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殿外的角落处置了一张轿子,有路过的大臣见之都只当是哪处的贵人,私下议论着。
而此刻轿子里的人手脚不能动,只能从镂空雕花的轿窗看向外面,此处恰好能瞧见殿中宴景。
主坐之下置了百来张双人矮案,百官宴上,内臣在左,外臣在右,相对而坐。
一身鎏金朝服的小皇帝自进殿之时,便招揽了所有朝臣的视线,他半挽的墨发冠着一枚雕琢精细的金冠,金冠的样貌似一朵绽放的金菊,华贵而姝丽,其两侧各垂下一根金绦,顺着长发自然地贴合在胸前。
那一身敞袖束腰的龙袍勾出一截修长的身形,腰封倒不似什么点缀,恰像是那缚龙绳,束住了一条不抓紧便会直跃云霄而去的玄龙。
内官们见着小皇帝倒是不算太惊诧,许多初来楚国以及拜访不多的外臣们见之,俱是不可思议,且不说他年纪轻轻便身处帝位十三年,而这传闻中的暴君竟不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昏淫之态,竟生得如此俊美。
其中有几名族主因其族女被太后召见宫中,而后听闻被纳入端王殿内,此时都暗自痛心疾首。
虽传闻都说端王貌美,性情温和,但到底是个半残之人,况且又是个有名无权的亲王,至今居于宫中并无封地,且听闻他宫中从无女眷,不知是有何等癖好,总而言之女儿嫁于他,便是守了活寡。
宴会中鼓乐声响,宫姬翩翩起舞,一派祥和。
不知谁人突然道:“昨日听闻太后在各家族中选了些贵女,纳入端王宫中,今日怎么不见端王本人?”
听及此事,楚国内臣皆是一片哗然,前几日众臣私下却有听闻外臣命画师为己女作画送画像一事,以及皇太后有意召见各族贵女之事,他们原本只当太后是在为小皇帝纳妃一事筹备,不曾想竟是这番结果。
虽说小皇帝平日性情冷淡,不苟言笑,但群臣皆知他于端王是真真切切的偏袒,这十三年来的欢愉,怕是都留在了端王宫中,只是一向护端王如掌心宝的小皇帝,怎会接纳他族之女入端王殿内,莫非是端王受不住太后胁迫,亲自应允了此事?
不待内臣们猜忌,又有一人随声应道:“是啊,我等之女入了皇宫三两日,也不听回讯,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极是担忧啊。”
此二人便是方才捶胸顿足最厉害的二人,想借此机会询问昨夜晚宴之事,耽惧自己的女儿吃了亏。
楚怀瑜揉揉眉心,不想回答二人的话。
其他族主见小皇帝并未发话制止宴中人谈论此事,心中生出嫉意,有意叫那几位贵女被选中时趾高气昂的族主们难堪,其中一位胡络满腮,穿着便宜的小族族首率先道:“端王不来朝见皇帝陛下,怕不是被殿内美人们耽搁了。”
他环视身旁几位贵族族主,打趣笑道:“这端王舍不得出宫,看来这几位族主的贵女们本事过人呐。”
隔岸观火的几位同僚族主听此哈哈大笑,气得失了贵女择优权的族主们脸都绿了。
胡络腮帮先前在驿馆时,无意听旁人谈起端王,那几人摇头扁嘴,对端王嗤之以鼻,说是楚皇因召选贵女一事与端王闹不和,因此新春下了暗喻将其禁足。
他们几人俱是初来乍到,关于楚国之事不甚清楚,但依这端王的处境,无非是被小皇帝削了权,禁在宫中,否则天下人怎会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思及此处,他继续出言挑衅:“这人呐,有时候还得看天命,家世富贵又如何,还不是得靠子女光宗耀祖。”
最先发话那位族主气不过回道:“杨族主此言何意,纵使臣女嫁于端王为妃,那也是光耀门楣。”
胡络腮帮大笑一声,嗤声道:“天下谁人不知端王身患有疾,如何让你沈族主光耀门楣?”
除去与他同僚的几人俯声而笑,其余人皆是沉默。
胡络腮帮只当自己机智聪明,一石二鸟,既打压了贵族族主们的气势,也因贬低这端王奉承了楚国皇帝。
位他身后的一位族臣扯扯他的衣摆,想要阻止他的动态,他却全然不顾,还假意向楚怀瑜求情道:“端王对皇帝陛下不敬,不能责于贵女们,陛下还要从轻发落呀。”
“是该从轻发落,”楚怀瑜缓声开口,摇摇手中的酒杯,看也没看那位得意洋洋的族主,淡声道,“杨族主口出狂言侮辱当朝亲王,朕感念杨氏一脉朝贡之力,免其一死,赐——拔舌之刑。”
歌舞声停,整个金銮大殿一瞬陷入死寂,宫侍们跪了一地,厅中落针可闻,胡络腮帮僵住笑脸:“陛下……此话何意?”
与他同僚的外臣们只当小皇帝在作笑,只有楚国内臣清楚地知道,小皇帝面色淡淡之时,便是戾气最浓之时。
宴中死寂过后,杨族主有些心慌,急忙辩解道:“族臣不过说笑罢了。”
楚怀瑜抬眼看他,眼中冷如一汪寒冰:“谁准你说端王的笑?”
