀被而起,冷声道,“我去趟净室。”
待唐窈走后,祁浔示意拾翠跟上盯着。见已安排妥当,这才敛色回道: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