宴中只剩下呼吸交替,谁也不敢再接话,与之附笑的几位族臣此刻更是如瓮中之鳖,半声不吭。
楚怀瑜又提醒身旁的太监:“朕说的话,没听到吗?”
太监阿福急忙欠身下了主座,作势要传唤殿外侍卫,于胡络腮帮身后的族臣此时匆匆离席行至主座之前跪下:“杨族主初来楚宫,冒犯了陛下,望陛下开恩,宽恕他的愚昧无知,今日大年初一,不宜见血光,还望陛下三思。”
楚怀瑜冷觑他一眼:“朕若收回成命,天子的威严何在?”
他这是铁了心要处罚那位族主,胡络腮帮此时才知自己是着了方才那两位贵族族主的诡计,先前驿馆所闻看来是早有安排,今日大殿上的问话也是为了引他出言嘲讽,他也自知自己向来头脑简单,是个莽夫,家师时长劝他谨慎处事,否则来日必有大灾,不曾想这跟头栽在了如此浅显之地。
若不是杨氏不及他族富硕,族人只靠一身蛮力取得一片封地,在族内供养马匹朝贡楚国,得先楚皇看重,怕是依他的才能,早就被他族一举吞并。
论起功劳,胡络腮帮又生了几分勇,冷哼一声道:“死又何惧,先皇在世时爱名如子,然陛下年纪轻轻便视人命为草芥,这样的天子,不拜也罢!”
内臣听此都倒吸一口凉气,但凡能同小皇帝硬碰硬的,整个中原内外,除了皇太后慕慈心之外,倒没了第二人,况且先皇逝世十三年,此时提及先皇之德,未免直寻死路。
然而小皇帝淡淡地瞧着他没有动静,众朝臣心中猜疑不定,难道今日当着朝臣百官的面,小皇帝便真的服一回硬?
只见小皇帝垂眸,将盏中的酒缓缓洒于案侧,不急不慢道:“杨氏——当诛。”
太监阿福随后唤来侍卫,胡络腮帮正要叱骂之时,侍卫用棉巾堵住他的嘴将他拖行出殿。
宴中氛围变得极为安静,外臣们都极不自在,半是畏惧半是沉默,而位于殿中左侧的内臣们,则是见惯不惯似的照常饮酒吃食。
要说小皇帝草菅人命,倒也不全是,那杨氏一脉归属太后的势力,因远在他疆,如缩在甲壳中的寄居蟹,撼又撼不动,此次小皇帝十八岁年宴,杨族主得太后召见入楚,本是要邀功一番,谁知入了楚国皇太后便一时忘了安置他,以至于让他折在了皇宫内。
况且那莽夫却有听闻太后不喜端王,因此轻信了他人的诡骗之言,此番受计实属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殿中歌舞又再升起,堂中众臣心思各有不同。
气氛逐渐回温之时,殿门忽又敞开,一内侍总管从殿外而入,他领着两名宫女搀着一位身材高挑,体型壮硕的女子踏入堂中。
众人的目光皆汇聚到了女子身上,只见她施着桃粉眼妆的一双凤眸下,挂着一枚白色面纱,遮去了大半张脸,瞧不出具体面貌,但这身形体态,怎么瞧着也不似个女子,倒似个着着女装的男子。
随着众人的视线,“女子”被搀扶着行过长长的中庭,一路走至王座之下。
楚怀瑜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瞧着殿下人怒目瞪着自己,连方才的怒气也消了大半:“让他上来。”
尉迟睿命嘱两名宫女:“还不将人扶上去?”
内官外臣们此刻也暂忘了方才殿中的不愉快,禁不住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被扶跪在龙座之旁的女子。
依她面纱下映出的轮廓骨相,以及那一头微卷的长发,似是个异域女子,莫非殿中哪位外臣的贵女一直隐在宫中,入了小皇帝的眼,得了宠幸?
只有坐在宴中左侧殿门之处的尤温纶知道,此人不是什么异域女子,更非朝臣之女,而是几日前他从魏国回楚途中携入宫内的郑国大将——袁琼,袁沃瑾。
尤温纶暗自饮下一杯酒,静观宴中之变。
明日父亲回朝,不知听闻小皇帝今日之举,是何感言。
楚怀瑜忽略殿中投来的猜忌目光,用手中玉筷轻挑起袁沃瑾的下颌,低声而语:“朕劝过你,三思而后行。”
袁沃瑾别开脸,攥着拳头掐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不去瞧小皇帝的脸,不知那阉人给自己下了什么药,不仅浑身无力,在近小皇帝之身时,体内还泛着异样的焦躁和闷热。
偏偏小皇帝生得貌美,多瞧一眼,便愈是忍不住这股躁动的渴望。
他不得已,只得闭眸不去瞧这张令人憎恶此刻却又想要靠近的脸。
袁沃瑾@楚怀瑜:外臣也劝陛下,三思而后行
楚怀瑜:朕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三思而后行,朕只知道先(哔——)后(哔——)
袁沃瑾:陛下当真如此,外臣如你所愿
啊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捂脸jpg]
[百官挤于帝座旁窥屏]
楚怀瑜:“……朕说的只是表面意思!”
啊蕴:“我家将军看起来不像表面意思……”[思考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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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神秘女子